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仍然僵持着,直到一道清亮爽朗的声音打破这对峙。
“喂,大早上的,干嘛搁这互相瞅来瞅去?”
站在旁边的童喜阳看向门口,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适时的风将她束着马尾的红发带吹起,一双眼眸黑若点漆,眉宇间难藏轩昂之气,腰上胡乱系着的环形玉佩随走路的幅度晃动,意气风发,整个人犹如精雕细琢的工笔画上的人物。
来者在姬连雪身旁停下,戏谑地看着他:“举着个桌子是搞什么,给大家表演杂耍吗?”
“……”姬连雪没好气地瞪了眼她,寻了个空当把桌子挤一挤放下,“宁漪白,你一天净爱搅浑水。”
被称为宁漪白的女子只是笑笑,转头瞟见了童喜阳:“哟,是堂里的新生?真有趣,我一来便注意到你了,姬连雪这人还会主动帮忙呐……”
“呃……”童喜阳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又瞧瞧姬连雪,后者拍了下脑袋:“这个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宁漪白。”
他把童喜阳朝自己这边拉了拉,似乎是想让她离宁漪白远些。
宁漪白的眼睛弯成月牙:“我猜姬连雪你下一刻就要跟人讲我的小话——”
她长臂一捞,弯腰搭着童喜阳的肩,贴在她耳边亲昵地说道:“听他介绍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便好了,照这小子的话呢,我是个暴力狂、做事急躁……”
“行了行了,我就是担心她没轻没重把你弄伤了。”姬连雪扶额,打断了宁漪白的话,后者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被忽略许久的王柏廷终于找到机会出声了,宁漪白和姬连雪总是对他这个郡王不屑一顾,也不知道在傲什么。
明明每逢宴会相遇,这些人都该同他行礼……都怪鹤云书院!非要去掉各种繁文缛节,在学堂里只有所谓老师与学生。
王柏廷真是忍不了!
但他看了看明显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姬连雪和宁漪白,最终窝囊地什么也没说。
不知不觉间,学生们到得差不多了,屋外又走进来一人,看着乱哄哄的人堆,叹气道:“夫子都快到怀瑾园了,你们为何还要围在一块儿,快回去坐好。”
她温和的语气令人心情舒畅,王柏廷看了看说话的人,和同伴一起坐下了。
宁漪白和姬连雪却还牵着童喜阳,都没说要回座位。
“邓飞霜,你来得正好,帮忙给新生挑挑座位吧,甲号学堂插进来一个新人,姬连雪这个二愣子想让她在中间挤着。”宁漪白对那个女孩招招手,呼唤她过来。
童喜阳看着叫邓飞霜的人走到了她们这边,笑容浅浅地说:“可以坐在我那边,放在屋子中央不好挪,影响其她人进出。”
三人不约而同地去盯姬连雪,后者认命地抬起桌子找到邓飞霜所说的地方,童喜阳本想抱着圆凳跟上,宁漪白却先她一步拿了起来。
邓飞霜按住童喜阳的肩膀:“没事,就让漪白帮忙吧。”
刚才人有点儿多,童喜阳没来得及好好去看她,现下离得近了,童喜阳的鼻腔立刻盈入了一股浅淡、清冷的香气——是邓飞霜身上的味道。
同样的黄白相间的学生服,穿在宁漪白、姬连雪身上,给人以潇洒俊美的感受,于邓飞霜,却又是一种别具一格的清丽、生机勃勃,像初春枝头绽开的梨花。
童喜阳面上不显,但其实很喜欢邓飞霜身上的香味,所以悄悄地离近了点。
姬连雪和宁漪白忙活了一会儿,立刻收拾出属于童喜阳的位置来,右手边是靠窗的邓飞霜,左手边的学生仍未出现。
因着邓飞霜提醒她们俩夫子应该要来了,这边的角落很快便只剩下童喜阳与邓飞霜。
效仿着邓飞霜一样在圆凳上坐下后,童喜阳终于看到了另一位姗姗来迟的邻桌——与打扮简单的姬连雪它们不同的是,这人全身环佩叮当响,梳理整齐的发髻上插了各种精致的钗饰,她长相秾丽惊艳,一时间童喜阳甚至都注意不到那些昂贵美丽的配饰。
先于人过来的是侵略性很强的浓香,稀奇得让童喜阳猛吸了一大口,然后小声呛咳,右边的邓飞霜被她逗乐,用袖子掩着嘴笑。
然而这行为引起了那个女孩的注意,似是认为被讥笑,她定定地看了眼童喜阳和邓飞霜,冷哼一声坐下了。
原本想要跟她说些什么的童喜阳又瞥见学堂门口缓步而来的人,一下子把这事抛开,期待着她这鬼生中正式的第一课。
等讲课的夫子走至屋中,童喜阳绞着手指,皱了皱脸。
那一袭绿衣的夫子不就是昨天才遇到过的惠若杉吗?
