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既下,京畿与各州县的萧氏宗亲全在清算之列。
各路监察御史、走马承受去往有萧氏宗亲的州县协助盘查。
京城这边,宗正寺并户部前往清算各萧氏府财产,殿前司禁军从旁协助,另还有皇城司帮忙。
老实如萧烨、萧煜者主动将家中账册上交,后者为了保命不敢不交,前者……也算是不敢不交吧。
还有负隅顽抗如前延安郡王这样的,胆敢大门紧闭将宗正寺与户部官挡在外面,说什么也不搬去十六坊。
更有江夏侯这样坐在自家门前哭闹大骂王妡是毒妇,宁死不认王姓。
“既然如此,便成全他罢。”
老虎吃了一年素,就真当其是猫咪了不成。
王妡叫李渐去办,后者却有些迟疑:“陛下三思,这于您的名声无益。”
王妡搁下手中朱笔,问道:“李卿以为,朕是何名声?”
“……”李渐哪敢答这种送命题。
元始帝在平民百姓当中有着明君之称,可平民百姓虽多声量却小,他们只知道春种秋收。
士林声势浩大,各种文章诗赋写得飞起,多是对元始帝的诋毁之言,主要是拿性别说事,说元始帝倒转乾坤、颠倒阴阳,不该为一国之君。
朝臣们不敢妄议皇帝,然觉得元始帝是个暴君的不在少数。这并不是说元始帝暴虐嗜杀,而是她手段强硬,最不喜有人敢跟她硬碰硬。
“李卿若觉得不能胜任,便换个人罢。”在李渐还在犹豫时,王妡已经下了定论。
李渐大惊,他跟随王妡十几年,不说多了解帝王心思,可这话分明就是弃用的意思。
他立刻就要向皇帝表忠心,王妡却懒得听,挥手叫他退下。
李渐惶惶不安地离开庆德殿,在出宫的甬道上遇到进宫面圣的南绍莘。
“李殿帅这是从庆德殿出来?”南绍莘跟李渐见礼。
李渐满腹心事和委屈,哪里想搭理南绍莘,敷衍地拱了一下手,衣袂擦着南绍莘走了。
南绍莘站在原地回头看了李渐的背影片刻,副将在他身侧不忿地小声说:“李殿帅太傲慢了吧,以前就看人不用正眼,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他越傲慢越好。”南绍莘微微勾起嘴角。
天欲其亡,并令其狂。
就不知李管军能不能想通,最好是想不通。
皇帝的召见,南绍莘大概猜到是为何事。
萧氏那些人安逸太久,不肯相信天地已变,此事办好了,于他们步军司是大功一件,于他南绍莘……取代那李渐也不是不可能。
殿前、步军二司管军在御前走了一遭,殿前司的差事变成了步军司的,殿前司一众将士朝他们管军瞪着大的小的眼,怎么回事啊?
李渐不想说话,不到晌午就下了值。
回到家里,妻子与爱妾为了一匹云锦相争,闹得他不得安生,又出门躲清静。
出了门他也没有要去的地方,就漫步目的的走,走着走着竟发觉自己走到了十六坊。
梁熹宗朝开始,启安城各里坊的坊墙逐渐在拆除,献帝朝后期,王妡掌控了朝政大权,下令京畿、扬、益等大城拆除所有剩余坊墙,开放夜市。
随着夜市的逐步开放,京畿、扬州、益州等雄州经济上扬,四衢八街,车水马龙,花天锦地。
然去年夏末,皇帝下令修缮十六坊并重建坊墙,怕是更早皇帝就打算将京城萧氏圈养在此处。
坊门内外已换成步军司的人在看守,进去要勘验身份。
李渐看到四辆青壁马车逐渐驶过来,到了坊门前,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向禁军递去鱼符,一名禁军说了句什么,不消片刻,打头马车里下来一名消瘦少年。
那是……
公子祚!
