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柳玉袖也越发觉得这位姑娘眼熟。
“姑娘是……”
女子急急道,“大人忘了吗?民女兰儿。”
柳玉袖这才想起来,清乐坊舞姬,师兄心怡的那位姑娘,换了身打扮她还真一时没认出来。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柳玉袖放下车帘,命纯宁将人带回府中细问。
她没想到这位兰儿姑娘会突然冲出来当街拦马车,或许上次她去清乐坊的时候,这位兰儿姑娘的目标就是自己。
桌案上放着两杯清茶,柳玉袖端坐会客厅主位,没有把兰儿当犯人审问,而是当做宾客招待。
半晌,她开了口,“兰儿姑娘所说冤屈是指的什么?”
兰儿闻言,却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民女原是苏州人士,去年随爹娘来洛阳谋生活,遇上朝廷征工。”
兰儿的父亲原本就是干盖房子的活儿,听到征工是去长安修建行宫,她父亲当即就报了名。原以为朝廷做东家,工钱会给很多,没想到等工钱发下来,和私家给的差不多。
“我几次去探望爹爹,诺大的行宫修筑,做工的人却很少。爹爹每次都累的精疲力尽,我曾劝爹爹换个活儿接,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最后也没有换。”
兰儿回想着,眼含泪光。
后来兰儿的父亲突然身亡,官家只是通知了她们一声,就没有下文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兰儿和她的母亲去找招工的地方要说法,都无功而返。再后来,兰儿的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又悲伤过度同年也去世了,兰儿孤身一人,流落清乐坊当了舞姬。
兰儿突然目露恨意,“我从清乐坊的客人那里听说,当年修筑长安行宫的工人死了的不止我爹,全都被瞒报了。这座行宫修成了,却是踩着多少人的血而成的。草民的命就不是命吗?敢问大人,当今圣上去住行宫的时候,当真能心安理得吗?”
柳玉袖被她眼中的恨惊到,那是一种恨不得将草菅人命者剥皮拆骨的恨意。
“陛下并不知情,不如这样,姑娘先住在柳府,我会查清真相,给兰儿姑娘一个交代。”
兰儿俯身叩拜,“谢大人!”
柳玉袖吩咐小茉带人下去安置,同时召纯宁到书房叙话。
如果兰儿姑娘所言是真,她的父亲之死远不止用工过度。当初朝廷拨款修筑长安行宫,是要在原本的劳工上再扩招五千人,且工钱绝对是比私家给的高出一倍。
“大人。”
纯宁已经到了门口,却不敢进门。印象里,她家大人好像很少生气,即便是御林侍卫军将相府围了,也未见大人动怒过,可是今天,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迟迟不进去,反倒是柳玉袖先发现的她。
“去给江寺卿传话,捉拿郎中府小厮的同时,着手调查去年长安行宫的修筑安排,重查账本,招工多少人,工钱多少,有无人伤亡。”
听到命令了,纯宁松了口气,赶紧领了吩咐退下。
之前的血书,现在的兰儿姑娘,如果她们不将这件事揭露出来,这些枉死之人的冤情可能就永远的隐瞒下去了。
柳玉袖提笔写字,却不慎将笔杆捏断了。指腹泛白,她松开手,剩余的半支笔滚落到地上。
她费心的控制着朝局,尽力的保持着局势平衡,却也不能完全避免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发生。
只有一点令人费解,这件事终究是要交给大理寺查办,师兄作为大理寺卿,又心怡于她,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兰儿姑娘为何舍近求远要来拦自己的马车?
待到傍晚,谭馨儿继续端着药来催她喝药,柳玉袖刚刚服下汤药,还没来得及吃饴糖,就被突然进门的兰儿打断了。
她默默看了眼饴糖,嘴里苦,有外人又不好现在吃,苦的眉头皱了又皱。
兰儿闻见屋子里有药味儿,愣了一下,“大人您生病了吗?”
“无妨,只是滋补养身的药而已。”柳玉袖使了个眼色,谭馨儿立马不情不愿的退下去了。
“兰儿姑娘找我何事?”
兰儿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鸳鸯荷包,“我看大人的荷包有些旧了,为感谢大人收留,就给绣了一个。”
她这个荷包,还是当初李楠筝送的,确实有些旧了。
想着,柳玉袖弯唇道,“多谢兰儿姑娘好意,但是这个荷包跟了我许久,虽然略显陈旧,但我还不打算换了它。”
兰儿失落的收起荷包,用笑容来掩饰,“大人真是长情之人。”
柳玉袖打量她一阵,“有个问题想问姑娘,你为何选择我。”
“我听过大人的事迹。”兰儿坚定的答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您能帮兰儿申冤。”
柳玉袖收回视线,这还真是过奖了。
不料此时,兰儿再一次跪下,冲着她磕了一个响头。
柳玉袖不明其意,“兰儿姑娘这是做什么?”
