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的流浪星球 第1章 第1章

(本文时间背景为2050年左右)

“接下来，请收听一组快讯。随着全球变暖的逐渐恶化，海平面不断上升，目前J国沿海城市面临严峻挑战。J国政府正在制定紧急计划。据《纽约时报》消息，人工智能巨头Link公司最近负面新闻频出。其公司创始人B先生因涉嫌在AI机器人身上植入情感芯片被停职调查……”

电视里播报着早间新闻。唐酒酒边啃着三明治边懒洋洋地看着窗外。七月的盛夏，蝉儿一大早就聒噪个不停。

“吵死了。”唐酒酒不耐烦地把窗户关上。

昨天晚上通宵赶文章，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此刻正觉得头脑昏沉。

吃完早餐，唐酒酒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搭配好的衬衫和半身裙，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

坐在自动驾驶汽车上，唐酒酒双手揉着隐隐作痛太阳穴，看着眼前这座高显宏丽、百美所具的城市。

近些年发展太快了，给人一种已经不在地球上生活的错觉。乡村几乎已经消失了。为了增加城市绿化，高楼大厦表面覆盖着花草树木，楼宇之间是清涧流水和瀑布。城市被自动驾驶的多维交通覆盖。

AI机器人超脑在人工智能系统脱颖而出。它们的思维速度远高于人类，地球上的许多工作被超脑取代。由于岗位的减少，人与人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人类分为极端的两部分，一小部分从事尖端科技的研究，拥有绝对话语权；另一部分从事所谓的“无用”行业。人文艺术学科日渐没落，该领域逐渐沦为第二类行业。

唐酒酒从小对艺术感兴趣，极具绘画天赋。高考填志愿时本想填报美术专业，但受到了在二类行业受尽苦头的钢琴家母亲的反对，最终被迫填报了当下热门的物理专业。

如今物理系毕业的学生正赶上风头，就业很吃香。唐酒酒的大学同学们有的去了国际知名的商业航天公司做工程师，有的去了高科技公司当科学顾问，最不济也可以去研究所搞搞研究，无非就是钱少了点。可唐酒酒和这些都无缘。从江城大学天体物理系毕业以后，唐酒酒阴差阳错进入了新闻媒体公司工作。

车内响起轻盈的音乐声，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可唐酒酒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她在媒体公司工作得不太顺利。

媒体行业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但唐酒酒并不配合遵守这样的规则，也不懂得讨好领导，所以在公司她是被孤立的那位。

汽车自动停进泊车位，唐酒酒从车上下来走进公司大楼。在电梯里她遇到了主编张莉莉。

张莉莉用眼角瞥了一眼唐酒酒，然后昂着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她对于唐酒酒这种不服管教的员工向来有偏见。可唐酒酒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两个人暗中一直互相较劲。

“早，张主编。采访单身妈妈沈茹和她朋友晓雪的那篇文章我前两天发您邮箱里了，您有什么建议吗？”唐酒酒佯装客气地问。

“小唐啊，我正好跟你说，这篇文章是想突出女性友谊的，但你写的不够深刻。看过《那不勒斯四部曲》吗？你得朝那个方向刻画啊。”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那样的天才朋友，现实中更多的是沈茹和晓雪这样的普通女性。虽然平淡，但我觉得她们之间友谊的魅力同样不弱。再说，新闻报道的核心在于提供客观的信息，没有的事情我不能虚构。”

“同样的事情用不同的描述手法效果是不一样的。我们的目的是要努力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小唐啊，你干记者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像新人一样？”张莉莉头微微抬起，黑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不满地上下打量了几下唐酒酒。

唐酒酒同样瞥了眼张莉莉，她身上的粉色衬衫和她黑色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脸上的皱纹由于不服贴的粉底看上去更加明显，仿佛泥泞道路上压出的车辙。

张莉莉标榜自己是一位女性主义者，但她平时对待男员工很宽容，对却女员工尤为苛刻。令人费解。

唐酒酒窝着火来到办公室，同事们正在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J国宣布暂停向E国提供制造AI机器人所必须的类脑芯片了？”

“目前各国在研究AI机器人领域已经实现了无国界合作，J国这种行为真是没有契约精神。”

“导火索是什么？”

“在五月份联合国举办的世界机器人大会上，J国代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E国代表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其实J国本来是想以暂停提供类脑芯片为借口，向E国索要一些土地，毕竟海平面日渐上涨，J国全国随时有被淹没的风险。谁知道E国根本没有理J国这一套。两国不会打起来吧？”