公子祚是献帝的长子萧祚,王妡登基后,以前的那些皇子公主都没有了尊贵的身份,萧祚不再是皇长子,众人便以“公子祚”称呼。
萧祚下来马车与禁军说了几句,后回到车上,四辆马车驶入了十六坊。
十六坊经过工部修缮过后,都是整整齐齐的三进宅子,由皇帝赐下与京城萧氏,不管是人丁凋落的还是枝繁叶茂的,一家分一宅。有家里实在住不下的,就将庶出的儿子分家,姬妾也发卖了。
到了十六坊南顺街中,四辆马车停下来,李渐也在不远的地方勒马。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跟过来了。
那厢,萧祚扶着母亲方氏下来,轻声对母亲说:“这是皇帝赐下的宅子,母亲去瞧瞧看可还喜欢。”
方氏挂着脸,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我若是不喜欢,还能叫皇帝我给换个大宅子不成。”
方氏在献帝的后宫里被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诞下皇长子后也风光过很长一段日子。
她以为王妡多年无所出,必然要扶持一个皇子登基,好叫她为太后时继续掌权。
为了儿子,她投靠王妡,忍辱负重,对其百般讨好,只待有朝一日她儿子大权在握,便是她翻身做主的时候。
她是万万没想到,最后登基的不是任何一个皇子,是王妡自己。
如果换一个立场,方氏会佩服王妡的大胆与魄力。
可她为献帝妃,献帝长子的母亲,她的立场只会与王妡相对。
更何况,在献帝灵前,献帝亲母澹台太后不能对篡位的王妡如何,便迁怒到她们这些妃嫔身上,方氏受了重刑,养了近半年的伤,身子还是垮了,一有风吹雨落就邪风入体。
方氏心中很恨,又不敢恨。
对自己用重刑的澹台太后已经被王妡赐死,王妡登基为帝握着自己与儿子的性命。
自己和儿子只能在这小宅子里了却余生么?
自己便罢了,儿子还那么小,真的要叫他庸庸碌碌蹉跎一生?
“母亲,您在此休息片刻,儿去外头瞧着他们安置行李。”萧祚把方氏安置在打扫干净的正堂。
方氏叫住欲走的儿子:“我的儿,这等杂事哪需要你去做。”
“母亲,合该儿子做的,今后儿会照顾好母亲。”萧祚不等母亲再说,小跑着出去了。
门外,北宫的内侍宫人在搬卸行礼,搬完后他们便要回到北宫去,只留两名宫人在此伺候萧祚母子。
母子二人的行李不算少,皇帝没有苛刻到扣押财物,他们在北宫的吃穿用度能带走的都带了出来。
萧祚在一旁看着,对内侍的粗手粗脚没有出声,他已习惯内侍宫人的慢待,父皇驾崩后,这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把他当做皇长子了。
李渐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看搬家看了好一会儿。
萧祚早就发现了李渐,只做没有看见。
以他的身份,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结交朝臣,都是死路一条。
父皇死了,登基的是母后,萧祚以为自己会死,战战兢兢过了两年还活着,且被安置到了十六坊。
如此,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大概就不会死了吧?
萧祚还是怕死的。
李渐在原地站了估摸着有一顿饭的功夫,萧祚这边眼瞅着行李都快搬完了,他也没有上前去与公子祚见礼。
“李殿帅。”
李渐打算走了,听见有人唤自己,转身看了过去。
萧祚也听见,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去。
“你怎么在这里?是来贺吴知州乔迁新禧吗?”唤李渐的人是汪云飞,开口是就老阴阳怪气了。
两人共事多年,以前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还合作过几次,合作得还算愉快。
但在汪云飞与易珂争夺礼部权时,李渐收了易珂赠美,暗中给汪云飞使了点儿绊子,汪云飞查到李渐头上,要不是闵廷章拉着他就打上李渐家去了。
汪云飞可是相当记仇的,自那以后见到李渐,没有机会都要想办法阴阳怪气两句。
“你恭贺吴知州也不带礼,还是说……”汪云飞把李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找到最值钱的东西,“你这匹赤龙驹便是贺礼?”
