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凉自知失言,心下不由有些懊恼。
在桓羿面前,她实在很难升起防备之心。之前一直未曾露过破绽,也是因为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若像上一世那般朝夕相对,恐怕早就被看破了。
其实,重生的秘密被桓羿知晓也无妨。只是甄凉不认为桓羿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说法。便是她自己,若不是亲历一回,只怕任人说得多真,也只会将信将疑。而一旦不信重生之事,桓羿也不会再信她了。
好在她学桓羿那种淡定,已经学到了骨子里,心里有再多的念头,面上也半分不显,含笑解释道,“永平六年,云滇国遣使入朝,进献了一件孔雀翎披风,以孔雀翎羽织入其中,又缀以珠玉,虽然仅有青蓝二色,却以浓淡深浅不同而分出上百种色彩,绚烂华美、光彩夺目,乃是不世之奇珍。”
传说孔雀是云滇国的圣物,不能捕杀,因此这些孔雀翎羽,全都是自然掉落的,积攒数十年,方能织出这样一件披风。不但材料十分费事,织工也一样繁琐,便是在云滇国也是百年难见的珍宝。
其后十几年间,云滇国再未入贡,这件孔雀翎披风自然也成了绝响。
所以虽然它与灰鼠皮披风一样,都是桓羿已经用不上的东西,但成总管却没有将之拿出来,便是因为东西太珍贵。
甄凉知道这件披风的存在,是因为上一世,那件披风,桓羿与灰鼠皮披风一同送了她。就连送她的理由,也一模一样:“你年纪轻轻,却总穿这些老成的颜色。我这件披风颜色虽鲜亮,却也是青蓝二色,给你穿正好。”
但甄凉后来还是没有穿过它,只是珍重地收进箱子里,每年入冬换季时取出来欣赏一番,就心满意足了。
此刻她这一番话,其实并未解释自己为何知晓孔雀翎披风,但桓羿却自觉了然。甄凉博闻强识、见识甚广,对于国朝之事,更是如数家珍,知道这件披风在他手里,并不奇怪。
不过转念想想,这披风确实张扬了些,以甄凉的性子,绝不会穿出去,便只得摇头道,“罢了,这披风给你留着,以后有机会再说。”
“谢殿下。”甄凉轻声道。
桓羿看了她一眼,又问,“你今儿不去尚食局?”
“要去的。”甄凉朝他行礼,“那我就先告退了。”
她把东西放回自己的住处,才去了六宫局。进门之后,却没有立刻往尚食局去,而是转头去了尚功局。
甄凉在六宫局那段时间,与许多人都相熟了,因此一路走来,都有人与她打招呼,听她说要找胡司制,都主动替她指路。不过也有人劝她,“可是要做什么衣裳?若只是普通的针线,我们得空替你做了也就罢了,若去求胡司制,却是千难万难。”
“多谢诸位姑姑提点。”甄凉挨个谢了,又许诺回头请冯姑姑置办一桌子好酒席请她们,却绝口不提别的,一路走到胡司制所住的屋子。
尚功局掌管织造之事,因此留在院子里的人最多,而且因为平时做针线无趣,也是最喜欢扎堆的地方。几个人凑在一处,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时间难捱了。
然而这里却比别处冷清许多,可见胡司制之不得人心。
甄凉敲了门,没一会儿,胡司制便亲自来敲门了。她年约三十许,穿得十分朴素,竟不像是个执掌针线的女官。她生得颇为清秀,奈何面容清癯,又总带着几分愁苦之色,叫人很难第一眼注意到她的容貌。
她站在门内,整个人冷冷淡淡地看着甄凉,并没有让她进屋的意思。
“胡姑姑。”甄凉笑着称呼了一声,“我有点事想求姑姑帮忙,不知可方便进去说话?”
胡司制扶着门的手陡然用力,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甄凉只好拿出撒手锏了。她凑过去,低声在胡司制耳边道,“我知道小宝在哪里。”
胡姑姑猛然抬起眼看向她,某种迸射出明亮的光彩,她像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一把抓住甄凉的手腕,把人拖了进去。等门关上,她深深喘息了数次,才紧盯着甄凉问,“你方才说什么?”
竟不敢重复那句话,想来是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知道小宝在哪里。”甄凉倒是没有被她的情绪波动影响,语气依旧平静。
“当真?”胡司制问出这两个字,眼圈儿霎时红了。
甄凉连忙道,“自然不敢欺骗姑姑。”
“他……他好吗?”胡姑姑神色怔怔地,口中喃喃问了一句。但声音很轻,说是问甄凉,不如说是问自己。
甄凉有些不忍,但还是别开视线,低声道,“当然不好,没娘的孩子,怎么会好?”