“不好说喽。现在世界各国看上去密不可分，实际内部早已矛盾重重。他们要是开打，没人能逃过这一劫。”

“对了，你们听说没，Link公司创始人B先生被停职调查了。”

“好像是因为B先生在AI身上植入了情感芯片，部分科学家认为这会引发道德伦理问题……”

“小唐！”张莉莉走进办公室，朝唐酒酒招了招手，“你过来帮我弄一下报销的事情。”

“报销找财务处不就好了吗？”

“财务处小张今天有事请假了。你常出差，这事你熟悉。快点来！”

唐酒酒在心里“哼”了一声，可不是么，远门总是她出，她可不是最常出差的那位么？

正在议论闲事的同事们暂时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看似在忙自己的事情，其实都偷偷用余光瞥着唐酒酒。

唐酒酒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有谁需要报销的，我一块报了啊！”

处理完报销的事，唐酒酒回到工位。隔壁桌的小田立马凑了过来。她是唐酒酒的大学校友，也是唐酒酒在公司唯一能相处得来的同事。

“酒酒，我记得下周去广东采访那位天体物理学院士，给他写自传的人定的是你吧？”

“嗯，怎么了？”

“我刚才在走廊上听见新来的同事高帅说，他下周也要去广州出差。”

“他去采访谁你听清了吗？”

“没有，不过他说了一个地址，好像是清城县，院士退休后一直在那生活。”

唐酒酒正打字的手停了下来。

“和你去的是一个地方？”小田小心翼翼地看着唐酒酒，“张莉莉到底什么意思？你和他一起去，还是你不去了，他去？”

“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这活报酬丰厚。不过我们这除了你有天体物理背景，其他人都不沾边，你去是最合适的。”

“没什么合不合适，又不是写学术文章，无非是访谈、记录，总能凑出字来。”

“那也得问相关的问题，不能随便提问啊。”小田又朝唐酒酒凑近了些，“听说高帅和张莉莉关系很好。一会儿咱们组里开会，还会正式介绍他。”

一周一次的组会在大会议室举行。会议一开始，张莉莉就热情地介绍了新来的同事——伦敦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高帅。

高帅自带一种自信而张扬的气场。他喜欢用夸张的手势和激昂的语调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常插入话题，认为自己的观点总是独一无二、无可批驳。

张莉莉今天情绪不错，说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工作总结，基本都是些陈词滥调。唐酒酒在座位上听得烦躁不安，无聊地看着窗外。

“小唐，下周去新疆采访传统手艺工匠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唐酒酒的思绪被张莉莉突如其来的点名打断。她盯着张莉莉那张更年期发黄发黑的脸，“我下周不是要去广东采访程院士吗？”

“哦，我忘了跟你说。”张莉莉刻意地一拍脑门，“程院士住在山上，你去的话生活上可能不太方便。而且，程院士的儿子和高帅是伦敦大学的校友。毕竟要写自传嘛，还是熟悉些的人更好沟通。所以公司决定让高帅去了。”

唐酒酒沉默了几秒。这一趟广东之行她本来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最近她的经济上出了点问题，急需用钱，所以突然被放鸽子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我完全可以在山上工作，没什么不方便的。”唐酒酒坚定地道。

“说是这么说，到时候你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

“我以前也去过很多偏僻地区，每次都坚持下来了。”

“行了，小唐，下次再说吧。”

唐酒酒哼笑了一声，“公司能不能有点诚信精神？”

张莉莉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扯到诚信精神了？公司当然是指派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工作。”

“论起合适，我有天体物理学的背景，难道不比高帅更合适吗？”

“你的确是物理系毕业的，但专业能力应该也就那样吧？不然为什么不从事天体物理有关的工作，而要跑到新闻行业来？任何行业，已经拥有的知识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学习能力要强。就算零基础，只有仔细钻研，照样能完成工作。”张莉莉语气咄咄逼人。

“那您下次报销的事能不能不要找我了？像您这样学习能力强的人，怎么能连报销要填写的表格都搞不懂呢？”

“你这是什么话？”张莉莉竖起眉毛。

“张主编，我入职以来不仅要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处理你交代的无数麻烦事。你把我当什么？”

“这是每一位新人记者都要经历的阶段，为的是更好的历练你们。”张莉莉老练地回答。

“谢谢您啊，让我历练了这么久！”

