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童喜阳带宁漪白去到了她的宿舍。姬连雪因为是男子,所以进不了女子的宿舍,只能折返回自己的院落,邓飞霜在告别后去了与姬连雪相反的方向。
童喜阳推开门,秋日的阳光飞快地钻进房间内,惊起粒粒尘埃。
目光触及这些脏污,她敛眸在宁漪白注意不到的角落分散出几缕鬼气,扫除了肉眼可见的污秽。
本来这个房间就没住人,童喜阳又不睡觉,所以不怎么讲究,但她还是想给宁漪白留下个好印象。
“你先坐在这吧。”童喜阳另外提了把凳子给宁漪白,挠挠脸后想起来通常要给客人准备茶水,“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宁漪白赶紧制止她:“不用,我不渴!梳个头发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如果再不叫童喜阳停下的话,宁漪白感觉她会沉迷在这种招待客人的过程中,就像是家里第一次来人的小孩,对此感到无比新奇。
童喜阳依言坐在了宁漪白旁边的凳子上,放在桌面的书被她一股脑儿推开,空出的地方放了一堆她临时用鬼气变出来的发带与钗饰,有不少的造型是她参照了潘惜玥的首饰凝造的。
宁漪白看到那堆亮闪闪的发饰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她解下童喜阳胡乱挽起的头发,用梳子梳顺,耐心地给她做着新的造型。
童喜阳忘了准备镜子,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宁漪白,出声问:“我听姬连雪说他是家中独子,你说你有妹妹,那有几个呀?”
“十三个。”宁漪白一边给她编头发,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你的母亲不是镇国将军吗?”童喜阳早已听姬连雪介绍过宁漪白,按理说她身为大将军的母亲应该会很忙才对。
宁漪白像是猜到了童喜阳在想什么:“那些孩子……不是我母亲所出。”
“那是?”童喜阳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想法,最终只偷偷掀起眼皮去看宁漪白。
为她束发的人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没忍住笑道:“不要乱想,她们是母亲在交战的城池中捡回来的孤儿,左右将军府不缺这点钱,刚好为她们提供一个能安稳长大的环境。”
“竟然是这样。”童喜阳微张着嘴,“那你母亲可真厉害!”
“我也觉得,等书院下次放假,我会转达你的夸奖的。哦,不,过几天写信就可以写进去。”宁漪白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性格豪爽,但在聊起母亲和妹妹后,坚毅的面庞透露了几丝柔和。
沉默了片刻,她接着吐槽:“姬连雪那小子,嘴一天到晚闲不住。我跟你说哈,他可讨人烦,屁大点儿的年纪敢说我妹头发乱,气得我跟他打了一架!”
童喜阳弯了弯嘴,心情变得很轻快:“我听邓飞霜说过了,你俩打小就不对付。”
“那是,反正自那之后我就苦练编发技术,我妹想要什么样的发型都能弄。”宁漪白自豪地说着,手上动作轻柔。
“什么样的都行?”童喜阳忽然憋了个坏主意,“那我能……”
“诶,说大话呢!不要信,我能梳的其实也就那些。”宁漪白瞅到了她的微表情,看出来这是憋一肚子坏水的童喜阳,连忙撤回刚才吹的牛皮。
玩笑间,童喜阳的头发已经被梳好了。
宁漪白翻找了一下那些配饰,最终选了两根鹅黄色的丝带作为点缀,绑在童喜阳脑后的两个发髻上。
童喜阳看不见最后的成果,抬手摸了摸,向宁漪白道谢:“谢谢你,我下次也自己试试。”
宁漪白捏了捏那两颗丸子:“没事,以后继续找我,我妹妹们都长大了,成天舞刀弄枪,觉得扎个马尾更方便,所以就不爱找我帮忙了。”
“我这手艺毫无用武之地,也是你来了,它才能得见天日。”她故意装得可怜,控制眼尾的肌肉,让眉眼都耷拉下来,“而且你长这么可爱,我偶尔也想试着给你多弄些造型。”
童喜阳还没见识过这等表演,发自内心地以为宁漪白是在难过,忙不迭地答应:“好,那我明天也找你帮忙。”
*
忙活完头发的事,童喜阳和宁漪白该去参加今日的最后一堂课了。
姬连雪比她俩到得早些,待童喜阳进门后,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脸上更是无端地浮出一层淡红。
宁漪白叉着腰,挡住了童喜阳,鄙视地看着他:“眼珠子都要黏人家身上去了,恶不恶心。”
“你!”姬连雪瞬间破防,但看到从宁漪白身后探出头来的童喜阳,把想对骂的话又吞了回去,“不与你计较。”
