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突然,元向依根本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温衡的身子倒飞出去,像一片秋叶向地面坠落。
她迅速飞身上前,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果不其然,温衡又昏了过去。她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以便于查看他的伤势。
温衡的嘴角高高肿起,青紫一片,血迹蜿蜒而下,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分外显眼。
虽然看起来只是受了皮外伤,但元向依仍然不敢松懈。毕竟自家大哥天生神力,虽然方才对着温衡已是留手,但就温衡的体质而言,这一拳足以要了他半条性命。
她毫不掩饰面上责怪神情,向元寄北兴师问罪:“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以往在家中,父兄对元向依百依百顺,除了在战场上,还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
元寄北愣了愣,下意识就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错,可他思来想去,依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定是这小子给依依下了**汤了!说到底都怪他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把依依独自一人留在盛京,才会给这等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他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开口:“打的就是他!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就想把你骗娶回家去。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凌思语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元大哥……亲事是依依自己向圣上求来的,温大人他……”
元寄北打断了她,继续对元向依道:“妹妹不要担心,大哥自有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我元寄北的妹妹若是不愿嫁人,谁也强迫不得!”
元向依听在耳中,气得发笑,指着温衡的伤处道:“你打便打了,怎的还打脸,叫人家怎么上朝?”
元寄北先前激动之下,一时疏忽忘记了这件事,讷讷地挠了挠头。
眼下治伤要紧,元向依也懒得和自己大哥辩驳,索性打了个唿哨,示意元寄北的马过来。
那马是他多年坐骑,与元向依极为熟识,当下越过主人,几步到她身边,略略低头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
她深深地瞧了元寄北一眼,把那黑衣人从马上扔下来,又将温衡扶上去,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头也不回地向记忆中温府的方位疾驰而去。
元寄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依依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对我发过脾气,如今是打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狗男人,连大哥也不要了么?”
他脸上流露出委屈的神情,问凌思语:“小语,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凌思语沉思半晌,缓缓道:“错就错在,你不该打脸。”
凭她对元向依的了解,那样一副皮相若是打坏了,她还不知道有多痛心疾首呢!
元寄北又想了想,突然对凌思语道:“小语,现在天色已晚,我该送你回府才是。但晚上大夫难请,你又通些医术,不知是否可以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凌思语一向不懂得拒绝他,习惯性地点了头。等她意识到自己乃是女子之身,出诊外男实在不妥时,元寄北已经将她提起,放到了自己背上。
他的神色无比自然:“马被依依骑走了,只能委屈你骑我了。”
这话说得好笑,只是她还来不及反应,元寄北就施展轻功,带她翻上了路旁的屋顶。
他速度极快,凌思语下意识就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避免自己不小心掉下去。
夜风迎面吹来,她躲在元寄北身后,试探着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银甲冰凉,心却滚烫。
*
温衡坐在马上,依然人事不省。
元向依将他圈在怀里,一边加速狂奔,一边尝试着叫他的名字、和他说话。
她絮絮的低语被夜风吹散,半晌后,终于等到身边人悠悠转醒。
温衡低低咳了几声,示意她自己无碍,可在她看来,那摆手的动作也无比虚弱。
她心中愧疚与懊恼交织在一起,小声地向他解释:“我大哥从来就是这样莽撞的性子,所以之前不打算让你见他,其实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她越说声音越小,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我元氏以武持家,都是舞刀弄剑的粗人。我也并不是那等柔柔弱弱的闺阁小姐,手上沾过的血,怕是一点不比我大哥少。”
她想起白日里睿王拉拢他的那番言语,便有意多说几句。
“你心思剔透,想必也能感受到,盛京城内如今暗潮涌动,像今夜这种情况,我不能保证不再发生,但只要我在你身边,便会设法护你周全,这便是我能够给予你的承诺。”
“若是你介意其中潜在的危险,我也可以理解,婚事我会想办法向圣上禀明,就此……”
“作罢”二字还未说出口,温衡突然握住了她执着缰绳的手指。
她瞬间收声,正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就听他轻声低语:“吾妻若有凌云志,当乘疾风上九霄。”
什么?
