女魔王·过去篇 第19章 第十八章 生日时的许愿

我站在这座塔楼的高处，一面留心我的感知范围里路过的人，一面拨弄手里的诗琴。去年这个日子这个时间，是卢米在坐在这里弹琴被我听到。今天，要换我来弹琴被他听到了！

最近两个月，我时不时就跑到这里来练琴——练习弹生日快乐歌。本来我是打算用魔族语唱，但恰好这个月我开始学习精灵语了，于是，靠我尚且浅薄的精灵语知识以及瓦尔德的一点点帮助，我把歌词翻译成了精灵语。这个旋律本来就很简单，现在我已经弹得非常熟练了！我相信，虽然这不是什么天才的作品，但卢米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的！

弹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些累了，稍微停了下来。去年和卢米约定了日期，却没有约定时间。不知道卢米什么时候才会到呢？再拨弄起琴弦，因为已经弹了太多遍生日快乐歌有点厌倦了，我开始弹起别的。

我弹了很久，把我所能回忆起来的曲谱都谈了个遍，最后开始随心所欲地拨弄些不成调的旋律。这附近很偏僻，没有人经过。有一次和达嘉娜远远地经过这里，她还特意给我指出这里属于白□□公爵，除了白□□那些精灵奴隶或者精灵血统明显的浅色头发的半魔，大部分人都不会靠近这里。我最好也不要靠近。也许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来，所以到今天也没人发现我会偷偷来。我每次都是一个人在这里，有时候还会幻想：要是卢米能突然出现就好了，比如跟着他的主人来魔王城堡办什么事，或者他自己过来办什么事之类的。但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荒冷的永夜之下，风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吹得我感觉手指发冷。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呆这么久。不等人的话，很自由，想玩了就过来，玩够了就离开。

我等的人迟迟不出现。

我重新弹起那一首当做礼物的简单的歌，然后我感到我不是那么志得意满了。我开始瑟缩，怀疑自己：我为什么要准备这样一份礼物？卢米是那么专业的一个乐手，我这单调的旋律在他看来一定非常幼稚可笑吧？他期待了一年我的礼物，听到我的礼物居然是这个，会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呢？

……给出这么简单的礼物，是不是很不尊重他？

我开始回想，我一开始为什么定下要送这个。我想起来是因为我觉得，送实物我不知道该送什么。感觉从我的房间里随便拿什么看起来贵重精美的东西的话，他那样的人会非常失望。他看起来并不缺少物质，也并不追求那些。他喜欢的是艺术。而我所占有的物品里实在没什么能称得上是艺术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想到送一首歌，一首对我自己很有意义的歌。

……可是问题就是这个，这首歌对我自己很有意义，是来自故乡的曲调。对他呢？只是小孩子瞎胡闹……送礼物应该送对方喜欢的东西啊……啊！我为什么之前没再多考虑考虑，兴冲冲就开始练了……现在怎么办？临时改也不可能了……而且卢米还不出现……

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得我那些给自己打退堂鼓的念头消退了，转变成了另一种怀疑：卢米会出现吗？

我的第一位老师临死时的脸又在眼前浮现。一种恐惧抓住了我：卢米还活着吗？

他那种人，那么自由随性，那么不愿意卑躬屈膝地对领主们摆出一张谄媚的脸，时不时还会说出一些很不合适的话……他还活着吗？

他不会……在这一年里……就像他自己提过的那样，因为说错了什么话，让白□□公爵忍无可忍，于是把他杀了吧？杀死一个普通的魔族对贵族们来说是那么简单，那么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在这里的第一份友谊，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这个残酷冰冷的永夜世界终结了吧……

我觉得心里很难受。我不希望事情是这样，我希望卢米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再等等，还是能等到他。于是我继续等……直到我感到自己饿了，晚饭的时间到了。

我安慰自己，未必是最坏的那个结果，也许他只是耽搁了，明天再来看看吧。

我站起来，把诗琴放回去，离开了。

心情沮丧地爬下塔楼，我在房顶上，开始用瞬移奔跑。还没跑出多远，我撞到了人。我非常震惊，自从我熟练掌握这个魔法后，我好久都没让自己撞到东西了。哪怕是迎面撞上同样在用这个魔法高速移动的人，我也能及时看到并躲开。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走神了，没观察清楚“路况”吗？

