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秉安是着常服进的柳府,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他到时,柳玉袖正在习字,一笔一划慢条斯理,非常的专心,只给了一只耳朵听他汇报案情。
据江秉安所述,递血书的那个人是位妇人,于昨日出现在大理寺衙门前击鼓鸣冤,随后一头撞死在鼓上。
按理说,百姓递状纸不应该直接到大理寺,可如果有重大冤屈,求告无门,则可直接到大理寺衙门越级上告。
妇人死后,由仵作验尸,只查到她留下的一封血书。
江秉安将血书呈上,“如果她所写属实,那么去年行宫修筑以及今年护国寺修缮,这里头的文章就多了。”
柳玉袖视线略过鲜红的字,上头寥寥数语,痛斥草菅人命,克扣报酬等数条罪状,其中提到的就有去年长安行宫的修筑。
“速速去查这名妇人的家世,以及她丈夫的死因。”
如果这条线可以行通,那么不只能查出行宫之事,包括锻造兵器等工部经手事宜全都要清查。
“去年负责修建行宫的是谁?”
江秉安回道,“是工部佟郎中。”
柳玉袖放下血书,“从他查起。”
江秉安退后行礼,“是!”
待书房中安静下来,柳玉袖独自陷入沉思,只是还没沉思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有吵闹声。
她走到门口推开窗子一瞧,赫然看见院子里唯一的歪脖老槐树下围着一圈人,小茉她们也在。
再往树上望,一个人坐在树杈上,伸手够着鸟巢,而这人正是谭馨儿。
“你行不行啊?”小茉在底下喊道。
谭馨儿不耐的瞟一眼树下,“我当然行了。别吵,一会儿把鸟吵回来了。”
柳玉袖:“……”这谭姑娘还真是童趣啊。
如此童趣的还有小时候的李楠筝。
在与她熟识以后,李楠筝渐渐流露出孩童时期的调皮捣蛋,下池塘抓鱼,上树掏鸟蛋,把昭仪娘娘身边的宫女折腾够呛。
“殿下,您快下来吧。”
“是啊,殿下,树上危险!”
两名宫女在树底下急得团团转,可李楠筝就是不下来,还踮起脚尖奋力的去够鸟巢。
“嘘,你们别吵,我晚上要煮鸟蛋,他们都说鸟蛋比鸡蛋好吃,还滋补,太傅前些日子生病了,我要给她补身体。”
在宫女们的一惊一乍中,李楠筝终于如愿以偿把鸟巢抱进怀里,看着满满一窝鸟蛋开心不已。
就在这时,鸟雀还巢,直接冲着李楠筝啄过来。
“别,别啄我,疼!”李楠筝赶紧把鸟巢放回去,抱住头躲避鸟雀,突然不小心失去平衡。
“殿下!”
宫女们嗓子都喊破了,就在那单薄的小身影掉下来时,一阵风带过,衣裙翻飞,李楠筝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殿下,没事了。”
李楠筝睁开眼睛,看到柳玉袖时,一下就埋进她怀里,像只粘人的小猫。
柳玉袖没有松手,直接将人抱回昭仪娘娘的住处。
“为什么去那么高的地方?”
李楠筝闷声道,“我听说鸟蛋煮汤可以补身体。”
柳玉袖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我已经好了,以后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知道了。”李楠筝的小手抓紧柳玉袖的衣襟,“玉袖姐姐,你是除了我母妃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你可不可以永远都对我这么好呀?”
“好。”
当时的柳玉袖笑得温柔,温柔到蛊惑人心。
李楠筝手里的笔突然断了,笔杆掉落,在奏本上滚了两圈。她面色阴沉,继续拿起另一支毛笔。
那么美的笑容,她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陛下……”迎雪收拾好桌案,想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楠筝继续批阅奏章根本没有理会,她眉头紧锁,所阅奏本的批复无一处有错,只是心情极度不悦,想要找个人出出气。
她的线人回报,工部的几项事宜中都有缺漏,如今吏部已经在她囊中,新科另外两人她尚留有大用,只待机会。吏部与工部同属三公主手底下的势力,只要她再将工部抢过来,就能顺理成章架空三公主。
她的太傅曾经对她说过,凡事不可冒进,也不能停止,暗中筹备等待时机,再一鼓作气擒住要害,斩草除根。这是兵法,也可用于朝野。
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陛下……”
李楠筝抬眸,看向去而复返的迎雪。
“何事?”