谁知兰儿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愿意终身侍奉大人,只要大人能帮兰儿申冤,您让我当丫鬟,当侍妾,当牛做马都可以。”
柳玉袖一阵无言,她在外的名声就是这般?
“有冤情,自然要申冤,这是本分,兰儿姑娘不必言谢。”
然而,兰儿那头却是打定主意要报恩,竟然用膝盖蹭到柳玉袖跟前,伏在脚边。
“我知道大人喜欢女子,如果大人不嫌弃,我可以不要名分侍奉大人。”
柳玉袖:“……”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知道的?外头到底怎么传自己的?
“兰儿姑娘,你可能误会了。”
兰儿却面露失望,“大人是嫌弃兰儿的出身吗?”
柳玉袖有些头大,“没有,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传言并非属实。”
“那大人,我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报答您吗?”兰儿低声哀求道,似乎平白住在府中让她很是不安。
正当这时,小茉进了屋子,原本是要给柳玉袖铺床的,结果呆立当场。只因画面太过引人遐想,兰儿跪在柳玉袖脚边,含泪望过去,我见犹怜,好像被欺负过一样,还满眼情愫恋恋不舍。
小茉打了个寒颤,立马冲过去把兰儿拉开,像护花使者一样挡在柳玉袖跟前,“你想干什么?”
这年头,男的女的都对她家小姐想入非非,防不胜防。要怪也只能怪小姐太过优秀。
兰儿好像被吓到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顾掩面抽泣。
柳玉袖深觉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但念在对方是受害者家人的份儿上也没有计较。
“兰儿姑娘回去歇息吧,但凡案情有所进展,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姑娘。如果兰儿姑娘实在想做些事,便打扫庭院吧。”
兰儿一听赶忙应承,收拾好心绪,这才行礼退下。
柳玉袖刚刚松口气,就听小茉自言自语道,“回头让纯宁招七八个贴身护卫来,剩的那些狂蜂浪蝶往小姐这扑。”
“瞎说什么呢。”柳玉袖轻斥,莫名红了耳根。
小茉吐了吐舌头,转过去铺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次日下了早朝,柳玉袖早早回府,同时江秉安也递了口信,说是随后到府拜见。
兰儿真的按照柳玉袖的建议打扫庭院,而且专门打扫柳玉袖院子里的。
“大人,您喝茶吗?”
柳玉袖埋首于奏折中头也未抬,“不用。”
兰儿抻长脖子,想要透过书房窗子往里头看,不巧江秉安此时已经抵达柳府。
“兰儿姑娘?你怎么?”江秉安看到兰儿拿着扫帚,茫然道。
兰儿欠身,“见过江大人。”
江秉安也不是傻的,多想想就知道其中缘由了,“姑娘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兰儿颔首,“是,三位都是人中龙凤,很难不注意到。”
江秉安意味不明的笑笑,随后便进了书房。
柳玉袖放下奏本,这才正式抬头,“账本都查了吗?”
江秉安事无巨细,将所得尽数告知。从账本上看并无异常,当年扩招五千人,工钱也是私家的两倍,所有用度皆符合律法。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当年参与修筑长安行宫的劳工都不在洛阳了,当时监工的人也辞官远走他乡。”
这是早就做好准备让人无从查起。
“账本可以作假,人可以收买或者杀人灭口。”柳玉袖轻轻摩挲着镇纸,“加大力度捉拿失踪的小厮。”
江秉安拱手,“下官遵命。”
柳玉袖顿了顿,“师兄,那位兰儿姑娘,可否由你暂时安顿?”
江秉安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我?我安置?”
“师兄不是一直心怡兰儿姑娘,正是帮忙的时候。”她就是怕兰儿真的对自己产生什么感情,那岂不是害了别人。
“可是……”江秉安有些犹豫,“可我看的出她的心不在我这,要说她更中意谁,还不如说是师妹你。”
柳玉袖听后掩唇咳嗽两声,“师兄莫要取笑我了。兰儿姑娘虽然现在没有中意师兄,但以后说不定会。就算不会,暂时安置一位无家可归的姑娘,也是仁义之举。”
然而说话的功夫,外头响起一阵骚动,柳玉袖打开窗子一瞧,登时愣住了。李楠筝不知何时站在了柳府后院,且气势汹汹好像来问罪的。
“陛下怎么来了?”江秉安大惊,转而看看柳玉袖,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按理说师妹这般行事,陛下应该对其恨之入骨,避如蛇蝎,可现在看,好像有点粘人?
“师妹,不出去接驾吗?”
柳玉袖本来是想出去的,可迈不动步子。
这没来由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谢谢“废纸姬”,“wdwq",“透明”投递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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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