元向依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温衡继续道:“你若有想做的事,只管放手去做,起码在这之前,我还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他声音虽轻,却极坚定:“只要你我夫妻荣辱生死共担,又有何惧?”
这一番剖白让元向依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故意耍起姑娘家的小性子:“什么死不死的!你……你受伤了,不许再说话了。”
温衡则笑着应道:“好,我不说了。”
一路诡异的沉默让她无心思考,直到抵达温府,将温衡交给松柏,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放下没多久,就又提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大哥和凌思语也出现在府门外。
她以为元寄北还是不肯放过温衡,无奈之下自己拦在门前不许他进:“大哥,你闹也闹了,打也打了,有事我们回家再说。”
凌思语却率先开口:“依依,你误会了,元大哥带我过来,是为了给温大人看看伤。”
元向依道:“胡闹!你是女子,怎可夜间上门给外男诊治?”
凌思语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她:“依依,我现在是男装打扮,只要你们不说,旁人也看不出来。”
元向依这才来得及打量她。她今日一身天青色圆领袍,遮掩住了纤细的身形,除了唇红齿白些,确实看不出来是位闺阁小姐。
于是元向依犹豫着点了点头。毕竟有了上次陆时安的教训,如果此事被有心之人传扬出去,只怕大哥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相较于一般大夫,凌思语绝对值得信任,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侧过身去,好让凌思语得以进门,却依然拦着自己的大哥。待凌思语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对元寄北道:“大哥,你随我来。”
*
凌思语在松柏指引下,跨过垂花门,来到温衡会客的内厅。
温衡面色苍白,看起来确实身体不适,只是元向依嘱咐过他,他便在此处等候凌思语。
见她来了,温衡欲起身行礼,凌思语却摆摆手:“温大人,现在您是病人,我是大夫,无需如此客气。”
她在他脉上搭了块帕子,便开始诊脉。借着诊脉的时机,第一次近距离端详他的眉眼。
他五官精致却又艳丽,嵌在白皙如玉的面容上,说是仙人妙手丹青也不为过。
凌思语看了一阵,温衡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乖巧地任她摆布。
半晌,凌思语终于收回目光。
温衡脉象虚浮,脉细如丝,她探了好一会,才摸到他微弱的脉息。的确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病气郁积,血虚气弱。
见她久不言语,温衡终于询问道:“如何?”
凌思语收回手,对他道:“温大人今日受伤,并未伤及内里,但体内沉疴看起来已是缠绵许久,此事依依可知情?”
温衡点头道:“我既与元姑娘有婚约,自然不会瞒她。”
凌思语心下不解,却不好直接发问,于是寻了个由头说起:“温大人拖着如此病体,却还是好兴致。今日花神庙诸事,想必少不了大人的精心安排。”
的确,那算命老儿和说书人是温衡的人。
他也不否认,淡淡笑了:“凌姑娘不也一样?一路跟着我与依依,我已经将身上银钱悉数奉上,也没能取得凌姑娘的信任。”
他摇了摇头,似是十分可惜。凌思语没想到,他竟知道那卖果脯的小童乃是自己找来上前试探的。
她从身上摸出温衡买果脯的铜板放在桌上,终于把话挑明:“温大人,虽然不知你究竟是何用心,但若是你敢伤害依依,别说元大哥,我也不会答应。”
温衡默然地垂着眉眼,半晌才道:“你今日亲眼所见,我与依依情意甚笃,并非作假,怎会做如此想?别说是伤害她,便是让她伤心,我也是万万不能的。”
凌思语站起身来,看向他的目光中仍是提防和猜疑。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会看着你的。”
*
凌思语走后,松柏才悄悄走进房内,在温衡身前蹲下。
温衡脸上还未上药,乍看上去,伤口肿得老高,有些吓人。
松柏一边取药,一边咋舌:“小侯爷,您这大舅哥下手可真够狠的!您才刚去上朝两天,这下又不用去了。”
温衡沉思着,仿佛没听见一般,好一会儿才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像心怀不轨的歹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