京中无人不知李渐爱马,家中名马甚多,而这赤龙驹是他的最爱。
李渐送什么都不可能送赤龙驹,汪云飞可太清楚了,他就要强人所难。
“算你有心,跟我走吧。”汪云飞说着就去牵赤龙驹的缰绳。
“你干什么!”李渐瞪大一双虎眸,躲开汪云飞抓缰绳的手,朝汪云飞怒吼。
汪云飞嘿了声:“你不是来给吴知州道贺的,你来十六坊做什么?这里巡逻已归了步军司管,可没你殿前司的事了。且你还在公子祚的门前站了许久!你干什么!”
“……”李渐词穷,深悔自己鬼使神差跟着公子祚。
皇帝看似对献帝的儿子们不甚在意,可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会不会突然发难。
自己还被汪云飞给看见了。
“内子已备好礼,不日便会送到吴知州府上。吴知州才乔迁,想必府上忙碌,我就先不去叨扰了。”李渐说罢,转身欲跑。
吴桐迁广州知军州事的诏令在端阳节翌日就下发了,朝中虽有不少人以吴桐年轻或吴桐检校江宁府尹时毫无政绩为由反对她的迁调,然再多的反对都敌不过皇帝的意志。
吴桐的任命下来,汪云飞就拉着闵廷章、谭明亮等好友做酒,为她庆祝。
现在所有人都称呼吴桐为“吴知州”,再无人唤“楚王妃”这个称号,因为没有“楚王”了。
李渐与吴桐的关系仅仅是同僚,他觉得对方是个女人,他一个男人,就算同朝为官,也不能与其相交。他口中所说的“内子已备好礼”当然是借口,他就没想过要送吴桐乔迁礼,都是汪云飞在胡搅蛮缠。
再说了,吴桐一家此次乔迁算不得喜事,她要敢办乔迁宴,那可就脸皮太厚了。
“吴知州都没有准备办乔迁宴,李殿帅还能想到送礼恭贺,真真是情感动天呐。”汪云飞拉着赤龙驹的缰绳不让李渐走,“李殿帅必须跟我去吴知州府上喝一杯清茶,也好叫吴知州知道李殿帅感人肺腑的同僚之谊。”
李渐:“……”
李渐想打人。
气人就算了,姓汪的还在抢自己的爱驹,李渐真的要打人了。
李渐到底是武将,力气还是大的,汪云飞眼瞅着就要不敌,忽然瞧见街那边走过来的沈挚,连忙招呼:“安定侯!”
李渐回头,果然是沈挚。
他可以无视汪云飞,可沈挚……
同为武将,李渐是服气百战百胜的安定侯沈挚的。
说来惭愧,他虽坐到了二品武官的位置,可平生无对外一战,来来回回就是在京城、皇宫里打转。
再就是,安定侯与皇帝的关系,自己今日无视了安定侯,怕是明日就会被皇帝发落。
想得太过入神,李渐一时不察,赤龙驹的缰绳就被汪云飞抢走了,李渐赶紧去夺回来。
汪云飞道:“安定侯也来啦。”
沈挚走近二人,见礼道:“幸会。路过,进来瞧瞧。”
实则他是看到李渐跟着萧祚的马车,便也悄悄跟进来看李渐想做什么,看到汪云飞与李渐拉拉扯扯,他思忖片刻就现身出来帮汪云飞一把。
“我要去吴知州府上,正好李殿帅也去,安定侯要不要一起?”汪云飞阳光开朗地说:“李殿帅真是太客气了,知道吴知州七月要去广州赴任,恐她路上没有好马,特意送来一匹宝马。”
李渐:“……”我没有!
沈挚瞅了一眼被两只手争来夺取的缰绳,微笑道:“我听闻李殿帅一向慷慨,果然传言不虚。”
李渐:“……安定侯过奖。”这是在讽刺我吧?
说话间,三人拐个弯就到了萧烨被赐下的宅子前,汪云飞喜气洋洋大声说:“吴知州,李殿帅来给你送礼了,千金难得的赤龙驹。”
李渐:“……”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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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