“既然你这么想去广东，那你就和高帅一起去吧，你负责辅助他完成摄像工作。”张莉莉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抱歉啊，我不去了，谁爱去谁去！”唐酒酒“啪”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会议室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AI大军突起，很多岗位被取代，就业环境很困难，有一份工作就本本分分地干着，不要搞特殊主义……”

“停！”还没等张莉莉说完，唐酒酒就当机立断地打断道。

小田皱着眉头扯了扯唐酒酒的袖口，“冷静。”

唐酒酒甩开小田的手，“上大学的时候一位老师告诉过我们，人固然要努力拼搏，但生命的意义不仅于此。成就事业的同时，我们要保持正直与勇敢，这些都是我们生而为人的骄傲，是在人工智能逐渐奴役世界之时，人类最后的尊严。但是很遗憾，在这间公司，在你身上，我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品质。”

唐酒酒从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在上面草草写了两个字——辞职，丢给了张莉莉。

纸落在了会议桌上，张莉莉没有理会，若无其事地对会议室其他同事说道：“继续开会。”

唐酒酒一甩门离开了会议室，一口气跑到了公司门口的大街上。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唐酒酒感觉身心畅通。她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晃悠着，不知不觉来到了TIME步行街，这里是各种各样的餐厅、商铺的所在地。

唐酒酒走进一家网红书店，里面人山人海，有拍照打卡的，有买纪念品的，还有正在二层小会议室开记者招待会的某位当代作家。唐酒酒随手翻开了几本畅销书，都是AI机器人超脑的作品。现在连写作都得靠人工智能了。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才颁发给了一位超脑。唐酒酒无聊地放下手中的书，走出了书店。

网红书店隔壁是价值计算中心。这里面有许多格子间，走进每一个单间都有一台带摄像头的价值计算器。价值计算器能够从城市数据库调取个人信息，然后根据各项指标——外貌、学历、财富、社会地位等迅速计算出一个数值，这个数值可以代表这个人在社会上的价值。如今找工作、找对象都离不开这个数值。

再往前走是一间著名的糖果屋，里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美轮美奂的糖果。这些糖果都是极受欢迎的情绪糖，吃下之后就能感受到不同的情绪。

情绪糖果像新型毒品，能迅速达到人所要的效果，让人欲罢不能。现代人虽然拥有任何时代都无法比拟的经济及科技条件，但活得却比任何一代都焦虑。

唐酒酒走上前，“我要一颗快乐糖果。”

店员露出标准的微笑，摇了摇头，“快乐是限售的，今天已经售罄了。”

离开了糖果屋，唐酒酒来到一家传统料理店。这家店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开了。不同于现在很多投入使用AI厨师的餐厅，这家餐厅保留了传统的人力厨师。

“唐小姐好久没来啦！”餐厅的徐老板热情招呼道。

“嗯，最近工作太忙了。”

“前几天你的朋友黎小姐才来过呢，她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你们这些精英阶层就是忙啊。”

好久没听到黎清辞的消息了，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唐酒酒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黎清辞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黎清辞就凭借优秀的成绩和能力加入了国际知名的高科技公司Link。这些年，黎清辞在职场上成长迅速，事业发展如日中天。而她呢，在一个小媒体公司被领导压迫着做些无聊的工作，现在为了点钱在众人面前闹了一出，工作也黄了。

“她是精英阶层，我不算。”唐酒酒落寞地回了句。

“哪里的话，你们都是江城大学物理系毕业的，怎么能不厉害呢？不过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总是一起过来，后来为什么不一起了呢？”

“就像您说的，都忙，约不上。”唐酒酒含糊回答道。

“也是。听说新闻上报道的什么最新款芯片就是黎小姐参与研发的，她又要升职了呢。”

“是吗？那要好好恭喜她了。”

餐厅老板又说了几句什么，唐酒酒没有再听，独自陷入了思考。想着想着，唐酒酒手机突然响了。

“喂。”唐酒酒没好气地接过电话。

“请问是唐酒酒女士吗？”

“是，您哪位？”

“市警察局。”

唐酒酒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有事吗？”

“有件要事需要您来局里一趟。”

“现在？”

“是的。”

唐酒酒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五花八门的事情，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到底怎么回事？

“唐女士，您可以过来吗？”

“哦，可以。”

“好的，谢谢。”

说完，对面迅速挂了电话。

“徐老板，我有点事得先走了。”唐酒酒拿起包朝餐厅门口走去。

“我就说你们忙，不过怎么连饭都吃不上了？”徐老板从后厨探出头。

“餐费我回头转你。”

“唐小姐，要不我给你打包？”

“不用，你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