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忍不住瞪了霍云腾一眼,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可惜霍云腾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没有看到她的神情。
他刚才怕让沈三小姐尴尬,一直没出来,直到此刻才走上前,看着徐陌青的衣袖好奇问道:“你这袖箭是哪里打的?”
对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吩咐阿九:“走吧。”
霍云腾:“?”
他还欲上前,被范岳林死死拉住,才没跟徐陌青再争执起来。
“你拉着我做什么!”等人走了霍云腾挣开道,“我真是不懂,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这么怕他?”
他刚才虽然没有让范岳林为难,但对他和京城中人的态度也实在感到不解。
徐陌青就算有赵志护着,也不至于让人如此忌惮吧?
范岳林很是无奈:“我说你都回京好几日了,多少也打听打听这位煞.神.的名声吧?”
“打听过了,”霍云腾道,“不就是为人凶狠了些,手段毒辣了些,这有什么?他还真敢仗着陛下的恩宠就对我下手不成?最多是嘴皮子上占占便宜罢了。”
就像之前宣扬他去青楼,说他跟玉兔馆的花公子齐名。
虽然这些事让霍云腾很不快,但他不信徐陌青真敢直接跟他对上,硬碰硬地和他较量。
“是是是,他不敢,你有你爹和先祖们护着,陛下都让你三分,徐大人哪会主动来招惹你啊。但你有个好爹好祖宗,别人没有啊。”
徐陌青有赵志庇护,霍云腾有靖国公和先祖庇护,他们谁也不怕谁,但也都对彼此有些忌惮。
可这天下又不是谁都像霍云腾一样好命,生在靖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霍云腾嗤了一声:“就是没有我也不怕他,不就是个搅弄风云的佞臣吗?自古佞臣都没什么好下场,总会有人站出来收拾他们。”
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不屈不挠,拨乱反正的人了。
范岳林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难怪伯父要写信给我让我盯着你,你这臭脾气若没人看着,竖着进京城横着被人抬出去。”
“我爹?他给你写信了?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范岳林伸手推他,“快走吧!待会就要开席了。”
…………………………
“废物!”
葛骞听说刺杀没成,自己的爱犬还被打死了,一脚踹在下人的身上。
“黑旋风是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驯出来的!只要一口!只要让它咬在脖子上一口!就断不会再活命!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被你错过了!让我去哪儿再找一条黑旋风?”
葛骞喜欢驯兽,黑旋风原本是他驯来打猎用的。
这只狗鼻子极灵,性子又凶狠,一旦咬住了猎物的喉咙,说什么都不会松口。猎物越是挣扎,它撕咬的就越是厉害。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葛骞特地寻了样沾染了徐陌青气味的东西,今日刚到东林苑就先让黑旋风闻了闻,然后把它放出去找徐陌青了。
徐陌青果然在一条小巷上被黑旋风堵住,葛骞觉得万无一失,就让下人寻个僻静的地方,趁着人少,放黑旋风出去把他咬死。
昌平侯府在东林苑里有兽园,园中异兽无数,也不乏凶狠危险的玩意儿。
等徐陌青死了,他再让人偷偷从兽园里带走几只凶物,假装这些东西偷偷溜出去跑了,到时谁也说不清徐陌青究竟是被他带来的狗咬死的,还是被兽园里逃走的凶物咬死的。
说不清楚的事情,赵志如何治罪?要连着向来中立,谁也不帮谁也不靠的昌平侯府一起治罪吗?
人都死了,他就算再怎么恼怒,也不好为了一个死人和几只畜牲就大动干戈,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意思意思稍作惩罚了事。
葛骞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但没想到徐陌青不仅没死,还毫发无伤,反倒是他驯养了许久的黑旋风死了。
下人被他一脚踹翻,又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跪回去。
“世子,小的……小的真的已经尽力了,但徐大人身边那个哑巴工夫实在了得,黑旋风刚冲出去,还未来得及靠近就被他一脚踢飞,呕血不止,站都站不起来。我……我没办法,只能赶紧回来了。”
“呸!”
