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被这一出吓得心又差点蹦出嗓子眼,头上似都多了几缕白发,一时也忘了跟上长公主。就傻傻地看着其背影消失,回过神来干脆走到云宣巍身边低声道:“您就是云国来和亲的王爷吧。”
“掌柜看得出来?”
“谁都猜得出来,卫国无人不知长公主最喜红衣,最厌白衣啊!”
“原来如此……”云宣巍低声自语一句便笑道:“帮我把这件包起来。”
“这……”掌柜错愕道:“您还想送其他女子衣裳?!”
“送给殿下的。”
掌柜惊怒道:“公子,我可是看你身子孱弱才好心提醒。”
“要谢谢掌柜。”云宣巍唇角一弯,“只是若我突然不买了,殿下怕是能猜到是掌柜说的闲话。”
惊慌之后,掌柜一时也没听出话中漏洞,叹着气走开。
林夕同样未跟随下楼,只走到云宣巍面前,唇角甜笑,眼神却冰冷。
“掌柜已提醒了你,云公子,其实我希望你能活着。”
云宣巍笑道:“我当然也想活着。”
“那就不要触怒殿下,殿下若失手杀你,她不会在意,卫国也无人会责怪,至于云国……”
云宣巍未等少女说完便接道:“先不提云宣岚绝不会因我发兵,想必卫国也不会介意与云国再打一仗。”
林夕看了男子半晌,眼中冰冷骤然褪去,笑容又暖又甜。
“看来是我多嘴了,那衣裳您买便买了,但最好自己收着压箱底哦。”
少女说完便下楼,侍书这才走近自家王爷,眼中还残留惊惧,“王爷,我们也下去吧,冬衣……我之后自己出来。”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对我说缺什么今日买便是。”
侍书一愣,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继续看吧,刚好等她消气。”
侍书依言而动。
待他们挑好了几件冬衣下楼时,卫云倾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林夕还等在那,也完全没有告诉他们卫云倾去向的意思。
侍书暗暗松了口气,而云宣巍眼底却有黑沉翻涌,连唇边常带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林夕虽依旧是那亲和甜美的模样,但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她眼中疏离。
因为她的殿下不在这……
回到卫宅,用过晚膳后云宣巍便端着茶杯半晌未动,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方才开口:“我现在是不是很像无娘家依靠还不得夫家喜爱的深宅妇人。”
侍书双手猛地交握,苦涩道:“怎么会呢,王爷,您是男子,是云国最优秀的皇子。”
“最优秀的皇子吗……”云宣巍放下茶杯,手肘抵在桌上支颚笑道:“你忘了加个曾经。”
“……可王爷和那些只能困于后院的妇人不一样!”
“我现在又能去哪,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我不介意……”云宣巍一顿后眼中黑沉终散,笑容再次明朗,“若想从他人处求得什么,第一步便是要有自知之明。”
侍书正想说什么便听男人道:“你别跟来,我去一趟卫云倾那。”
“王爷!”
少年张开手臂做出阻拦的架势,然后被男人缓慢却坚定地推开。现在的王爷,其实根本无法对抗他的力量,只是看着王爷的眼睛,少年下意识不敢真的使力。
“若我做不到,不如彻底激怒卫云倾。”
甘于平庸,不如一死了之。
明白这意思的少年只觉全身都失了力气,看着男人从身边走过,走出房间……
卫国的秋夜分外寒冷,云宣巍未带今日刚买的手炉,只一出门便又紧了紧身上狐裘,缓缓往隔壁院子步去。
他现在所在这院名云临院,之前问侍书的时候,少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话,但他还是听出来了,这院原本住着一个“男宠”,或许是颇得宠爱,就在主院旁。
该庆幸卫云倾没用那些人来下他脸面……
云宣巍扣响了卫云倾房门。
“进。”
云宣巍抱着衣裳推门而入。
屋内未点灯,开着窗纳入月色,卫云倾便坐在窗边,并未抬眼,只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她面前桌上摆着一坛酒,上好的女儿红,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勾起了云宣巍的馋虫,喉结滚动。
可他现在一滴酒都不能沾……
云宣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酒坛上移开,看向卫云倾笑道:“殿下,送您。”
卫云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握空酒杯指向衣柜,点了点道:“放那。”
她并未发怒,甚至未拒绝……
云宣巍笑容愈发明朗,“殿下不试试吗?”
