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位长辈盯着看了半天,霍云腾总算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我……”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曹岩被他放在桌上的刀吸引了注意力:“这刀怎么在你这?”
“哦,文琰给他的。”
霍振邦道。
曹岩点点头,没再多言。
霍云腾虽因方才的事觉得尴尬,但对这把刀实在是有些好奇,便问道:“曹世伯,我想问问您,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啊?”
有些刀匠会给自己打出的刀命名,但曹岩只是练手时随便打的,道:“没定,你自己想一个吧。”
能自己给宝刀命名,霍云腾求之不得。
他很喜欢这把刀,想定一个好名字,便又问曹岩:“那这刀身上刻的兔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小桃让我给她一把刀,我以为是她自己用呢,也不知该刻些什么,想起她喜欢兔子,就随手刻了一只。”
“小桃?徐文琰?”
曹岩:“……”
他前脚刚把徐陌青的身份说漏了,这会儿又把他的乳名也说漏了,偏偏霍振邦不知生了个什么儿子,这么没眼力劲,还重复一遍。
他绷着脸不再说话,想把人赶出去,霍云腾却因他这句话很是奇怪,纳闷道:“徐文琰?喜欢兔子?不可能啊……”
徐陌青若是喜欢兔子,那他不吃兔肉可以理解,就像霍云腾喜欢马,轻易也不会吃马肉一样。
但他不会像徐陌青那样,只是听说自己吃了兔肉,就吐的昏天暗地。
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而是厌恶极了,想到都恶心,才会控制不住身体反应,反胃呕吐。
但曹岩却说他喜欢兔子?
曹岩反正已经把话说漏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索性想说什么说什么。
“怎么不可能?她小时候有只兔子,天天抱在怀里的,我就是照着它那只兔子刻的。”
相比起徐文琰喜欢兔子,霍云腾更震惊的是他养过兔子。
他印象中的徐陌青性情冷淡,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言语刻薄毒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养兔子的人。
他试着想了一下他满脸娇憨地抱着兔子的模样,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霍振邦听了之后倒是一脸恍然:“难怪,我就说这刀略轻了些,刀身也有些窄,原来是给文琰准备的。”
曹岩其实并没有特地给徐陌青准备什么刀,只是他这几年一直在徐陌青身边做事,打造兵器的时候下意识就打了些他没准能用上的。
前些日子徐陌青派人来找他要一把刀,他正好有一把现成的,以为是徐陌青自己用,就让人给他带回去了,没想到他是送给霍云腾的。
霍振邦见缝插针,为自己儿子开口道:“曹兄,你看,这刀谨行用着未免……”
“别想,没有,一把多的都没有,两年内也不会打新的。”
他一开口曹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
霍振邦点头:“好,那我两年后再来。”
曹岩皱眉,正想说什么,霍云腾道:“哪好再劳烦曹世伯,这把就很好,我多用用就习惯了。”
曹岩总是习惯性下垂的嘴角扬了扬,对霍振邦道:“你儿子这点比你强些,脸皮没你那么厚。”
一心为霍云腾考虑却被拆了台的霍振邦:“……”
多年前的曹岩是非常不喜欢打造兵器的,给霍振邦打的那把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
但他这个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跟霍振邦的交情只是跟霍振邦的交情,和霍振邦的儿子无关,绝不会看在霍振邦的份上帮他儿子打造兵器。
当初霍振邦为了给霍云腾求一把刀,死缠烂打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曹岩实在是被烦的不行,最后黑着脸答应了下来,但把刀打好交给霍振邦的时候就对他道:“这刀就抵了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了,拿着它滚吧,以后不必再见。”
之后竟真的再没联系过霍振邦,直到这次徐陌青从中安排,才再次见面。
霍振邦心里把不知好歹的儿子骂了一通,心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但有了上次的事,他知道曹岩对兵器到底有多厌恶,也就不敢再强求他了。
左右霍云腾现在已经有了一把,虽不太合适,让他自己习惯也就好了。
但也正因之前的事,他很是好奇,徐陌青是怎么让一个原本这么不爱打造兵器的人主动帮他打造兵器的,而且看这样子,似乎他开口管曹岩要什么曹岩就会给什么的,并不像对待别人那般全看自己心情。
他好奇询问:“你说文琰他爹当年救过你,这是怎么回事?”
