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臻回稷都后,陈安民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每天教她批阅奏折,处理朝中事物。
那一年陈安民身体渐渐衰弱,入冬后便一直咳嗽,常常咳得喘不上气来。
立冬后,大芜国下了一场小雪,稷都便更冷了。
这天,陈硕臻照例在下朝之后去御书房,等着和陈安民一起批阅奏折,左等右等不见陈安民来,差人去打听,才知陈安民的病更严重了。
陈硕臻赶紧去陈安民的寝殿探望,正巧在寝殿外遇到当值的刘公公。
“参见三公主。”刘公公跪拜。
陈硕臻问道:“刘公请起。父皇的病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刘公公站起身,答道:“皇上今晨有些头疼脑热,还坚持去上了早朝,下朝后便精神不济,不多时便畏寒发冷,发起烧来,太医来看过了,只说是偶感风寒,药已经煎上了,三公主莫要担心。”
陈硕臻点点头,说道:“那便不去打扰父皇休息了,我明日再来。”
刘公公说道:“三公主一片孝心,老奴待皇上醒来一定转达。”
陈硕臻说道:“不必劳烦刘公,反正我明日也会再来。”
次日,不用早朝,陈硕臻早早的来到陈安民的寝殿探望。
陈安民已经醒了,陈硕臻进去时,皇后娘娘也在,她正坐在陈安民的床沿,给他剥橘子。
陈硕臻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参见皇后娘娘。”
陈安民和蔼地说道:“臻儿平身。”
然后又对殿内的宫人说道:“来人,赐座。”
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端来一张紫檀木雕花圆凳放在陈硕臻身后,并说了一句:“公主请坐。”
陈硕臻一边缓缓坐下,一边说道:“谢父皇。儿臣见父皇今日精神颇好,父皇的身子可是大好了?”陈硕臻问道。
皇后娘娘笑着说道:“这傻孩子,大好哪有那么快?”说完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陈安民。
陈安民怕陈硕臻担心,笑着安慰道:“虽未大好,但人已轻松不少,方才小米粥都喝了两碗呢。”说完接过橘子送进嘴里,“嗯,甜。”,然后对着宫人说道:“待会儿给臻儿送一篮过去,让她也尝尝。”
陈硕臻这下便放心了,说道:“那父皇切莫操劳,好生休息。”她见皇后娘娘在,于是又问起七皇弟陈硕星的近况,“楔尾关近日可有奏折传来?”
这正是皇后娘娘拐弯抹角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的话,这会儿被陈硕臻问了出来,于是她便向陈硕臻投去感激的一笑。
陈安民说道:“楔尾关还算太平,只是听说大岳国最近在往隆昌郡调兵,看来这一仗是免不了了。”
皇后娘娘在旁边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那恒武帝在我朝做质子时,皇上待他不薄,如今却兵戎相见……唉!”叹完气发现陈安民正看着她,于是赶紧小声说道:“呃,臣妾失仪,不该妄论……”
陈安民没有责怪她,转头又跟陈硕臻说道:“他若爱民如子,朕便将那黎州让给他,可偏偏他那般凶残暴虐,朕实在是为那些黎明百姓担忧啊。”
陈硕臻说道:“父皇大病初愈,现下只管好好调养身子,如若岳国来犯,儿臣愿意出战。”
陈安民点点头。
陈硕臻又说道:“那父皇好好休息,儿臣便告退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陈安民正带着陈硕臻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斥候突然进来禀报,说是黎州传来的消息,岳蟠果然带兵攻打黎州,且来势迅猛,现已连续斩杀数名副将,黎州已失守。我军已经退到昌平县。
这昌平县,是黎州通往大芜国路上的一个小县城。
陈安民刚刚才好转一点的身体,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又是一通剧烈咳嗽。
陈硕臻急忙上前替陈安民拍背,说道:“父皇莫急,儿臣愿意前往黎州,助崔将军杀敌。”
陈安民缓过气来,一边喘息一边说道:“臻儿,黎州失守已成定局,现在去已经于事无补了。”说完又喘了一会儿,“朕着急的并不是失去领地,而是为那岳蟠的转变而感到痛心啊,以前他在大芜国时,明明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好孩子啊……”说完又剧烈的咳起来。
陈硕臻心想,黎州已失守,如若再向大芜国扩张,接下来就应该是临源郡了,那临源郡以前是楔国的,后来是大芜和大岳两支军队一起打下来的,现在岳蟠是想要全部夺回去么?
