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儿,小花儿,快醒醒,醒醒!”
花弄影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谁在叫她,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戊寅长天坐在床边,一边泪流满面地看着她,一边用手帕为她擦着脸,环顾四周,守武青冥、燕丝、秦桑、池鱼以及一众医官、宫人站了一地。
“阿娘,小妈。”
“哎!好孩子,总算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戊寅长天总算露出了笑容,心疼地摸着花弄影得脸。
“阿娘,小妈,我是不是死了,为什么死了还能再见到你们?”
“傻孩子,你没死,这里是你的东和殿,你回家了。”守武青冥温柔地说道。
“是的孩子,你小妈把你接回家了,别怕啊,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告诉阿娘,阿娘亲自给你做。”
“我到家了......那,那个女孩儿呢?跟我一起的女孩儿呢?”
戊寅长天看花弄影一醒来便找云破月,与守武青冥对视一眼,面露不悦。
“臭丫头,打你回来后昏迷两天两夜,你阿娘一直守在你身边,连眼都没闭过。”守武青冥忙给花弄影使眼色。
“孩儿该死,让母君担心了。”
“行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别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那女孩儿在你偏殿内室里呢。”
“她没事吧?”
“她中了蛇毒,国师正在给她医治呢。”
“我去看看她。”花弄影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全身都疼,使不上力气。
“你好好躺着吧,她那里有国师和首医女呢。”戊寅长天安抚住她,又给她拉了拉被子。
“阿娘,我这次没有逃跑,我真的莫名其妙掉到那里去的,有人想害我,阿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放心,娘心里有数。”
“丫头,那个姑娘是什么人,你这么在意?”守武青冥问。
“阿娘,小妈,你们有所不知,孩儿两次流落到枯木林,都是她救了我,在林子里的日子都是她照顾我、保护我,没有她,恐怕我也不能活着出来。”
“既是如此,那她也算是我女儿国的恩人了,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她叫什么名字?”守武青冥温和地说道。
“云破月。”
夜里,戊寅长天宽衣后便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坐在妆台前梳理着拆了髻的长发,虽说已年近半百,却依旧长发乌黑、容颜秀丽,可今天的她没空去欣赏自己的镜中容颜,只是拿着梳子愣愣地坐着,守武青冥宽衣后也将所有头发放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如染了墨的瀑布,她也已年近半百,但也依旧如青年时期一般英勇挺拔,见戊寅长天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便也将自己的宫人打发了出去,自己默默走到长天身后,谁知她竟未察觉丝毫。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诶呦,吓我一跳。”
守武青冥笑了笑,从戊寅长天手中拿过梳子替她梳起了头。
“小花儿那丫头失踪后,你就没睡过好觉,如今总算平安无事了,你怎么还是失魂落魄的。”
“梓童,你对和小花儿一起带回来的女孩儿怎么看?”
“说实话,她是鬼巫族的人,我对她也的确放心不下,但在枯木林阵眼出口找到你宝贝闺女时,她紧紧抓着那女孩儿的手,掰都掰不开,没办法,我只好把这女孩儿也带回来。”
“那你不会把她的手剁了。”
“开什么玩笑,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你叫我怎么忍心?”
“你是看中她年轻貌美了吧?”
“又扯远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时语花,我现在说不定就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况且论貌美谁比得过你呀,我的女王陛下。”
“贫嘴,玩笑归玩笑,但我还是不放心,小花儿那丫头对她太过上心,现在也正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万一......”
“你这是怕小花儿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吗?”
“你别胡说,什么媳妇不媳妇,小花儿的荆妻那便是将来的王后,她的伴侣不一定非要是公卿贵胄之后,但绝不能不是我国国民。”
“但她也是女孩儿啊。”
“那也不行,你可别太宠小花儿了。”
“我倒觉得,如果两人真心相爱,那其他的问题都不是不能克服,毕竟相守一生是两个人的事,我只是担心,钦天星官们预测,再过几年恐怕又是蚀阴日了,那时我国结界气息最弱,每每那时便会有奸祟趁机进攻我国,那女孩儿这时来到我国,恐是鬼巫族的细作,我怕她最后伤了咱孩子的心不说,还害了国家。”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小花儿那丫头两次都流落到枯木林,每次都恰巧被那女孩儿所救,未免太过巧合了吧,况且那女孩儿叫什么来着?”