曹岩刚才已经把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索性不再避讳,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嗤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兵器。”
“我师父临终前曾留下两把宝刀,是他倾尽毕生心血打造的遗作。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有人为这两把刀追杀我,是小桃他爹偶然将我救下,让我躲过一劫,不然我这会儿早死了,你连上哪给我上坟都不知道。”
他三两句就把这件往事带过了,但霍振邦却听的心中一紧,知道他当时定然处境十分艰难。
他皱眉道:“你怎么不来找我呢?我把你安排到葫芦关来,就是神仙也别想从这把你带走。”
曹岩摇头:“葫芦关就算再安全,我也不能在那待一辈子吧?那些人只要知道我还活着,就会一直盯着我,只要我一离开葫芦关,就会立刻来追杀我。既然如此,来不来你这有什么区别?”
何况曹岩并不想因此给霍振邦带来什么麻烦,要知道霍振邦是边关统帅,他的性命关系到边关安定,数以万计人的安危。若是因为自己而让他出了事,曹岩死不瞑目,也没脸去见九泉下的师父。
他当时自己带着刀奔逃,眼看着要撑不住了,又不愿让追杀他的人占了便宜,把师父留下的刀抢走,就踉踉跄跄地往江边走,想带着它们一起投江,结果路上碰到了一个抱着兔子在外面玩的小女孩。
他那时衣衫褴褛,满身是血,发冠也在逃命时弄掉了,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把小姑娘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爹。
徐崇本就跟在附近,闻声赶来,见曹岩伤的不轻,好心想要将他带回去救治。
曹岩既怕牵连了无辜的人,又怕对方也觊觎自己手中宝刀,不肯去。
但他失血过多,跟徐崇说着说着话就没撑住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他家中了。
醒来后的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师父留下的刀,见两把刀好好地放在自己身旁,这才松了口气。
伺候他的下人笑了笑,道:“我们本是想把刀给你收起来放到一旁的,但三老爷说你伤成那样还抱着刀不放,定是极其珍贵的东西,所以就让我们放在了你身边。”
曹岩平日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师父的那些故交,他很少跟人打交道,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下人环绕着伺候,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就只点点头,该喝药喝药,该吃饭吃饭,等徐崇来的时候亲自给他道了谢,跟他说明自己被人追杀,不好留在这牵连他们,然后就要走。
徐崇笑道:“放心吧,我见你受了伤,一路走来都有血迹,就让人洒了些鸡血在地上,一直延到江边,做出你已投江之态。如今都已经四天了,也没人找来,想必是没有引起怀疑,追杀你的人应该已经走了,你安心在这养伤便是。”
“四天?”