可是……我刚刚明明没感觉到有人接近……

这个人和我一样失去平衡，但没有像我一样震惊得发愣。他一伸手臂，把我夹在腋下，平稳地带我落在一处屋顶的斜面上，把我放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头长长的随意披散下来的银发。

“哈哈瓦琳娜瑞亚大人好巧啊……”他把头发重新撩到耳后，蹲坐在与我差不多平视的位置，对我抱歉地笑着。

“卢、卢米？！”

“真是太对不起了，我来的太晚了……但幸好这么巧我们居然迎面撞上了！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我没生气，能再见到你很开心！我本来也觉得你肯定是有事耽搁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越发心虚，“我确实是有好多事，好多好多事……我那个该死的主人给了我太多的任务！我完全把过生日的事给忘了……对不起，瓦琳娜瑞亚大人！请您原谅！我其实是准备了礼物而且还带着呢，真的只是今天太忙了没想起来……我们现在回去吧？”

好无语，原来是这样，只是单纯忘了。好吧，起码比我担忧的最坏结果要好得多。再说他道歉的样子挺真挚的，他自己也不想忘的。

只不过……

“那个……现在是晚餐时间了……”

“啊！对，晚餐！我请你去吃饭好不好？和去年那次吃的菜肴很不一样哦——我的主人今年搞到了一些新东西……”他说了一连串精灵语单词，说得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听不懂。

我对他摇头。

“卢米，我出门时没说我不回来吃晚餐，我的仆役们都在等我回去——”

“主人在外边临时起意不回去用餐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的那位主人从来没有一天是按点进餐的！而且——卡狄莉娜也很想见你呢！你还记得她吗？那个银发的精灵，我的下属，她一年了都在惦记你。今天还多亏了她提起了你，我才总算想起来我居然忘记了何等重要的大事……我带你去我们那吃饭，一起庆祝生日，好不好？走嘛瓦琳娜瑞亚大人……”

“我的孪生兄弟也在等我，我必须得回去了，卢米……”

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猩红的眼睛里露出了那种让我想起魔王的冰冷的眼神。

“他只是你的兄弟，又不是你的主人。虽然和他住在一起，可你好歹也是堂堂的领主——你自己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吗？”他讥诮地说。

“卢米……这不是做主不做主的问题……”我说。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和瓦尔德住一起有点不自由，但此刻觉得自己必须回去，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主人。我想，卢米从来没过过生日，对过生日这件事，他比我要更在乎。虽说错失生日庆祝完全是他自己的错，但他现在因为我坚持要离开沮丧生气，不希望我就这样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我有点犹豫了：这是这个银发的魔族第一次过生日，而我和瓦尔德几乎天天都一起吃晚餐，瓦尔德没等到我一次也没什么的，他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要不然我……不回去？

然而卢米却先让步了。他转过头去，像是没要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抱着膝盖坐在这个斜面上。

“好吧，您回去吧。”他说，“我这样爽约，您以后都不想再见我也是我活该。”

……我想起了那位银发精灵对他的评价：他就是爱说刺耳的话，这是他的说话风格，习惯就好。

呃，感觉我可能会很难习惯……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话啊……

“我没有不想再见你，卢米。”我说，“你也不是活该，你很忙，一时忘了，很正常……明天下午我们再在那里碰面吧。我……我练习了一首简单的曲子，是送给你的礼物，还希望你到时候不要笑话我……”

“真的吗？你真的去练弹诗琴了？”他红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喜地看着我。被这样看着，我觉得好不好意思。我练琴练得很少，只是无聊的时候随便过去玩玩……

我听见他继续说：“我还以为你没过多久就会失去兴趣——”

啊这个人——好刺耳的话！就算他心里这么想干嘛一定要说出来啊？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吓了我一跳。可是看到他脸上那种雀跃的表情，我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恨不得立刻把我拽回去让我给他弹一个。