“云破月。”
“对,云破月,这名字甚至都不像鬼巫族人的取名风格,鬼巫族人的名字读出来跟念咒语似的,突然把一个取名和我女儿国风俗很像的丫头送到小花儿身边,不仅不惜性命的保护小花儿,长得还挺俊,太诡异了,这叫我怎么放心。”
“你所顾虑的我都顾虑到了,那女孩儿现在还没醒,等她醒了我先去跟她谈谈,套一下她的口风,其余的,我想暂时对她好些吧,毕竟人确实救了咱宝贝小花儿。”
“行吧,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不妥,你以后别想再踏进我太华殿半步。”
“你舍得吗?”
“你看我舍不舍得。”戊寅长天用手指戳了戳守武青冥的脑袋,被守武青冥一把抓住手,两人傻傻地笑了笑,随后共同起身熄灯就寝。
“鹤姥,她醒了吗?”
“还没有。”
“若是她醒来,请务必及时告知我。”守武青冥尊敬地说道。
“怎么,就这么急着审她?”
“鹤姥您这话说的,不是审她,只是问一下她的来历。”
“得了吧,老身这把年纪还不知道你们想些什么,结界的气息又开始减弱了,这时候国内来了陌生人,你身为王后大都督会不紧张?”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鹤姥,我们的结界气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十五年前虽说不知姥姥您用了什么方法,但也总算修补了起来。”
“尽管如此,也没坚持多久,我老了,不中用了,要审就审吧,我护不了你们一辈子。”
“鹤姥言重了。”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云破月不知睡了多久,只是突然听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她用力缓缓睁开眼,却见自己身处于一个精致宽敞的屋内,雕梁画栋,花草满屋,床榻柔软舒适,眼前除了一个威武挺拔的女人,还有一个**岁的女童,以及三两美貌的女子。
“大都督,鹤姥,她醒了。”
守武青冥走到她床边坐下,左右端详了一下她,只见她虽面无血色,但五官小巧精致,一双眼睛宛若山间的小鹿,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果然好气质、好面相。”
“你是在说我吗?”
“不然呢?”
“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花弄影呢?”
“放心,她很好,是你救了她,不是吗?”
“确切的说,是她正好也找到了我。”
“是么。”
“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里是女儿国,我是这里的王后。”
“你就是花弄影说的青冥小妈,女儿国的大都督?”
“是的,小花儿告诉我,你叫云破月,对吗?”
“对。”
话至于此,那拿着药碗搅弄药剂的首医官忍冬堂突然手一滑把碗和药摔了一地,然后慌乱地看了一眼旁边拄着鹿头杖的女童。
“您想是累了,既然人已经醒了就交给小医女们照顾吧,您和姥姥回去好好歇歇。”
“也好。”
女童随意应了一声,首医官向守武青冥行了个礼,跟随着女童转身离去了,出门前,听守武青冥问了一句。
“你今年多大?”
“十五。”
首医官顿了顿足,女童反而不慌不忙地拉住了首医官的手,把药方递给小医女们后带着她出门离开了,留守武青冥和云破月单独说话。
“快快快,跟上。”
“殿下,您慢些,等等我们。”
花弄影一听说云破月醒了之后,兴奋地迅速撩开被子下床,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上便往偏殿跑去,刚进偏殿大门,就立马唬住了,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小妈,怎么您也在这儿?”
“我不能来吗?”
“没有,嘿嘿,没有。”
“看你火急火燎的,慌些什么,鞋呢?”