曹岩不可置信。
“是啊,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今天已是第四天了。”
曹岩不知道,自己一阖眼再睁眼的工夫,竟然就过去了这么久。
但他的身体确实仍旧十分虚弱,听闻暂时安全,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再次谢过徐崇,表明自己养好伤就走,绝不多留拖累他。
徐崇倒是无所谓,除了让下人精心照顾他,自己也会时常过来看看。
他是个心思细腻,又善于为他人考虑之人,看出曹岩不习惯和人相处之后,就不大常来了,还叮嘱伺候曹岩的下人不要离他太近,无事时守在房外即可,不要随便进屋。
但有一个人,一直不大守规矩,那就是年幼的徐陌青。
她那时还不叫徐陌青,徐陌青是他大哥的名字,她用着自己本来的身份,本来的名字,徐书婷。
小姑娘看着也就**岁,人不大,胆子不小,初次见面时虽被他吓到了,但后来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就时常偷偷溜过来看他。
曹岩跟寻常人都不太会打交道,又怎么知道跟一个年幼的小姑娘打交道?每次两人都大眼瞪眼小,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小姑娘来了三四次,换别人这般总来烦他,还总看着他不说话,曹岩早就恼了。
但这是恩人的女儿,又是个小孩子,他不好说什么重话,第五次的时候随手编了个草蚂蚱,绷着脸递给了她。
小姑娘好哄得很,拿着蚂蚱开开心心地去逗自己的兔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只看着他不出声了。
后来她每次来,曹岩都给她做些小玩意儿,总能把她逗得喜笑颜开。
不记得是第几次的时候,徐书婷才总算说明了自己时常来找他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他那两把刀。
“我只是想拿给爹爹看看,很快就还你。”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忐忑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曹岩的脸色当然不会好,他没想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也对他的刀感兴趣。
难不成徐崇一开始就知道这刀是他师父留下的,所以才会出手相救?
又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曹岩不想用这种想法去揣测自己的恩人,但小姑娘的话又让他不得不多想。
徐崇一介读书人,若非有什么原因,怎会想看他的刀?
大概是看出他的脸色不好,徐书婷说完就反悔了:“算了算了,我不要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完抱着兔子就要走。
曹岩把她叫住,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刀拿给你爹看?”
徐书婷停下,回身解释:“爹爹很喜欢刀剑,那日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其实很想看看你的刀。但那是你的宝贝,他没碰。”
“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还惦记着,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给他看一眼,就只看看就好,看完就还你。”
她来这的时候她爹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叮嘱了她不要再来,也不要跟曹伯伯说什么不该说的,还吩咐了下人拦着她。
但她撒娇耍赖,下人拦不住,总能想办法进来。
曹岩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心底有疑,最终也没把刀给她。
后来伤养的差不多,他就走了,最后也没把刀给徐崇看一眼。
他原以为走前徐崇会跟他提一提,或者想办法把刀扣下,但是并没有,他仍旧如当初救他时那般,神色坦然而又温和,将他送了出去。
过了很久,也没有人再来追杀寻找曹岩,世人要么压根不知道他是谁,要么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真的因此过上了太平日子。
此事过后,曹岩确信徐崇对他的刀真的没有觊觎之心,当初徐书婷说的都是真的,徐崇只是因为喜欢刀剑,所以想看看他的而已。
他因此更不敢让人知道他曾经去过徐家,在那里养过伤,逗留过一段时间,怕回头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让人知道了,给徐家带来麻烦。
就连对霍振邦,他也从未提过。
霍振邦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即便他没有细说,也从这三言两语中听出当年凶险,也总算明白了为何曹岩后来会那么不喜欢打造兵器。
他记得他以前虽然对兵器不感兴趣,有些厌烦,但也没讨厌到因为一把刀就要跟他断绝来往的地步。
后来因为给霍云腾打的那把刀,竟赌气不跟他往来了。
曹岩也许久没再回想这件往事了,此时提起有些唏嘘。
“我后来再见到小桃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她,跟以前差别太大了。”
说着伸手比划:“以前,这么大点,俩大眼睛跟葡萄似的,总找借口往我那跑。下人拦着不让进,她就把自己的兔子放进来,哭着喊着要找兔子。”
“前几年又碰上,我乍一看还以为看见的是他大哥,细看才发觉不对。”
徐书婷跟徐陌青兄妹俩本就长得有些相似,后来他顶替了大哥的身份,有意模仿他大哥的样子,就更相像了。
曹岩不知道徐家发生了变故,上前想问他为何要女扮男装,谁知当年的小丫头现在却变得格外凶狠,知道自己被他认了出来,当场就把他抓了,给了他两条路:要么死,要么留在他身边被看管起来。
曹岩这脾气,当初被人追杀宁愿带着刀投江也不愿屈服,又怎会因为他的几句威胁就服软?