……他是不是很孤单？好像从来没遇到别人陪他弹琴一样……卢克西乌斯手下难道没有别的乐手吗？唔……也许是没有别的魔族乐手了？演奏音乐是奴隶们该干的事……卢米是对抗了多少阻力才练就了那么高超的演奏水平的？

要是他真的一定要把我拽过去，我可能就妥协了，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渴望。但是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谢谢，瓦琳娜瑞亚。明天一天我都在那里等你，我这次一定不会再忘了。回去吃晚餐吧，我记得我小时候饿一会就好难受了——哈哈，再见！”

虽然说话有时候刺耳，还让人觉得他有点心理阴暗，但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我开口，正要对他说再见，那个词到嘴边，我又停住了。我换了一个说法。

“愿来日我们再次欢聚于阳光下，我的朋友。”我用精灵语对他说。我现在能说的比较流利，发音比较准确的就是那两句问候和告别的话了。

他果然很开心。不过他指正我：“太正式了。朋友之间的话，‘盼重逢’就够了。”接着他用精灵语和我说：“我可贵的朋友，给你我的祝福，盼重逢。”

*

第二天早上，非常幸运，罗莱的仆役过来告诉我罗莱临时有事今天的课取消，我自己好好读一读她给我的精灵语读本就好了——好耶，我今天空出来了！

吃完早餐，瓦尔德照常去上课，我则飞奔去见卢米。跑过一半路时，我突然反应过来，虽然卢米说是一天都在那里等我，但他是一个仆役，仆役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昨天看起来就挺忙的，今天就算不上班休息，他肯定也不会起这么早吧？于是我停下了那么频繁地放魔法瞬移。我现在这具身体虽然是强悍的人外，很不容易累，出生后从来没生过病，但太频繁地消耗魔法却会让我感觉到疲惫甚至难受。

开始爬那个塔楼时，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琴声，所以我就想，果然卢米还没到吧？但是当我爬上去的时候，看到那个银发的人就在那里。

他坐在我们第一次遇到时他坐的地方，两把一大一小的诗琴一左一右放在身边。他好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靠着身后的漆黑的砖石尖顶，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很放松地垂在旁边。我向他走近，他也没有反应。这里风还挺大的，高空的风还特别冷。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小憩——魔族的身体还真是强大啊！

虽然睡着了，他那个隐藏自己气息的魔法却没有失效，真是厉害，睡梦之中也能维系住他的魔法，我希望我早日也能变得这么厉害。

我爬到那个可以坐下来的平台上，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他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一幅色调幽暗的画，他白皙的皮肤和银白的长发是这幅画里最显眼的亮色，调和了整个画面。其实他现在的状态一点都说不上是可以入画的——他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好几绺头发张牙舞爪地在他脸前飘；他身上漆黑的衣服普普通通，没有华丽繁复的装饰和暗纹，只是简简单单在领口和袖口做出了荷叶褶；他的姿态也并不端正，随意往后那么一靠，头还微微歪了过去。可就像一颗宝石，哪怕没有精致地嵌在首饰上，只是随随便便放在儿童玩具似的塑料盒子里，宝石也还是宝石，还是能用它本身的美丽吸引住人的目光。我端详着卢米的侧颜，越看越觉得他真是好看。看着看着，我又想起另一个同样美丽的银发的人——他昨天提起过的那位卡狄莉娜小姐。卡狄莉娜小姐还记得我啊……嘿嘿……

突然，我看到卢米长长的银白色的睫毛颤了颤，接着他睁开了眼睛。我突然打了个寒战——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一露出来，一下子就划破了这幅画静谧柔和的氛围，像是两滴血滴在了画布上，带来某种令人不安的恐怖感，仿佛有一头没有形体的怪物入侵到了画里。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害怕魔王的眼睛了！虽然卢米和瓦尔德都有这样一双眼睛，但他们并不是魔王。

卢米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对我说：“你来的比我想象中的早得多啊，瓦琳娜瑞亚。”

我看着他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的脸，怀疑地问：“卢米……你刚刚是在装睡吗？”

“哎呀，我是真的睡着了，瓦琳娜瑞亚大人！只不过是在你靠近的时候有点醒过来了……也不算是装睡啦！咳咳，没想到你一直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既不叫醒我，也不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