葛骞啐了一声。
“你就不知道先把那哑巴引开吗?徐文琰一个残废,没了那哑巴护着,身旁只有个弱不禁风的婢女,还如何能躲?”
他这话说的容易,但京城谁人不知,那个名为阿九的哑巴是徐陌青的贴身长随,除了入宫时因为规矩不能带着,无论徐陌青去哪,他都紧跟在侧,从不离开半步。
方才黑旋风扑向徐陌青的时候,他一脚就把它踢飞了,但后来黑旋风又扑向沈三小姐时,他却一动不动,当没看见。
下人就算能引开云笙,也绝引不开阿九。
只是阿九平日里从未在人前动过手,所以他们不知道他功夫竟如此厉害。
下人额头抵在地上,抖如筛糠,想要辩驳却知道已经没什么用了,葛骞根本不会听的。
等今日出了东林苑,回了永安侯府,他说不定就会立刻处置了他,让他永远闭上嘴。
“起来!”
葛骞踢了他一脚。
“收起你那副死人脸,让人看出端倪,回去我就宰了你娘老子!”
下人又狠狠哆嗦了一下,却不敢不应,起身掸去膝上的灰尘,跟他一起往回清堂去了。
…………………………
“死了?”
葛骞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看着来通知他黑旋风死了的沈家下人。
沈家下人一脸歉意地道:“是,都怪我们办事不周,没看住兽园的门,让黑旋风跑了进去。它和兽园的几只畜牲碰到了一起,寡不敌众,被那几只畜牲咬死分食了。”
这话就是说连尸体都不剩,已经被那几只咬死他的东西拆分入腹了。
实际上黑旋风是被阿九踢了一脚导致内伤,最后又被徐陌青射杀的。如果把尸体交还给葛骞,内伤还能找个理由解释过去,箭伤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的。
沈家这番说辞,将自家三小姐出现在东林苑的事情瞒了过去,将葛骞带来的恶犬攻击徐陌青,以及徐陌青射杀恶犬的事也都瞒了过去。
反正葛骞肯定不能承认自己指使那只狗去做了什么,那就不能拆穿他们的话,沈家说什么他都只能认了。
而恶犬已死,徐陌青也没法证明这恶犬是被故意放到他跟前来刺杀他的。哪怕有霍云腾和范岳林做人证,也只能证明恶犬伤人而已,不能证明背后有人指使。
徐陌青无处申冤,过了这许久也没见把此事宣扬出来,就是不打算说什么了,一切都交由沈家,随他们处置。
沈家仍旧是从前那个沈家,从中周全一番,谁也不得罪。
按理说这是他们惯常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葛骞此人,脑子虽不大好使,却对别人的轻慢和不屑极其敏感,还是从这下人的言语和说话时微妙的神情中察觉到了沈家些微的不满。
黑旋风是他的爱犬,沈家若真的一点不甘愿都没有,就不会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那么详尽,告诉他黑旋风被咬死分食了。
他本就窄小的眼睛眯了眯,将这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骂了几句,面上却不显,笑道:“一只畜牲而已,死了就死了,告诉沈世子不必在意。”
下人赔着笑说沈家愿另赔给他一条狗,葛骞说不必,两人客套几句,那下人才告退了。
等他走了,葛骞趁着没人注意,啐了一声。
“还真以为自己能永远站在中间,谁都不得罪?谁都不得罪就是谁都得罪!蠢货!”
昌平侯府人脉颇广,却不肯为任何一方所用,身处权势中心却又意图片叶不染,这远比从中选择一方站队要难得多。
太后此次选在昌平侯世子举办的宴席上安排徐陌青和霍云腾见面,就是暗示他们,该做出选择了。
可是看他们眼下的态度,还想要明哲保身呢。
葛骞自始至终是吴文钧一派的,很是看不上这种看似中正实则畏首畏尾胆小怕事的人。但他也不好当众跟沈家翻脸,骂过之后便当什么都没发生,与人饮酒作乐了。
酒过三巡,大家吃饱喝足,歌舞也看腻了,有人提议去兽园逛一逛。
今日葛骞来时带了只体型硕大的黑犬,说要与沈家兽园里新送来的那头狼比试比试,很多人都听见了,此刻便兴致勃勃地说要去看斗兽。
葛骞忙摆手,道:“看不了了看不了了,我已经输了。”
“输了?”