他气的想破口大骂,但面对恩人的女儿,到底没法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最后只是梗着脖子道:“让我像畜生一样被人圈起来时时看管是不可能的,你若实在担心我暴露你的身份,那就杀了我吧!”
徐陌青听了没说话,但也没立刻杀了他,又关了他好几天,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次带了一大块玄铁过来。
玄铁难得,是众多铁匠和手艺人毕生所求之物,曹岩也不例外。
徐陌青告诉他,若他愿意留在他身边做事,以后他就会帮他寻找各种各样平日里难求的物件,凡他所要的,他都会尽量满足。
曹岩说不动心是假的,但若给他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他打造兵器,那他宁可不要。
但徐陌青除了让他留在他身边,没有任何要求,这玄铁给了他,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有玄铁,还有其它难得一见的材料,还能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以后不管需要什么都不必自己出门去寻,说一声就能有人送到手边,也不会总有人来烦他,求他打这个打那个。
曹岩都没细想,当即就答应了,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样子。
从此以后,他就留在了徐陌青身边,直到现在。
起初徐陌青还派人盯着他,守着他的院子不让人靠近,后来渐渐对他放下了心,就把人撤了。
霍振邦没见过徐陌青小时候的样子,但他自己也有女儿,见过霍钰婕年幼时天真可爱的样子,多少能想象出一些。
正因为能想象一些,他更加无法理解徐陌青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便问道:“曹兄可知道徐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文琰会顶替他大哥的身份?陛下又为何会准许他入朝为官?”
曹岩摇头:“没问过,不知道。”
他是跟了徐陌青很久以后才知道徐家遭逢大难,徐崇夫妻和真正的徐陌青都已经死了,现在徐家上下只剩徐书婷和徐陌丞姐弟俩。
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只要提起就会让徐陌青想起那些糟糕的过往。
曹岩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也不想让徐陌青因为自己而去回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没有问过。
霍振邦见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没再多问,想起曹岩方才提起的曹广胜遗作,试探着道:“你师父当初留下的那两把刀……不如我帮你收起来?”
说着见曹岩斜睨了他一眼,赶忙解释:“当然,你若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怕再有人觊觎,给你带来麻烦。”
曹岩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嗤道:“不必,我已经将它们赠给有缘人了。”
“啊?”
霍振邦霍云腾异口同声:“送给谁了?”
若在曹岩手里,他们便是得不到,好歹也能看一眼,但若送给了别人,那岂不是连看都看不到了。
曹岩扬着下巴,故意不告诉他们:“反正是送出去了,你们别想了。”
霍振邦霍云腾万分失望,直到离开时还惦记着,想问问到底送给了谁,他们认不认识?若是认识,没准还能借来一看。
曹岩不耐烦道:“不认识不认识,赶紧走吧。”
说着将他们推出了院门。
霍振邦因此遗憾了好几天,霍云腾倒好一些,一回去就把心思又放在了自己的宝刀上,想给它起个好名字。
他认真思索了几天,想了好几个名字,最终都否定了,总觉得那些名字都是只适合他,但并不适合这把刀。
最后他依着刀身上刻的那只兔子,终于把名字定下:逐月。
这名字秀气了些,但跟他的刀匹配,他很喜欢。
徐陌青后来意外得知,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霍云腾没想到他会问,想了想还是如实道:“这上面刻了一只兔子。”
说着把刀拔出一些,给他看了一眼。
徐陌青许久没有说话,霍云腾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也猜到了曹岩最初以为这把刀是给他用的。
但那日离开翠屏山的时候,他们跟曹师傅说好,彼此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曹岩装作自己并没有说漏嘴,霍振邦也依然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既是如此,霍云腾便不好多说什么,只疑惑地问徐陌青:“怎么了?不好听?”
徐陌青摇头,缓缓道:“好听。”
困~细节明天再修改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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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