迎雪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宫外线人的传信据实以告。
“柳相去清乐坊了,听说,听说有个舞姬为柳相献舞,深得……柳相赏识。”
话音刚落,李楠筝手里的笔又断了一支。
清乐坊雅间,柳玉袖忍不住打个喷嚏。
奇怪,她最近也没感染风寒。
严清悠当即抓住她的手腕探脉,“不舒服吗?”
柳玉袖浅笑道,“没有,有谭姑娘,我最近好了许多。”
严清悠皱着眉头摸了会儿脉,确认没有什么事才收手。
“那丫头给你调药了?”
柳玉袖将谭馨儿给的新药方子说给她听,过了一阵,就见严清悠点点头,似乎是满意的样子。
“师妹,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当初你在太傅门下的时候不是这样。”江秉安担忧的说道。
不等柳玉袖开口,严清悠就帮她回了,“你试试天天操心朝政大事,劳心劳力的,当初才多大,身体怎么能不垮?”
江秉安没了词儿,就剩下埋头喝酒了。他一个大理寺卿都天天一脑门子官司,更何况一朝丞相。
严清悠把柳玉袖跟前的酒杯换成茶,“你不能喝酒。”
“谭姑娘说,偶尔无碍。”
严清悠瞪她一眼,“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柳玉袖难得吃瘪,“自然是听师姐的。”
严清悠闻言冷哼一声,“还是玉袖师妹乖,不像那个臭丫头,天天和我对着干。”
悄悄观察自家师姐喝闷酒,柳玉袖心想这两个人表面上不对付,但却是互相暗自关心的。
这关系怎么有点熟悉呢?
“师妹,别只喝茶啊,吃菜吃菜。”
在江秉安的招呼下,三人才开始动筷子。这时,台上成群的舞姬翩翩起舞,一众白衣女子中间站着一名水蓝纱裙的人,蒙着面纱,墨发披散过腰际,随着腰肢的摆动而飘飘似仙子。
柳玉袖瞧一眼专注赏舞的江秉安,“师兄为何将地方定在清乐坊?”
江秉安收回视线,咳嗽两声,“这不是换个新鲜地方,不容易被发现。”
“别听他胡说。”严清悠在旁拆台道,“他就是最近迷上人家兰儿姑娘了,才来这的。”
柳玉袖闻声挑眉,“没想到师兄你……春心动了啊。”
江秉安听后一阵咳嗽,差点把自己呛死,“什么,什么春心,师姐,都怪你,都把小师妹教坏了。”
看着日常不苟言笑的人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柳玉袖两人不由同时看向对方,彼此眼中都是惊恐。
这太吓人了。
“诶,诶,你俩什么表情。”江秉安被戳穿了心事,浑身不自在,连耳后根都红了。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没过多久,乐坊伙计前来禀报,顺便将兰儿姑娘带到了雅间。原来是江秉安早就知会了乐坊老板,表明心意。
兰儿朝着三人盈盈下拜,摘掉面纱,露出清丽容颜,“见过江公子,见过两位小姐。”
江秉安手足无措道,“兰儿姑娘不必多礼。”
柳玉袖和严清悠不发一言,全都在旁边等着看戏。兰儿欠身行礼后,提起酒壶绕到三人身边,给她们一一斟酒。等来到柳玉袖身边,兰儿寻不到酒杯,变得无措起来。
柳玉袖笑道,“兰儿姑娘不必管我,我只喝茶,不喝酒。”
兰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兰儿疏忽了,这就给小姐上好茶。”
柳玉袖本想拦她,可兰儿匆匆离开,根本不给她机会。
没过一会儿,她就提着茶壶慢慢走来,步子轻盈优雅,瞬间将书本上的步步生莲搬到了眼前。
“小姐久等了,我这便给您倒茶。”
她稍稍俯身,纤纤玉指提着茶壶,壶嘴倾斜,浓香的味道瞬间弥漫。
忽然间,茶水洒了一桌子,兰儿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柳玉袖身上,茶壶带着热茶咕噜噜滚到墙脚,稀里哗啦甚是狼狈。
“对不住,对不住。”兰儿慌忙起身,直接就跪在柳玉袖旁边,给她擦拭裙边的水渍。
柳玉袖微微蹙眉,“无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兰儿似乎很是歉疚,低着头道,“那我为小姐独舞一曲,当做赔罪。”
不等柳玉袖反应,两个弹琵琶的人已经进了门,接着兰儿便在雅间内起舞。水蓝色的裙摆旋转飞舞,好似田野间舞动的精灵。
严清悠忽然凑近柳玉袖旁边,“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啊?”