卫云倾抬眸,四目相对,两人都不发一言。
似是过了很久,卫云倾才道:“云宣巍,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我还想同殿下修百年之好呢。”
卫云倾嗤笑一声,狐狸最是狡猾,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紧接着又听男人道:“殿下若是嗜杀之人,我怕是早死了好几次了。”
卫云倾神色微动,眼神幽深凝视云宣巍。
“即便是林夕,燕虎他们也很怕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确实是嗜杀之人。”卫云倾放下酒杯从桌后走出,抬手摸上男子脸颊,笑容邪肆,“只是这张脸太好看了些,想到杀了你不用多久这张脸便会腐烂成泥,就有些舍不得。”
“殿下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这倒不是。”
“那将军可不要忘记今日说的话。”
云宣巍歪头一笑,眼中是奸计得逞般的狡黠。昏暗的室内,还真似手段尽出,终于引书生踏入桃色幻境的山野精怪。
狐狸聪明至极,作为肉食动物的它们,体型,力量,速度,都远远比不上其他猛兽。但它们能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再顺杆子往上爬。
卫云倾挑眉,喉中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
狐狸再次抓住机会,将手中衣裳放入卫云倾手中,笑容惑人,“殿下。”
笑声停下,眼中还残留笑意,卫云倾看了云宣巍一会,还是拿过衣裳转身去了侧屋。
云宣巍拿起一盏油灯旁的火折子,慢慢地,将满屋子的灯点亮。当暖黄的光照亮整间屋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动静,他转身看去,心头蓦然一紧。
如雪的白衣,本应让卫云倾的眉目更加锋利冷峻。但不知是因为烛光温暖,还是月光柔和,又或者是因为女子本身的神情。反正在云宣巍眼中,女子的面容温柔了不止一分。
门外,林夕走来,见门没关牢,眼中疑惑一闪,然后露出窃笑放轻脚步走过去,悄悄往门缝里看。
只一眼整个人愣住。
她的殿下,无论是容貌还是幼时的性子都更像先皇,只眉眼里有几分先皇后的影子。然而此刻身着白衣……
林夕喃喃道:“娘娘。”
细若蚊吟的一声,瞒不过卫云倾的耳朵,未注意到只因站在一人高铜镜前的她也有些愣神。
云宣巍已缓过神来,张口便要称赞,话语却只到嘴边。
他看见卫云倾眼中滚下了一滴泪。
他不是没见过女子流泪。云国宰相之女,云国最美的女子林芝岚在他离开云安之时,哭着追了他数里,当时他就感慨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可卫云倾不是……
火?冰?无论哪种都比水更适合形容她。
难以想象卫云倾哭泣的模样。
可现在,即便只是一滴泪,云宣巍也亲眼看见了。
心头似有根弦被拨动,轻轻的,却余音绕梁。
这喜怒无常性子如钢铁的鬼神将军难得的脆弱,他本应该趁机打探些什么……然而最后,他想为女子拭泪的手刚刚抬起便再次收回,转身不发一言准备离开。
若他此刻趁虚而入,卫云倾事后定会追究,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是这样……
砰——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云宣巍整个人顿时僵住,动作极其缓地转身,看见倒在地上似是不省人事的卫云倾立刻瞪大了眼。
“殿下?”
“将军?”
“卫云倾!”
变着花样地唤了三声都没回应,云宣巍走过去蹲下身,见女子原本白皙无瑕的脸上这时已飘起了两片红晕。一时间他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呢喃:“醉了?”
他走到窗边桌上拿起酒壶确认了一下——
“才一杯?!”
云宣巍看着卫云倾哭笑不得道:“你这酒量……”话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哀怨道:“但我现在一杯都喝不了啊。”
现在卫云倾不省人事,他无论表情还是心里都放松了下来,嘴角噙着漫不经心地笑拢了拢狐裘,连脖子都缩在了里面,边走边嘟囔:“我去给你叫人……也不知道林夕房间在哪……”
走到门边一推……
云宣巍:?!
窗户!
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就在他眼前将窗户合上,然后便听一阵不知在捣腾什么的叮叮哐哐声音。
云宣巍眉头狠狠一跳。
“外面是谁?”
没有回应。
“林夕?是你吗?”
果然少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似乎还带着哭腔——
“都是因为你殿下才喝酒的,你要负责,照顾好殿下。”
“和我有什么关系?”半晌未听回应,云宣巍又无奈又震惊,“你就不担心我趁机对你家殿下不利吗?”
“你若想伤殿下,先死的一定是你,至于其他事……云公子!既然已经嫁过来了!就要干正事!”
“干……干正事?”云宣巍惊的语调都飞了起来,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又喊了几遍却是徒劳。只能倚在关紧的门上看向屋内,显得……手足无措。
真的依林夕所言干所谓正事?
那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