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腾被当面这么说,很是恼怒,觉得自己应该愤而离去,不与这象姑馆的小倌同席。
但这明明是给他准备的席面,花惜君来了,他却走了,倒好像是他被逼退了一般。
霍云腾自己纠结了半晌,期间花惜君已经坐下来,跟徐陌青聊到了一起,两人看上去很是熟稔的样子。
“花公子为何会在夙澜?”
徐陌青问道。
霍云腾也纳闷这个,闻言转头看去。
花惜君并不因霍云腾和徐陌青的身份而感到拘束,接过云笙递来的碗筷,一边夹鱼一边说道:“听闻大人离京,花某顿觉京城没了趣味,便跟来了。”
“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大人,谁知大人一路弯弯绕绕,总是走着走着就改了路线。”
“我几次与大人错过,觉得这般追赶不是办法,便索性直奔夙澜。想着不拘大人走哪条路,总会在这里停留一二吧?”
“好在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等到了。”
他说着放下筷子,也不管徐陌青拿没拿杯子,自顾自地与他碰了碰杯。
“恭贺大人远离京城是非之地,也贺我自己终于又与大人相见,不必再风餐露宿,苦苦追寻。”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霍云腾都听愣了,皱眉看看他又看看这宅院。
他自己一个人,独居一座院子,还管这叫风餐露宿?
那他们这些兵将行军打仗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的叫什么?
徐陌青略抬了抬杯子,也饮了口酒。
“那花公子接下来什么打算?”
就好像是不懂花惜君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似的。
花惜君却没有顺势避开这个话题,而是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跟着大人,大人去哪我便去哪。”
“大人若是嫌弃花某,不愿让花某跟着,那我便远远地坠在你的车马后面,保证不叨扰大人。只要大人……不赶我走就好。”
他说着将一碟剔好了刺的鱼肉放到了徐陌青面前,显然往常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对他的口味也有所了解,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徐陌青唔了一声,没有客气,慢慢地将这碟鱼肉吃了。
“嫌弃倒是不至于,只是我这一路车马颠簸,必然不能像玉兔馆一般,什么都给花公子最好的,所以……”
“我不在意,”花惜君道,“只要能跟在大人身边,便是朝饮坠露,夕餐落英,花某也甘之如饴。”
徐陌青点头:“那便好。”
竟是随了他去了。
霍云腾皱眉:“你答应之前不先问问我吗?”
现在可不是徐陌青自己一个人赶路,而是他们两人同行!
徐陌青却理直气壮:“为何要问你?他是要跟着我,又不是跟着你。”
霍云腾:“……”
…………………………
徐陌青头痛的事最终还是让冯管家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许他再赶路,非要在夙澜城歇息几天,等太医说他身子无碍了才准上路。
霍云腾听说后觉得简直可笑:“这一路慢慢悠悠一日三停,原本早就能走完的路程现在走了一半都不到,他还把身子累坏了?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也不见得有他娇气。”
按霍云腾最初的计划,路上走快些,年前就能赶到边关了。
可现在年都过完了,眼看要到上元节,他们离边关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
走的这么慢,跟游山玩水也没什么区别,徐陌青竟然还因为赶路而身子不适,要再休息几天?
梁七也觉得这趟实在是走得太慢了,但在夙澜休息总好过在荒郊野岭休息,便劝道:“听说徐大人一直不耐远行,只要路途稍长一些他便休息不好,因此往日都不怎么出京。”
“这次前往边关,想来是他走过的最远的路了,实在难以适应,这才走得慢些。”
“不耐远行?”
霍云腾嗤道:“那他当初是怎么去京城的?京城离阜阳可也不近。”
徐陌青并非京城人士,而是莼州阜阳人,十五岁那年双亲过世后,才带着年幼的弟弟去了京城。
霍云腾只是话赶话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却又莫名想起先前那个徐家的刺客。
按理说,当年徐陌青十五岁,虽只是个少年,却也勉强能支应起门庭了。
而且听说他自幼便饱读诗书,文采斐然,是莼州一带非常有名的“神童”。如若参加科举,必能榜上有名。
像他这种才学出众,且极有可能中举的男丁,哪怕是没了父母,族中应该也会非常照拂才是。毕竟读书人虽多,但能中举的却是极少数。谁家若有这样的人才,必定都是倾尽阖族之力培养的。
徐陌青放着族中人不依靠,却带着年幼的弟弟离开了,长途跋涉赶往京城?
徐家人不仅没能把他留住,如今还跟他成了死仇,暗中刺杀他?
这般情形应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是,可徐陌青在京城任职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从未听说他与本家有什么仇怨啊。
“世子?世子?”
梁七见他呆呆出神,对自己的话不见回应,叫了两声。
霍云腾回神:“啊?你说什么?”
“……没事,我就是跟您说,左右现在是要留下了,估摸着徐大人要等过了上元节才会继续赶路,您不如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四处逛逛,看要不要给夫人和小姐他们买些年礼?”