柳玉袖不解,“哪里不对?”
严清悠指着某个冤大头,“要来这的是江师弟,花银子的是江师弟,表明心意的还是江师弟。可是我怎么觉得那兰儿姑娘一直围着你转呢?”
柳玉袖不疑有他,“兴许是同为女子,她觉得亲近。”
“不是,绝对不是。”严清悠斩钉截铁的说道,“依我看,她就是看上你了。”
这话被江秉安听见,那脸色绿得像菜叶子。
“师妹啊,以后师兄再也不带你来乐坊了。你来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柳玉袖看着二人,感觉自己特别无辜,她什么都没干,就被扣上一顶帽子。
“你们不要胡说,兰儿姑娘怎会喜欢女子?”
严清悠摇摇头,“那可说不准,咱们陛下不也喜欢女子?”
柳玉袖:“……”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是啊,我可是听见过,不少名门闺秀还有在朝女官都想嫁进丞相府,说什么性别不是问题。”江秉安在旁帮腔道。
柳玉袖一阵无言,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那厢兰儿姑娘跳完一舞,正巧老板找她返场,不得不临时离开。屋子里三个人,走之前,兰儿只对柳玉袖嘘寒问暖,且是一步三回头。
柳玉袖后知后觉,发现那两人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为了转移话题,她赶紧提起别的事,把问题抛给师姐。
“你和谭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水火不容的?”
严清悠叹声气,“别提了。”
她从小就背负着家里人的期望,希望她成才,于是她努力读书,拜了两个师门,家里人也从此以她为傲。
太傅这边还算和谐,但到医仙那头就鸡飞狗跳了,这个改变来自她的师父又收了一个小徒弟,便是谭馨儿。
一开始,谭馨儿还对她算是尊敬,可半年后,那丫头越来越野,说什么都不听,天天闯祸,出事了就得她来收拾残局。直到她决定进太医院,不再回师门,那丫头更是扬言要和她断绝师门关系。
“就是个小屁孩,要不是近些年有点本事了,我也不能同意她来洛阳。”说着,严清悠干了一杯酒,“让她看顾你,总比普通郎中好许多。”
听她讲述与谭馨儿的过往,柳玉袖心里有个念头,医仙过世之后,师姐还有她们,而谭馨儿只有师姐这一个亲人。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谭馨儿虽然表面行事乖张,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好姑娘,之所以老和师姐对着干,其实是小孩子想要博取大人的关注。以后得找个机会让这对师姐妹冰释前嫌才好。
严清悠放下酒杯,“别说我了,说说你的病情吧。”
而另一边江秉安却截胡道,“还是先说说我怎么能引得兰儿姑娘的注意。”
柳玉袖闭口不言,这两个话题她都不想说。
正值屋子里热闹之际,纯宁忽然急急可可的跑进雅间。
“大人,那位到府上了,正等着您了。”
柳玉袖被那二人吵得反应慢了半拍,“谁?”
纯宁急切道,“陛下到柳府了。”
柳玉袖瞬间清醒,直接站起来,她来丞相府做什么?
“师姐,师兄,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说罢,柳玉袖跟着纯宁匆匆下了楼。
“她没说什么?”
“只说要见您。”纯宁掀开车帘,扶柳玉袖上马车,“听说,那位着的常服,身边只带了一个迎雪姑娘,怒气冲冲的就进府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觉得大事不妙。
柳玉袖刚坐好便下令道,“速速回府。”
我来啦!今天是长长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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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怒不可遏的李楠筝:你完了。
强装镇定的柳玉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要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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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