有人不解:“怎么还没比就输了?”
葛骞嗐了一声:“我那黑旋风不识好歹,自己偷偷溜进沈家的兽园里,已经被咬死了。”
“啊?”
在座众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沈逸也跟着告罪,当众赔了个不是。
“不怪沈兄,”葛骞道,“是我自己的下人没看好它,让它跑了进去。这还好是没伤到人,不然我可是难辞其咎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丝毫歉意也无,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瞥向徐陌青。
可惜徐陌青根本就不理他,连半点多余的视线都没分给他。
葛骞借犬行凶不行,但还记得表姑母的吩咐,趁着眼下的热闹扬声道:“在屋里待着也怪没意思的,不如我们去狩猎吧。”
“狩猎?这都入冬了,山上的野物大多都窝起来了,还得往林子深处走才能寻到猎物,太麻烦了。”
“就是,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走上半个时辰,我这手都要冻僵了,哪还拉的动弓啊。”
葛骞道:“我这不是见霍世子回来了,听闻他骑射俱佳,箭术尤其精准,想见识见识吗。”
霍云腾亲眼看到恶犬袭击徐陌青的一幕,虽然他跟徐陌青不对付,但也知道使出这种手段的人既蠢且毒,忽然提起他的名字准没好事。
果然,葛骞紧接着就道:“霍世子有所不知,咱们在座还有一位的箭术也非常好,是先帝和陛下都夸奖过的。”
他说着抬手指向徐陌青,道:“正是咱们五军都督府的徐大人,徐都督。”
话音落,房中鸦雀无声。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一时不知道葛骞这是想做什么。
霍云腾跟徐陌青有仇,他提谁不好,当着他的面提徐陌青?
霍云腾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听到这句话还是觉得有些惊奇,下意识向徐陌青看去,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双残疾的腿上。
葛骞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世子别看徐大人他……”
他顿了顿,略过中间这部分:“但他射箭非常好,凡视线所及的猎物,没有能逃得过他手中的一把弓的。”
“当初先帝心血来潮,曾让他和京中最好的弓.弩手比试过。两人都在原地不动,将猎物从笼子里放出去,看谁射到的多。”
“徐大人竟和那弓.弩手不相上下!令人叹服啊!”
此事京中许多人都知道,但霍云腾久不在京城,并未听说过,他甚至不知道徐陌青会射箭。
刚才在东林苑的园子里,他虽然看见他用袖箭射杀了那只恶犬,但当时徐陌青与那恶犬距离很近,袖箭又不同寻常弓箭,只需触动机簧即可。只要不是个傻子,近距离内一般都不会射偏。
可弓箭就不同了,这是既需要臂力又需要准头的事,尤其是射活物。
葛骞趁热打铁,道:“若是世子能与徐大人比试一场,让我们一饱眼福就好了。”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就是故意挑事,想让霍云腾和徐陌青对上。
沈逸自认这些年养气的功夫已经练得很好了,至少有他爹的七八分了。
可饶是如此,他额头青筋此刻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少见的在人前变了脸色。
霍云腾原本在看徐陌青,听了这话又回头看向葛骞,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表情。
让他去跟一个残疾比箭?疯了吗?
就算赢了又怎么样?他脸上就有光了吗?
霍云腾是讨厌徐陌青没错,但也不至于拿自己最擅长的事去欺负一个瘸子。
正要拒绝,却听徐陌青的声音响起:“可以。”
霍云腾一怔,转头看过去,心说你也疯了?明知这葛胖子在挖坑还往里跳?
