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从宫中回来,过了二重门就看到并排坐在廊下眼巴巴望着门的父女二人,活似哈士奇与萨摩耶。
“干嘛呢,这是?”吴桐被自己的比喻逗笑。
萧皎一跃而起,几步跑到吴桐身边,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问:“母亲,您进宫,陛下怎么说?”
萧烨也起了身,不满女儿失了大家闺秀的稳重跳来跳去,对女儿说了句“女子该矜持”后转向吴桐,巴巴问:“陛下怎么说?”
吴桐道:“你们是问我,还是问王府?”
萧皎:“问母亲。”
萧烨:“问王府。”
父女俩一齐说话,又一齐对视了一眼。
萧皎:“父亲,您就关心您自己。”
萧烨:“一大家子的生计,怎么就成了只关心我自己了。皎娘,爵位没了,你的县主也没了。”
萧皎:“我没关系啊,没了县主的爵位,我还是南监主簿,正经的正七品朝廷命官,父亲,您就是白身了。”
萧烨:“……不孝女!”
萧烨发觉,打从昨日吴桐到家,这孩子就没了平日里的稳重,处处跟他对着干,说话句句戳他心窝子。
“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萧烨指着女儿对吴桐说,得到吴桐好大一个白眼。
“母亲,别管父亲了,朝堂上的事情他又不懂,您跟我说。”萧皎挽着吴桐的手,把她往自己住的院子拉。
萧烨眼疾手快地拉住吴桐另一只手,羞恼道:“谁说我不懂了。”
吴桐被父女二人争抢,无奈地说:“去正堂说话吧。”
父女二人这才松了手。
三人在正堂坐下,待仆役端了茶水点心来,就把所以伺候的人遣退,独留崔长史在门外守着,门也没关,就是让崔长史也听的意思。
吴桐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清茶,润润嗓子,放下茶盏先对萧烨说:“如果你是问你们萧氏宗亲的爵位,那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陛下一定会削,全削。”
萧烨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不需要他出声,吴桐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她在江宁府就听过了。
“你觉得,陛下是一位什么样的君王?”吴桐问萧烨,同时也朝萧皎看去,让她也想想。
萧烨形状完美的唇又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吴桐喝着茶,在心里帮他说:豺心虺性的毒妇,谋朝篡位的乱臣,刻薄寡恩的暴君。
这些,都是她在江宁府听到的。
当然了,那些人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谁都知道,她吴桐是元始帝的宠臣。
高高在上的男人们看不起女人,有朝一日被女人凌驾于头顶,可以想象这会叫他们多么难受。
有趣的是,他们心底看不起你,面上还得对你赔着笑脸。
每每看到他们对着自己假笑,吴桐就真心实意地跟他们一起随地大小演。
不就是假笑么,谁不会呀。
“母亲,我觉得陛下是一位非常开明的君王。”萧皎抢在父亲前说:“陛下开设南监,允女子求学科举,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如此。”
萧烨冷哼一声,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子。”
萧皎扬起下巴:“那陛下也做到了,以前有皇帝做到吗?”
“你快别说你们那南监了,里面的女郎哪里是去读书的,一个个争奇斗艳,今日比首饰明日比衣裳,这是读书的样子吗?!还科举,该治哪本书你们南监的小姑娘们有几个搞得明白的,科举考什么科,考什么内容,你们那儿的小姑娘答得上吗?”