“这儿呢,这儿呢。”后面的宫人这才拿着鞋赶了上来,然后招呼着花弄影把鞋子穿好。
“看你,还有个公主的样子吗,仔细被你阿娘知道。”
“只要小妈不说,阿娘不会知道的。”
“你呀。”
花弄影歪歪脑袋,冲守武青冥撒娇一笑。
“行吧,既然来了,你们自己说话罢,别待太久,你们现在都还需要休养。”
“好,多谢小妈。”
守武青冥和云破月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花弄影看她俩神情有异,但也没多加在意,守武青冥一出了门她便又脱了鞋子,往云破月床上挤去,然后用手捧着她的脸,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咳咳,有人看着呢。”
花弄影顺着云破月的眼神看去,只见当场的宫人和医女震惊地看着她俩,自从安流萤走后,她们已经记不清花弄影有多久没与人如此亲密了。
“没什么事,你们就先下去吧。”
“是。”
众人退下后,花弄影又用手捏了捏云破月的脸:“你昏迷五天了,简直把人吓死。”
“你呢,好些了吗?”
“三天前就醒了,现在恢复得自然比你强些。”
“刚刚那女童是谁?”
“哪个女童?”
“就是那个穿白衣的女娃,想来是她医治的我,想不到你们女儿国的人小小年纪医术就那么厉害,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她就走了。”
“哦,那老太婆啊,她是我们女儿国现任若水堂堂主兼任国师,鹤归来。”
“国师?老太婆?”
“对啊。”
“可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九岁啊。”
“这个嘛,众所周知,我们女儿国有宝贝,祖宗留下的《上灵太平经》和《以鼎调羹论》,可治国安邦,此一也,女儿国西山下有无数矿藏,可养子富民,此二也,女儿国南峰顶源出子母河,可灌溉农田、繁衍生息,此三也,而这第四宝,便是北境雨林中的时语花,食用此花者,可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真这么神奇?”
“可不是,方才你在这里可有见到一个中年妇孺或年迈老妪?”
“的确没有,我只当是你们王宫的人娇奢,只要年轻的人服侍。”
“女儿国规矩,只有王室和世家方可食用此花,其余平民要想得到此花,要么当官从军,要么被选为宫人且受到奖赏,而依习俗我们三十岁后生育了第一个孩儿便可食用时语花了。”
“为什么要三十岁生育了第一个孩子才食用?”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阿娘,她告诉我,三十岁生育了孩子后,女人的母性便会被彻底释放,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而且有成熟的魅力。”
“是吗?”
“这只是习俗,也有人选择在少女时期就食用时语花,但极少有人会选择在孩童时期或者老年时期食用。”
“那你们国师?”
“她那是意外,传说在一百年前,她的师父也就是前任国师在研究一种药剂,里面加入了时语花,然后拿她作的试验。”
“那试验一定失败了吧。”
“很显然是啊,但有失必有得,国师因此保持了童真,修习研究了很多其他法师不能修炼的法术。”
“是吗?”
“是啊,你别看她表面上是个九岁女童,实际上她已经一百零九岁了,历经我国三代君王,可谓饱经风雨,见多识广,堪称人精中的人精。”
“都说宝不外露,你就这么轻易地把你们的宝贝告诉我这个异族?”
“呸,早在我祖宗十八代之前,周围几国的人就都知道我国宝贝了,不然打那么多年仗你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一直以来你们对我们的宝贝虎视眈眈……”花弄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云破月。
“我就不稀罕。”云破月眉头一皱,傲气地将脸转朝了一边。
“生气了?”
“......”
“好嘛好嘛,算我失言,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况且在我心里,你也算不得是鬼巫族的人。”
“我怎么算不得?”
“就说枯木林里的那帮家伙,你拿自己当他们一伙儿的,他们有谁认可你了吗,如果认可你了,又怎么由你一个人在那破林子里瞎溜达。”
“……”
“真生气了?”
“......”