先前在路上,霍云腾便想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买些年礼送回去,可惜实在没看到什么好东西。
如今来到夙澜,这里又格外繁华,往来的客商尤其多,定能寻到些合适的物件。
霍云腾点点头:“我有空出去看看。”
梁七应了一声,见他没旁的事,便先退到房外了。
…………………………
“明日说什么也要走了。”
徐陌青一边任由云笙给自己打扮,一边说道。
他已经在夙澜停留了五日,换了三个住处,再不走都不知道要住哪里才合适了。
虽然他的确是不着急赶路,但也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云笙笑着点头:“好好好,都听您的,明日就走,但要先把今天过完再说。”
她说着又翻出一件衣裳,在徐陌青身上比了比。
“过年的时候在赶路,没能好好过,今日上元节,冯管家说好好热闹热闹,就当补回来了。”
徐陌青对年节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是有些厌烦的。但老人家喜欢,孩子也喜欢,他为了不扫兴,每年都会撑出一副笑脸陪他们一起过。
去年年末,徐陌青被贬官,赶出京城,今年过年时候冯伯就想好好过一过,去去晦气。
谁知过年那天正好赶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饭都是随便吃了几口应付的,他便觉得不吉利,为此脸上好几天都不见笑脸。
上元节算是个年尾巴,冯管家不肯再随便应付了事,坚持要徐陌青留在夙澜,过完节再走。
徐陌青拗不过,只能答应了,但也一再强调,最迟明日必须启程。
见云笙来来回回选了好几件衣裳,却始终定不下来,他皱眉道:“不都一样?随便挑一身便是了。”
云笙却还是比较了半天,最终挑了一身徐陌青平日里不常穿的宝蓝色袍子。
这颜色鲜亮,将他衬得更白了几分,加上歇了几日,疲惫的脸色明显好转,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
收拾利落,她唤来阿九,将徐陌青推了出去。
冯管家已经安排好今日的行程,此刻就等在外间,见他出来满脸笑意地迎了过来,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该穿得鲜亮些,大人平日里也打扮的太素净了。”
今日过节,徐陌青没有反驳他,等云笙给自己披好斗篷,便与他们一起出门了。
夙澜本就繁华,上元节更是热闹,街上到处都是行人和游商,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
徐陌丞和小蛮孩子心性,出了门就开始到处乱跑,没一会就玩疯了,冬日里出了一头的汗。
阿九也没好到哪去,将徐陌青的四轮车交给老丁,自己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到好玩儿的好看的就买下来,一股脑塞给徐陌青。
徐陌青看着他塞过来的又一盏花灯,道:“阿九,别买了,买回去我也不会挂的。”
阿九却不理会,坚持要把自己觉得好的都给他。等到了酒楼的时候,徐陌青怀里都快塞满了。
冯管家订的酒楼不是醉仙居,而是位于城北的青云楼。
青云楼的饭菜虽不如醉仙居,但紧挨着夙澜城内的琉璃河。
每年上元节,都会有很多人在琉璃河上放花灯。从青云楼三层的窗口望去,宛若天上的星河,景色甚美。
他们去的早,放花灯的人还不多,便先让酒楼上了饭菜,打算边吃边等。
徐陌青进了屋才取下斗篷,露出里面那件宝蓝色的衣衫来。
霍云腾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虽然对他很是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难怪即便身患腿疾,还是能勾的那些男男女女都对他念念不忘。
他这么想着,便转头看了一眼随徐陌青一同前来的花惜君,果然看到花惜君眼中一亮,眸光落在徐陌青身上,半晌挪不开眼。
他嗤了一声,见只上了几个冷碟,热菜还没来,便先拎着酒壶去靠窗的廊上喝酒了。
虽然现在放花灯的人还不多,但从这里望去景色也还不错。琉璃河不愧其名,蜿蜒盘绕,波光粼粼。
他喝到第三杯,身旁来了个人,侧眼一看,竟是花惜君。
花惜君今日仍旧穿着一袭白衫,倚在阑干上,一手执壶一手执杯,颇有些潇洒意味。
霍云腾身上穿着夹袄,站在这窗边仍觉得有些寒意,见他衣衫如此单薄,不禁问道:“你不冷吗?”
“冷。”
“那为何还要这样穿?”
“好看。”
“……”
霍云腾半晌无语,摇着头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真不懂你们这些人,徐文琰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个如此疯癫。”
花惜君轻笑一声,明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媚态,却又给人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似乎骨子里便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惑人的一面,又不至于过分造作令人生厌。
他仰头喝了口酒,修长脖颈上喉结滚动,清泉般的声音随后滑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明明才喝一杯,声音里却似乎已经有了醉意,望着远处的河面喃喃。
“我在京城三年,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凡我想要的……皆成我入幕之宾。唯独徐大人,敬我怜我,却从不碰我……为什么?”
他说着看向霍云腾:“是我还不够好吗?”
霍云腾又不是断袖,何曾与人聊过这种话题?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既然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干吗非要追着徐文琰?”
花惜君轻嗤:“那些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跑的人,有什么意思?”
霍云腾皱眉,看了看他,十分认真说道:“他可能也是这么想你的。”
花惜君:“……”
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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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入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