唉!陈硕臻叹了一口气。
晚上陈硕臻折了一只纸鹤,用了千里相望的法术,飞到了昌平县,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崔家军。
纸鹤盘旋在军队营地的上空,不知该去找谁打听,突然陈硕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人一个馒头,这边还有咸菜啊。”
是贾三娘!
陈硕臻看了看这群狼狈的士兵,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很是痛心。
待贾三娘把伙房收拾干净,一切都已忙完了,陈硕臻操控着纸鹤飞到她面前。
贾三娘一眼就认出了纸鹤,惊喜地问道:“小纸鹤,你是三公主吗?”说完伸出手掌,陈硕臻便让纸鹤稳稳地落在了贾三娘的手掌里。
贾三娘说道:“一看这纸鹤折得这般歪歪扭扭的,我就知道是三公主。嘿嘿嘿。”
可惜纸鹤没有传音的功能,怎么才能让贾三娘告知自己现在军队的损失情况呢?陈硕臻想了想飞到灶台下,让纸鹤的翅膀沾上锅底灰,然后在灶台上写字。
纸鹤写道:“现下崔家军损失多少兵力?”
贾三娘看完,回答道:“崔家军损失惨重,几乎损失一半。”
纸鹤又写:“徐达的军队是跟你们一起吗?”
贾三娘答:“徐将军带着另一队人马向蓟封关撤离。”
陈硕臻想了想,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正准备收回法术。
贾三娘又说道:“三公主,我……”贾三娘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纸鹤写道:“有话不妨直说。”
贾三娘说道:“前几日,我偷偷潜回黎州府,想去拿回我埋在树下的出嫁酒,结果路过以前岳蟠住的那处府邸,你猜怎么的?”
“我竟然听到岳蟠在里面叫臻儿,臻儿还能是谁,那必然是三公主你啊,我就觉得蹊跷,于是偷偷爬到那府邸的房顶上,揭开瓦片往里一看,那岳蟠抱着一床棉被,一个劲儿地叫臻儿。”
“你是知道的,当初蓟封谷的幻影阵就是我受了黎山仙女的指点,才破解掉的,如今我口诀一念,就看出来了,岳蟠住着的整个府邸都布下了幻影阵,但那个阵不是害人的,就是让那岳蟠玩儿的,这下我可不乐意了,他想在幻影阵里肖想你的模样,想要亵渎你,呸!门儿都没有!我必然不能让她如愿啊,嘿嘿,所以我将那破阵的口诀这么一念,嘿嘿嘿……”
陈硕臻听贾三娘说到此处,心里突然反应过来:“不好!贾三娘有危险!”
纸鹤还没来得及在灶台上写下字,便看到贾三娘背后的地面缓缓隆起,然后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人。
“岳蟠!”陈硕臻认出了他。
那岳蟠动作极快,贾三娘还没呼喊出声,便被他一手捂住口鼻,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
陈硕臻操控着纸鹤奋力地飞起来,撞向岳蟠的脸和眼睛,但无奈,纸鹤实在太轻了,岳蟠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一会儿,贾三娘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她双眼睁得大大的,已经说不话来,只是指着前面墙边的一个小角落,遗憾的咽了气。
纸鹤顺着贾三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墙角处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酒坛子,上面封坛用的的红色绸缎都已经发了黑,那是贾三娘的出嫁酒,她到死也没喝上。
岳蟠确定贾三娘已死之后,一把抓住眼前乱飞的纸鹤,然后看着纸鹤冷笑着说道:“陈硕臻,好久不见。”
纸鹤被岳蟠抓在手里动弹不得,岳蟠又说道:“如若幻影阵还在,朕便只要黎州,甚至只要朕住过的那座府邸就够了,但现在,幻影阵消失了……”说到此处,他眼神突然变得阴鸷,一字一顿地说道,“朕便要整个大芜!”
陈硕臻收回法术,她喃喃说道:“三娘,是我害了你……”说完眼泪便悄然掉落下来。
她又突然想起岳蟠说的那句话,他要攻打大芜了,于是迅速擦干眼泪,心道:“现在只有我能阻止他,我要马上去黎州,只要我在黎州,他就不会攻打我大芜!”