这话一出,胡司制的眼泪就直接滚出来了。她抬手用帕子捂住演,就这样站在甄凉面前,无声地呜咽起来。从头到尾,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别人,但那种笼罩在她身上的悲伤却宛如实质,让甄凉的心都跟着酸涩起来。
她其实也是没娘的孩子。
只是她比世上大多数人幸运,遇到了那个值得她寻找、追随、爱慕的人,所以别的都不必在意了。
过了好一会儿,胡司制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拿开手帕,眼圈看起来有些红肿,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她看了甄凉一会儿,问,“你想要什么?”
“姑姑是痛快人,我也不跟姑姑绕弯子。”甄凉先摆出自己的条件,“我可以帮姑姑把孩子接到京城来安顿,他若是想读书,我可以延请名师;若是想习武,我可以让他进禁卫军;若只是想找个普通的活计,娶妻生子,我保他一生平顺。至于是否要与他想相认,由姑姑自己决定。”
胡姑姑没想到条件竟如此优厚,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姑娘有心了。规矩我都懂,却不知姑娘要我做什么?”
这宫里从来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想要什么,就要拿同等的东西去换。甄凉的许诺,已经是胡司制想都不敢想的好,却让她忧虑自己该拿什么去换。
“姑姑严重了,我只是钦慕姑姑的手艺,想请你帮我做衣裳而已。”甄凉道。
胡司制目光惊疑地看着她,显然并不相信。甄凉却不管她的想法,而是道,“姑姑不必着急,等见着了孩子,放下了心,再来谈我的要求不迟。”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胡司制再次抓住了手腕。
“不必等了。”胡司制表情平静,眼神却带着某种近乎决绝的意味,“我信姑娘不会用这种事哄我,有什么吩咐,请直说吧。”
“那……”甄凉退开了几步,让胡司制看到自己身上的衣物,问道,“姑姑觉得我这一身,可有能改进之处?”
“什么?”胡司制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话。
甄凉也不理会,自顾自道,“在这身衣裳上绣上相宜的图案,对姑姑而言应该不难吧?回头我送几件衣裳过来,就劳烦胡司制出手了。”
她说完,见时间不早,便告辞去了尚食局那边。
直到她走了很久,胡姑姑依旧倚在门口,目视她离开的方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拉拢她,就是为了让她给衣服上绣花?
……
冯姑姑已经在等甄凉了,这火锅的吃法是她提议的,但效果怎么样,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底,急需有个人来撑着。
一见了面,她就拉着甄凉到内室去说话。问的第一句就是,“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姑姑不必担心。”甄凉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此计的效果恐怕比咱们预想的更好些。”
“这话怎么说?”冯姑姑问。
甄凉叹了一口气,“这话也就是姑姑问我,我就厚颜说了,若换了别人,我再不敢开口的。说起来,此事还与我们和光殿有些关系。”
“姑姑也知道,前阵子宫中几个库房被盗,事情是我们那位殿下先发现的,因着丢失的东西里有陛下所赠之物,殿下又气又急、又惊又怕,便直接去陛下那里揭破了此事,以至闹了这一场。”
虽然甄凉做出汗颜的姿态,但冯姑姑却并不在意这件事跟和光殿有关系。毕竟算到最后,这件事里她是得利者,因为在皇后面前献计,既救了潘德辉又举荐了桓安,这几日很明显地感觉到皇后娘娘更加信重自己了。
她点头道,“这我自然知道。但此事与宫宴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一查,原来宫中不少库房都有被盗之事。虽然查办了不少人,可东西却没追回几样。陛下和娘娘又不愿意让我们殿下吃亏,从私库里拿了不少东西贴补上丢失的那些。这样一来,那边的窟窿是更大了。”甄凉道。
冯姑姑立刻恍然,“果然如此!”
虽然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但那也只是个名义罢了。每年下头收上来的税,大都入了国库,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皇帝只经一道手而已。真正属于皇家私产的,还是内库的东西。
被盗的就是这个内库。
陛下就是再富有,家里出了贼,损失了一大笔钱,也不会不在意。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宴席若是办得太奢靡,恐怕皇帝心里不会太高兴。他们这个冬至宴的安排,正合了节俭的意思,陛下也必然赞许。
此事是皇后娘娘操办,陛下一高兴,这功劳自然记在皇后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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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021章 衣服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