萧烨早就想喷南监了,强制京中九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儿入学读书,教授经史子集,纯属瞎胡闹,这么几年下来女状元没看到一个,倒是叫京城闺秀们多了个互相攀比争斗的场所。
哦,还有,倒是让京中各家里相看新妇容易了些,毕竟看中的新妇品行如何,去南监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还有他女儿,一天天为了南监的那些鸡毛蒜皮劳心劳力,无非就是谁欺负了谁,谁跟谁又吵架了,谁又把谁的书弄坏了,就为了这些破事,他女儿是天天早出晚归,自己的婚事没个着落也不上心,都快拖成老姑娘了。
萧皎听父亲把南监贬得一无是处,又急又气,辩道:“也有几个学问很好的。”
萧烨:“学问好就可以考科举吗,十五六的姑娘家谁不是在准备嫁人,你去看谁家的姑娘嫁人了不是在家相夫教子,婆家还能让她去考科举当官的……”
吴桐就静静地看着萧烨。
萧烨:“……”
萧皎很委屈,父亲这些话不是胡言乱语,都是南监的现状,正因为此,才叫她更委屈。
她很小就没了生母,因为是女孩儿父亲很少亲自管教,庶出的弟妹们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外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教得左了性子,继母进门后一开始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她独自跌跌撞撞长大,很早就知道了一个道理——没有谁是能够真正可以依靠的,人只有靠自己。
兄弟会阋墙,姊妹会反目,丈夫会离心,父母也不可能管儿女一辈子,人这一生的路都得靠自己走。
以前她不懂这个道理,囿于后宅那小小的四方天井,被挑唆着与新进门的继母耍心眼,争那一厘半厘的利,她不明白几次相争继母并没有吃亏,为什么继母最后会选择退让,直接放手楚王府的中馈,每日起早贪黑去给皇后做掌书女史。
后来继母外放去了信州,萧皎第一次,人生第一次忤逆外祖的话,央求继母带她一块儿去。
离开京城她才知道,原来,天地如此之大,烝民如此之多。
正是因为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地,萧皎不想再困在四方天井里,皇后派人来授她南监主簿一职时她欣然同意,并为此积极奔走。
南监是元始帝还为前朝皇后时设立的女学,规制、教习等同国子监,隶属集贤院,因监舍设在国子监之南故称之为南监。
南监只收女子入学,无论贵贱,成绩优异者通过南监解试得主簿以上者三名保举,可参加礼仪院主持的省试,省试的前百名方可参加殿试,殿试后由朝廷取士称某科及第,皇帝钦点的前三甲可直接入朝为官,其他及第者亦有了资格参加吏部主持的铨试选官。
萧皎认为这对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女子的学问和本事不会天生比男人差,以前只是没有人要求她们学那些经义,学了也无处施展,现在有了科举的途径,可以比肩男子,合该好好学习。
可她认为始终是她认为,无论她如何苦口婆心劝学,南监里的那些贵女们依旧敷衍了事,每次考试的答卷都惨不忍睹。
吴桐听萧皎一顿哭诉,幻视了自己穿越前的高中班主任每每被班上的学渣们气得心梗。
边上萧烨还时不时的刺上两句,父女二人跟讲相声似的。
吴桐耐心听完萧皎的哭诉,对她说:“你的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先去洗把脸,眼睛的哭肿了。”
萧皎羞赧地福了福身,出门后叫侍女伺候着洗脸更衣。
女儿一走,吴桐盯着萧烨,说:“我们先来说说你吧。”
萧烨下意识正襟危坐。
“你今天开始装病,谁都不准见。”吴桐命令道,她在江宁府好几年,身上多少积攒了些官威,把萧烨唬了一跳。
“你一回来我就病了,这传出去……”
“传出去,全京城就知道我的态度了。”吴桐瞪了萧烨一眼,左相公来得突然他着了道,她不怪他,后头那些小动作就真叫吴桐想对他报以铁拳了,男人不听话,多半是打得少了。
“我信中是怎么说的,叫你不要卷入朝政,你是怎么答应的我?你说你是不是……”该发育大脑的时候光发育脸去了。
萧烨气弱,嗫嚅着不知如何辩解。
“八万六千萧氏宗亲,你知道这对朝廷意味着多大的包袱吗?你,楚王,正一品亲王,每年禄粟两万石,正俸二万贯,锦四十疋,行丝三百疋,纱、罗各一百疋,绢五百正,冬、夏布各一千疋,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茶一千斤,炭两千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
“你为大猗有什么贡献,朝廷凭什么花这么多钱养你?”
萧烨被吴桐怼得无言以对,只能强辩道:“我、我怎么说也算是陛下的皇叔。”
吴桐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读那么多书别告诉我没读过这句。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们姓萧的对陛下来说就是一堆打秋风的穷亲戚,当然,前提是陛下认你们为亲戚。”
萧烨:“我要不是楚王了,你也不是楚王妃了。”
吴桐:“不是就不是,你看我需要‘楚王妃’这个身份吗?要不是看你脸好,我早跟你和离了。”
萧烨:“……”
萧烨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堂堂七尺男儿在她口中竟成了以色侍人,岂有此理!
“你——”
吴桐眉尾一挑:“我怎么?”
萧烨无从反驳,憋屈。
吴桐想了想,说:“陛下叫我去广州任知州,入秋赴任,你随我一同去任上吧。”
萧烨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吼:“你真打算让我随你去……以色侍人!”
吴桐:咦?
“你要这么说的话……”吴桐摸着下巴,把萧烨上上下下打量,活似个登徒子,“你得好好保养你的脸和身材,色衰而爱驰。”
萧烨气成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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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