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海盗 第9章 再次相遇

广州的春季来得似乎格外早。禾雀花成串挂在树枝上，微风一吹，如同女子头上的步摇。木棉和杜鹃也开了，她于花丛中徜徉，脸儿和花儿都是红粉一片。所谓红颜，原是如此。

又逢赏花节，林南儿带着郭芸去赏花逛街听戏买布料。

对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林南儿其实是有怜爱之意的，尽管她能感到郭芸把她当一个威胁，威胁她在郭显心中的地位。

她不知郭芸今后会否成为她的威胁，但现下，她怜爱郭芸，便已足够。

“芸儿，你喜欢这个灯笼吗，瞧它怎是蓝色的呢。待到无风无浪，月亮升起的一晚，咱们将它挂于船头，定别有一番趣味。”

“芸儿芸儿，你快来看，看这银钗，喜欢吗，我给你插上，多美啊。”

她把郭芸推到一面铜镜前。她这才发现芸儿也是大姑娘了。小小的脸儿，眉头稍淡，眼角上扬，一张樱桃小口让人垂涎欲滴。正是十六岁，正是当年自己的母亲说“南儿，你该出嫁了吧”的年纪。

“真好看。可香儿姐姐，我没带银子，铜钱也忘拿了。”

“我给你买，这些都是我挣来的，我替郭大哥问笔墨、写保纸、偶尔也作随库，郭大哥便给了些银两与我。可哪用得郭大哥此番好意？我早已没了双亲，不能在双亲前尽孝，只有郭大哥和芸儿妹妹你……我早已把郭大哥当亲哥哥，把你当做亲妹妹……”

郭芸听了林南儿这番话，脸上立刻有了明媚的笑容。话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消除她内心对我的敌意，是如今最好的方法了吧。林南儿心想。

她又给郭芸买了灯笼、糖人、又带她去听了粤戏。最后二人累了，在饮翠楼吃茶小憩。她们正吃着，郭芸突然招手道：郑大哥，玲珑姐姐！

只见对面走来二人，迎着光，林南儿只觉得一阵眩晕。是他。在祠堂外她看见的那个他。那个她认定要的他。他从光影中走来，仿佛是从另一面墙，另一扇窗，另一个微末的世界，向她走来，靠近了她的他。光泽的紫色长衫在他身上，仿佛来自佛像的金光，裹紧着她的心脏。

郑寒对着林南儿和郭芸作揖：郭姑娘好，代问郭大哥好。

旁边的女子亦是花容月貌，生就一双杏仁眼，眉眼之间见其妩媚，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欠身道：见过郭妹妹。

郑寒看着林南儿，说道：“郭妹妹，不知你身旁的这位是……”

林南儿答：“我叫石香姑，也可以叫我二娘。”她欠欠身，对郑寒说道。

“原是石二娘，久闻其名，在下郑寒，这是我尚未过门的娘子，玲珑。”郑寒道。

什么？未过门的娘子？他们已有了婚约？林南儿头脑有些晕眩，一时仿佛不知身处何处。

大家都坐下后，郭芸便与玲珑欢快地聊了起来。

“玲珑姐姐，你和郑大哥什么时候拜天地呢，新娘子是不是都要盖红盖头呀？”

“玲珑姐姐，你和郑大哥，是叫娃娃亲吗？”

“你这小鬼头，问题还真多，也不嫌臊，我和你郑大哥是指腹为婚，在娘胎里便有了婚约”。玲珑笑着，慢悠悠地说，带着一副似有若无的慵懒语气。

郑寒没能插上一句话，林南儿听着，亦默不作声。

“玲珑姐姐快看，那边在耍杂戏！瞧那人，踩在刀片上，竟如履平地！还有胸口碎大石，那石头是真石头还是假的呢，咱们去看看！”

玲珑侧身看着楼下西边的杂戏，仿佛也有一丝兴味。

“郑大哥，我和玲珑姐姐去看杂戏，一会儿就回来。”

郑寒点点头，两个姑娘便起身，提裙下楼去了。

“在船上的日子久了，就会怀念陆地的生活。”林南儿端起茶杯，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二娘的意思是，一个人漂泊再久，总会回到心中的家是吗。”

“大抵如此吧。”

二人再次默不作声。有风吹过，她觉得，就这样和郑寒坐着，就很好。饮翠楼的伙计领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客人上楼下楼，小二添水换茶；耳中是鸟鸣声、车马声；楼下有人杂耍，有人唱戏。可楼上却动中有静，一片安宁。

“如今我的红旗帮和郭大哥的黑旗帮已回到广州，虽说广州物资丰富，但现下朝廷往来甚严，寸板不许下海，往来补给也是十分困难。”郑寒自顾自地说道。

“不如将旗帮的补给大营驻扎在大屿山。”林南儿没看他，只顾看着楼外的风景，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我在郭大哥船中瞧见一副海舆图。雷州岛离广州太远，可大屿山不同，它于广州湾，东临急水门，西临伶仃岛，水道狭长，从广州的物资运到大屿山，一天便作来回。更何况，它并非无人之岛，咱们抛锚停船，或增加伙计，大屿山都是上选之地。”

说完此番话，林南儿心扑通跳得厉害。顺手理了一下摇晃的耳坠。

必须收住。她心想。

郑寒不爱榆木般的女人，但也不会爱出风头的女人。这是她的直觉。她像走在船只的缆绳上，必须把握住微妙的平衡。

果然，郑寒似乎来了兴趣，接连问道：“我大哥去世后，人心不一，我帮又连遭阮氏侵袭，元气大伤，为补给船员数量，乃招收不少渔民以作充数。可他们并非忠心耿耿，每每朝廷张榜，出卖我帮者比比皆是。”

“若如此，郑大哥有无想过，船员的补给，除了从外部招收，是否还可以从其它大帮中安置亲属呢？倘若可以用女性亲属来扩张家庭的话，那不仅船员之间，就连大帮之间的地位也能得到更大巩固。”

“妻妹联姻，之前，也有过。的确也是大帮与大帮之间的惯常做法。”

“还可以收养其它大帮中某个大头目的儿子为养子，或者养女。亲上加亲，总不会错的。”林南儿道。

随着楼下一阵骚动，原是一群戏班抬着木箱走过，林南儿和郑寒往下看了看，然后缩回身子，林南儿继续道：“朝廷张榜，便有水手出卖线报，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无家中人约束，二是填不饱肚子。咱们让他们有了家，吃饱了饭，再赏罚分明，让他在海上过得比在陆地上更好，那便解决了。”

“早闻二娘有过人的智慧和胆识，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郑大哥笑话了，我原不知自己在大帮中还有这样子声名。”

“郭大哥有一藏书船，可以说是他心头之爱。他在不仅在其办公，亦在其看书赏趣。那书船收藏书籍之多，想必你也亲眼所见， ”见林南儿点点头，郑寒继续道：“其中还有不少奇书异画。除了芸儿和打扫书船的小厮，极少有人能于他的藏书船内来取自如。可你却能毫无顾忌地来往于他的藏书船，可想而知，大帮上下都明白，那是什么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