他正想跟童喜阳说上几句话,只见邓飞霜那边冲她招了招手,原本的计划瞬间泡了汤,姬连雪蔫蔫地翻开书,准备上课。
宁漪白看他吃瘪,心情舒畅无比,又朝童喜阳那边看了几眼。
不怪姬连雪表现得那么呆,其实教室里的一部分学生都在偷瞄童喜阳。扎起来的头发将她的脸庞更完整地露出来,鹅黄的发带俏皮可爱,侧脸的线条极其优越,最出彩的还是那双红眸,干净、不掺杂一丝杂质。
往常童喜阳只会用一根带子歪歪扭扭地扎起头发,美则美矣,却没有活人气息,更像是爱在夜晚游荡的幽魂。
现下这么一收拾,童喜阳与同龄的少年没什么太大区别了,仿佛一株健康的小树苗汲取到营养后,终于能够茁壮成长。
邓飞霜把童喜阳叫过来后,递过去几本书:“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对学习很有帮助,难度也不高。”
伸手接过,童喜阳努力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经惠若杉的补习后,她勉强能认出来这是什么初级教程:“谢谢。”
平常有单人一对一课程就很辛苦了,她决定装聋作哑,收下来就放一边好了。
岂料邓飞霜接下来笑盈盈地道:“日后我会过来教你,不用你自学。”
“啊……这不太好吧?”本想偷懒的童喜阳警觉起来,“不会很耽误你时间吗?”
邓飞霜摇头:“我自己的课业比较轻松,而且帮了你也是在巩固我以前学过的东西。”
见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童喜阳心痛地答应了。
*
月光倾泻在青竹院的地面上,屋内有两人对坐。
新完成的习题交由惠若杉过目后,童喜阳半是忐忑半是骄傲。
忐忑的是自己的作业是不是不够好,骄傲的是她竟然真的完成了布置的任务。
“与昨日相比,还算能入眼。”
鹤云书院的学生大多都称赞惠若杉夫子是个温柔负责的好师长,童喜阳现在决定认同这个说法。
飘忽的烛光下,惠若杉面部轮廓也变得温和:“你的水平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差劲。”
童喜阳眼眸一亮:“真的吗?”
“如若说之前才刚学会发声,那现在你已经会了吐出几个字音,我原以为还要教上更久才行。”惠若杉点评道。
“那我会更加努力的!”她立誓接下来会加倍练习,前提是那会儿她想学习。
“对了,今晚你盯着我看了好几次,每次的时间都超过了三次吐息,是有什么事吗?”
惠若杉写下今日要留的题目,不紧不慢地问童喜阳,碧色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
童喜阳心惊一刹,忸怩着开口:“我想问问夫子,书院里有什么能挣钱的差事吗?我不想从朋友那打听,她们肯定会提出帮我。”
“那为何不接受他们的帮助?”惠若杉停笔,两手交叉撑在桌上,与童喜阳泰然自若地对视着。
“她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帮我,总之我不能遇事就依赖她人。”童喜阳坚定地说,“我此刻就只想得到夫子你能给我提供信息了,我保证会好好学的!”
惠若杉轻笑,似乎是感到不可置信:“我就能帮你吗?”
“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一点会打动我,让我帮你?”
童喜阳睁大眼睛,惊奇地说:“你怎么还反问我?”
“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学生,夫子你居然愿意给我单独讲课,我倒想问问你看中了我什么。”
“牙尖嘴利。”惠若杉拉平了嘴角,却没有反驳童喜阳。
他拿过几卷竹简,将它们摊开:“我这里需要人帮忙,可以按城里抄书工的工钱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得先把字练好。”
“我字挺好的呀。”童喜阳搞不懂他在挑剔什么。
“……”惠若杉忍耐着,翻阅着童喜阳的文章,然后将竹简上的与之对比,“你觉得你这字很规整吗?”
瞅了瞅两幅差别迥异的字,童喜阳撇了撇嘴,想嘴硬,但最终讪讪地道:“哦……好像是有点儿不同。”
“平时你们需要书写的课就少,其她同学都练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所以你也要多花些功夫。”惠若杉叹了口气,“明日就可以过来练练。”
为此,连着好几日,童喜阳放学就来到青竹院苦练书法与算术。
白日上课时集中不了注意力,就从姬连雪那儿搜刮话本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