“别生气嘛,我跟你开玩笑的。”
云破月眉头紧皱,偏过头去不理花弄影,花弄影委屈巴巴地拉了拉云破月的袖子,见她依旧不理自己,顿觉无趣。
“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去想枯木林里的苦生活,留下来和我一起好好在王宫里过日子。”
“你们王宫里的生活,我不习惯。”
“可我总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我中了蛇毒是你把我背了回来,现在我醒了,咱们两不相欠,等我体力再恢复些,我便离开。”
“你怎么老想着走啊,是不是刚才我小妈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你想多了。”
“离开你又能去哪儿?再闯一次枯木林的鬼阵眼,然后遍体鳞伤地回那破岩洞里吗?万一又受了伤,谁给你治?”
“即使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再没有关系。”
“你......好!就当我自取其辱,你要死要活,随你便!”
花弄影撩开被子,披上外套,气冲冲地走出了门,门口守候的两个宫人一脸茫然,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况且这姑奶奶是跟鞋子有仇吗,出来时又光着一双脚,宫人们赶紧进屋里在床边提溜着她的鞋追了上去,深恐她又着了凉。
夜里,云破月辗转反侧,不知那医官用了什么药,据说能拔干净残留在她体内的蛇毒,上药后伤口处会有一阵阵的刺痛,疼得她怎么也睡不着,此时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乱飞,想着白天守武青冥和她说的话。
“这么说,你从小就在枯木林里游荡,并没有和鬼巫族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吗?”
“是的。”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一定不容易吧。”
“没什么不容易的,习惯就好。”
“我和女王陛下非常感谢你能把小花儿带回来,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满足你。”
“我救花弄影,不图你们任何回报。”
“是吗?”
“你不相信我。”
“小花儿是女儿国未来的王,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的身份,不是吗?”
“那又怎样,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况且她是你们的王,不是我的王。”
“年轻人,我欣赏你这份傲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从实际考虑考虑,等你离开后你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你该不会以为,你真能一直陪在小花儿身边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
“不,不是赶,你是小花儿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有恩于我们女儿国,你在女儿国一天,我们一定以最高国礼待你,但,即使是再尊贵,客人始终是客人,总有一天要回家的不是吗?”
“您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赖在你们女儿国。”
“依你的脾气,我相信你不会,但即使我相信,那,小花儿呢?她对你与众不同,你没感觉到吗?”
“......”
“小花儿是未来的国王,她的路还非常的远,肩上的担子也远比她想象的重,不论是为国家考虑还是为小花儿考虑,我和陛下都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足够可靠,不仅能让我和陛下信任,也能让女儿国上下臣服,而不是只会让小花儿为了她任性妄为,你觉得你能陪在她身边一辈子辅佐她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王吗?”
“你说的,我从没想过。”
“人心其实是很脆弱的,没想过以后的人就不要多作无谓的纠缠,相处的时间越久,感情也就越深,等到离别的那一刻到来,又有几人能承受失望的眼泪?”
“我......”
“你想让小花儿伤心吗?”
“不。”
“那你该怎么做呢?”
守武青冥没有一句重话,语气也一直温厚有礼,但她的话,仿佛利剑穿心,久久在云破月脑中萦绕不去。
云破月勉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床头正对着一扇窗,窗户敞开来可以看见漆黑的夜空,那幽幽的黑幕上散布着三三两两的星粒,闪闪烁烁,好不宁静,看着这样的夜,云破月脑中不觉又想起那天夜里在篝火旁那张躺在自己身边描述星辰大海的脸,当时的花弄影满脸憧憬与欣喜,仿佛她口中的沙漠、群星就萦绕在身边,而她就在那璀璨的星河下迎风奔跑舞蹈,云破月发现,那一刻,她有些着迷了,花弄影的心向往着自由,而桎梏住她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位,她不是没有发现,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脱,但她还是选择留下来了,真正寂寞的人,应该还有她吧,守武青冥说的没错,自己不是那个可以陪伴她一辈子的人,白日里她说了谎,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那第二次接近花弄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目的,她的确不想留在王宫,但不表示,她不想留在女儿国。
云破月伤口处又传来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头,强撑着身子起床想倒杯水喝,刚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只听到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她立刻警觉了起来,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士兵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