她还以为至少得过几节课呢……
姬连雪说这人教什么来着?
好像是——算术?
*
惠若杉的算术课很无聊。
昏昏欲睡大半节课后,童喜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根本听不懂这群人到底在算什么,又为什么要去算。
算来算去,学堂里的人算得出来自己在跟一只鬼一起上课吗?
她泄气地趴在桌上,小鬼无师自通,学会了怎么利用前面学生的身影挡住自己。
余光扫到一脸认真的邓飞霜,对方明显都听懂了,还听得很起劲儿。童喜阳又偷摸看一眼相反方向的女孩,她一手托着腮,看着懒散但其实也能跟着惠若杉的思路走,手上的笔完全没停过。
所以,只有自己听不懂?
堂堂女鬼大人对这一点嗤之以鼻,她迅速直起身来观察学堂里的其她人——很好,也有面露难色的人……
但童喜阳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她干嘛要跟那些不会的人比,应该与会的人比较竞争才对。
而且,让某只鬼忧心忡忡的是——为什么姬连雪看起来也对这些题目信手拈来啊?他不是说自己学习成绩一般吗?
既然如此,童喜阳更不可能认输了,她强迫着自己去听惠若杉的每一句话。
还是学不明白。
难道童喜阳鬼生的第一堂课就要以失败告终吗?
正当她苦恼时,前面的惠若杉忽然宣布开始自主练习,有疑问的可以找他。童喜阳犹豫了片刻,没有将视线投向他,而是转头去看邓飞霜。
遗憾的是,邓飞霜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何有良知的鬼或人看到了都会懂得不该去打扰她。
看完了右边,童喜阳本能地去看看左边,却正好对上了邻座女孩的目光。
童喜阳捏着书本边缘,有些迟疑,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请求这人的帮助。
就在她反复纠结的这段时间,邻座却举起了手:“惠夫子。”
童喜阳重新转回身,看来对方自己也有问题,那还是不麻烦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另一边不是。
只听那女孩对走到桌前的惠若杉说:“旁边的这位同学似乎还有些疑问需要解答,只是羞于开口。”
“!”童喜阳眼睛瞪大,震惊地看向她,惊讶于对方竟然洞察了自己的内心所想。
惠夫子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转过来耐心问道:“是有何疑问?”
童喜阳抿了抿嘴:“今日夫子所讲的……我全都不懂。”
学堂内一片哗然,就连刚刚出声的女孩也难掩惊讶之色。
童喜阳拧着眉,不理解这些人的反应。
怎么了,她就是不懂啊。
她又大声复述了一遍:“全部都不明白。”
惠夫子身后的姬连雪瞠目结舌,他刚刚还在奋力给童喜阳打手势,让她别这样说。
“这里呢?”惠若杉的目光从室内所有学子身上掠过,学生们瞬间噤声。
他拿起童喜阳的书,眸光在封面处“姬连雪”三个字上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继续翻到基础部分的内容,指给童喜阳看。
童喜阳认真地阅读一遍,对着惠若杉摇摇头。
“那你课后需要多努力了,现在不便耽误其她同学的进程,放学后来青竹院找我。”
惠若杉放下书,语气温和,并未如其她人所料想的一样生气。
但是……青竹院,那是惠若杉平时的居所,此前从没有过学生被叫去那里。
甲号学堂里除童喜阳之外的所有学生都朝她露出了一个怜悯的表情,毕竟按照惯常有的案例,被夫子单独叫去绝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情。
武艺课的梅钊妍夫子会留下表现差的学生继续狠扎马步,苦练体能。
音律课的赛茜夫子会让小测不及格的学生一直弹琴,弹到合格。
……
那算术课呢?恐怕是一直做题做到厌倦吧!
这对所有学生来说,无异于可怕的地狱酷刑,折磨得人半死不活。
有幸第一个体验惠夫子单人小课堂的童喜阳,在其她学子眼中差不多等于赴死。
童喜阳却想不到那么多,她觉得惠若杉虽然深不可测,但应该做不出什么奇怪的事来。何况童喜阳又不是一般人,没什么能难住她这只鬼。
算术课结束后,姬连雪待惠若杉离开,立马跑过来找童喜阳:“你……”
“对不起!”截断他话语的是童喜阳邻座的那女孩,也是刚刚上课帮童喜阳叫来夫子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