“看到一个人毫无防备地睡在眼前，自己做点什么对方都反应不过来，不是会感觉自己很想做点什么吗？比如……比如在脸上画点什么画啊，卡狄莉娜小时候就这么干过……”

“我是以为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会！”

“哇！对一个仆役也这么体贴吗？不愧是瓦琳娜瑞亚大人！”他的语气非常浮夸，一点都没有在夸人的感觉，如果不是我认识他，我肯定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地嘲讽我。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怪了，卢米讪笑着，伸出手把我提起来，让我坐下，转移话题说：“我们来开始过生日吧！就假装今天是昨天——”接着他开始说起精灵语，那个句子并不长，意译的话就是“生日快乐”，但直译的话其实是“为命运使你在这个日子诞生这如此幸运之事而高兴”——精灵语不愧是这个世界几种主流语言里最难的语言！

我也用精灵语回答他：“生日快乐，卢米。我准备了，一首歌，作为礼物，送给你。”

虽然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但现在临场，感觉自己还是说得磕磕绊绊的，一点也不流利……紧张起来了……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歌，歌词再唱不好……丢人……

卢米轻轻笑着，对我点点头，把那把小小的诗琴递给我。他没有说的话，可他的眼神、表情、动作都像在说话，告诉我：没关系，不管你弹成什么样，我都会很高兴地收下——你已经很好了。

我接过琴，深吸一口气。我开始了：“祝你生日快乐——”

我在地球过生日的时候，不会放这首歌，更不会有人专门唱给我听。虽然自己从来不这么过生日，可在小说和漫画里故事里的人都是这么过生日，于是现在想到要给这个从来没过过生日的人过生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首歌。

“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蛋糕和蜡烛。但是这里的蜡烛都太大了，而蛋糕，我不知道卢米的口味，也不方便带着蛋糕跑来跑去，只好算了。不过还有另一项活动可以复刻……

“祝你生日快乐——”

短短的歌很快就弹唱完了，我看向笑意盎然，抬起手正要鼓掌的卢米。

“许个愿吧。”我对他说。

“啊？许愿？”

“是啊，许愿。”我伸手去，把他那双悬在那里好像将要鼓掌的手合起来，“就这样许愿啦。我之前都会在生日这一天许愿的。”

“是从哪里看到的异族的习俗吗，瓦琳娜瑞亚大人？可是……许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能实现愿望的不是冥冥中的力量，而是我们自己做出的行为。”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就是一种仪式啊！只在这个日子特别地做一下，让这个日子变得特别起来，自己就不会再忘了。我们来一起许愿吧！”

“说得对啊！好，那我就许……”

“许愿不要说出来啦，要默默地许。”我连忙说。

“为什么？”

呃，通常的解释是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我不能对卢米这样解释，我们刚刚说完许愿是没用的，只是一种仪式。

“因为……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不说出来的……这是我的仪式！还有要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想着这个愿望，不要忘记这个愿望，然后在接下来的这一年为这个愿望努力。”

“哦——”他点头，“好的，瓦琳娜瑞亚大人！”他闭上了眼睛。

其实去年我自己都忘记许愿这回事了，反正也没人和我过生日。但是现在看着他这么认真许愿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想认真许个愿了。许什么好呢？第一年的时候我许愿我和瓦尔德平安，不要遭遇任何危机；第二年的时候我许愿我们可以解决我们遇到的任何难题，学会一切我们需要学会的技能。现在看，愿望都实现了，因为即使不许愿，愿望也会实现。作为魔王年幼的女儿和儿子，根本不会有人伤害我们。瓦尔德很聪明，我是个成年人，现在我们在学习的课程里我们都没遇到卡主我们的不可逾越的难题。

我现在许什么愿好呢？什么事情是真的缥缈不定，凭自己的努力无法保证一定能实现，要祈求上天给予的那点眷顾呢……啊，是有啊，那件我最关切的大事……

我许愿：请让我最终能够回家吧——回地球，作为活生生的人继续我才刚刚开始的人生。

一切冥冥中的力量，请让我活到那个声音再联系我的时候，并能够完成它交给我的任务，得到我应得的报酬。让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