两年不见,那岳蟠的法术明显精进了,黎州州府与昌平县相隔大约两百里,他竟然用缩地术那么快就追上了。
如若让他法术再精进,这稷都的皇宫岂不是任凭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想到这里陈硕臻后背一阵发凉,于是赶紧起身换好衣服,向陈安民的寝殿走去。
陈硕臻走到陈安民的寝殿外,看到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匆忙往寝殿内走去,宫女和太监进进出出不停忙碌着,心里便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父皇怎么了?
寝殿的门口也无人值守,看样子都被叫到里面去了,陈硕臻推开大殿那扇半掩的门也走了进去。
寝殿内太医跪了一地,陈安民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嘴唇青紫,呼吸困难,一边喘一边问道:“太子来了没?”
刘公公答:“在路上了。”
陈安民又吩咐道:“去把朝中那几个老臣都叫来。”
刘公公答:“遵旨。”说完便匆匆出去了。
一位太医上前给陈安民施针,几针下去,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陈安民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一扭头便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陈硕臻,陈安民朝陈硕臻无力地招招手,说道:“过来。”
陈硕臻走过去,蹲在床边,小声唤了一声:“父皇。”
陈安民拉着她的手,说道:“来得正好,让你听听朕的决策。”
不一会儿大皇子陈硕明和朝中几位重臣都来了,众人跪拜一地。
陈安民想要坐起身,陈硕臻赶紧一边扶着,一边将枕头和靠垫塞在他背后。
陈安民吃力地坐起身子,当着众人的面,问道:“明儿,朕问你,如若朕把江山交给你,你当如何?”
陈硕明平日不受陈安民喜欢,故而生怕答错,现下问到这种问题,更是吓得结结巴巴了,“儿臣自当竭心尽力,勤勉……刻苦……”
陈安民打断他,“你这是在背书呢?”
陈硕明赶紧磕头,说道:“儿臣知错。”
陈安民又问:“现如今那大岳国皇帝御驾亲征,崔家军已损失大半,徐达将军也无力阻止他,这就相当于我大芜失了左膀右臂,那岳蟠如若现在要攻打我大芜,你还敢坐这皇位吗?”
陈硕臻心想,父皇果然深谋远虑,即便是自己还未告知父皇岳蟠要攻打大芜的决定,父皇也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此时的陈硕明却犹豫了,说道:“这……”
陈安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继续说道:“朕明白了,你当这皇位只是用来享乐的吗?一有困难你就退缩了?”
陈硕明赶紧解释道:“儿臣……并无此意。”
陈安民追问道:“那你是何意?”
陈硕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结巴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儿臣心想,那岳蟠当年在我朝当质子时,我们待他也不薄,他应该不至于……”
陈安民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道:“异想天开是一场灾难啊!”
看来这么多年不喜欢太子是有原因的,陈硕明确实是难当大任。
陈安民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觉得对陈硕明有点失望,但他又对自己说,有何可失望的,他平时不就是这么个不争气的样子么?难道临到自己大限将至时还指望他能说出点别的?
陈安民又苦笑了一下,二皇子陈硕光长年缠绵病榻,身体状况连自己这个老头子都不如,这皇位就更不能传给他了。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向陈硕臻,问道:“臻儿,如若那岳蟠攻打大芜,你当如何?”
陈硕臻跪下,答道:“父皇,请允许儿臣带兵上战场,与岳蟠决一死战!”
陈安民点点头,又对陈硕明说道:“明儿,今日这皇位是你自己不敢要的。”说完,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说道:“朕今日要昭告天下,将皇位传于三公主陈硕臻。”
陈硕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厅里跪着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硕臻说道:“父皇,儿臣是女子。”
陈安民说道:“女子怎么了?只要能心系天下苍生,女子也一样能当皇帝。父皇信你。”
陈安民说道:“朕恐时日无多,三公主陈硕臻明日便即位,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大厅里跪着的几位大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齐声高呼:“臣遵旨。”
陈硕臻却大声说道:“父皇,儿臣有异议。”
众人皆看向陈硕臻。
陈硕臻说道:“父皇尚且安好,儿臣此时登基是否太急了?”
礼部尚书令李年也说道:“陛下,尚衣局恐怕也料想不到,新皇帝是一位公主,所以登基要穿的衣物,所用之物品,以及其他登基大典的用品恐怕都要重新设计,重新做。明日恐怕……”
陈安民听罢,又咳嗽了一阵,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了你们,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让三公主登基。”
众大臣齐声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