但徐陌青一脸从容,并非说笑的样子,竟是真要跟他比试比试。
沈逸深吸一口气,正强撑起笑脸准备打个圆场糊弄过去,就听徐陌青又说了一句:“怎么?世子怕输?”
“我怕输?”
霍云腾险些被他气笑了,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好,比就比!看看到底是谁输!”
“好!”
葛骞一拍桌子:“来来来,咱们都到园子里去,让沈世子帮忙准备猎物和弓箭,看看霍世子和徐大人到底谁的箭法更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倒是霍云腾睇了徐陌青一眼,不顾范岳林的阻拦,起身向外大步走去。
徐陌青紧随其后,也由阿九推了出去。
两个主角都去了,众人只能也赶鸭子上架地跟了过去。
沈逸阻拦不成,气得差点又摔了一套茶盏。
下人上前小声问他:“世子,这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沈逸咬牙道,“准备猎物和弓箭!”
下人应诺,赶忙去办了。
…………………………
沈逸让人准备了十只猎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各半,转眼就能分出胜负。
葛骞数了数,让人再加一只,道:“万一打成平局多没意思?比都比了,自然是要分出个胜负!你说是吧徐大人?”
徐陌青不置可否,沈逸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又加了一只。
笼中一共两只兔子,两只狐狸,两只野鸡,另有五只鸟雀。
众人分散在周围,把徐陌青和霍云腾围在中间。
笼子距离他们十余丈远,沈家下人确定他们准备好了,便站在远处用力一拽绑在笼子上的绳索。
笼门应声而开,猎物们飞窜而出。
霍云腾与徐陌青动作飞快,转眼便各射了五支,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必定射中一只猎物,且没有射在同一只猎物身上的。
要在短时间内.射中这些猎物并不难,但要在射箭的同时,用余光判断身旁人的动作,猜到对方瞄准的猎物是哪一只并准确避开,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准头,这就需要点功夫了。
场中转眼只剩最后一只兔子,霍云腾余光看到徐陌青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的箭先一步而出,噗的一声射在兔子身上,将那兔子射的从原地飞出些许。
徐陌青的箭紧随其后,叮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落下的位置正是兔子刚才所在的地方。
毫厘之差,徐陌青输了。
但霍云腾知道,若不是他最后那箭顿了一下,即便是十一只猎物,他们也很可能是平局。
他方才听说徐陌青会射箭时就觉得惊奇,此刻见他箭术果然奇准,心中更是惊讶。
他还以为这人瘸了,就不会再练箭了,毕竟对他而言……射的再准也没什么大用。他这双腿若是没人推着,哪儿都去不了。有人跟着的时候,也不用他射箭自保或是去打猎果腹。
周围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人叫好,也有人惋惜。
霍云腾赢了也没觉得多高兴,对徐陌青拱拱手:“承让。”
之后便将弓箭丢会给沈家的下人,到一旁找范岳林去了。
胜负已分,两人并没有因为比试而闹起来。沈逸松了口气,让人去把猎物捡回来给他们各自带回去。
葛骞堆着笑走到霍云腾身边,生怕徐陌青听不见,拍着他的肩大声道:“果然还是霍世子厉害,徐都督略逊一筹啊!”
霍云腾厌恶地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正要推开,忽然听到沈逸惊呼一声:“徐大人!你做什么?”
他转头看去,就见原本围在四周的人惊呼着潮水般散开,而徐陌青在不远处,手中仍旧握着沈家的弓箭,已拉弓上弦,在与他视线相撞的一瞬间手指一松,羽箭离弦而出。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肩上的手被雷劈了一般从他身上离开。
葛骞蹦跳着跑了两步,一头摔倒在地上,屁股上插着一只羽箭,随着他的动作颤颤晃动着,鲜血在这晃动中汩汩而出,迅速染透了衣裳。
另一头,徐陌青唔了一声:“射偏了。”
霍云腾:“……?”
霍云腾:菊发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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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