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身上的是一股淡淡的甜香,她从小身上就有这味道,一出汗的时候,味道更明显。所以她极少用香料,殿内若有其他香料,便总是熏得她头疼。
这一点上,穆尔白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穆尔白也不用香料,他身上的是一股清淡的草木香。
他们两个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就像置身在辽阔的草原,周围是芬芳的花朵和清新的嫩草,红情绿意、景色撩人。
穆尔白望着她那如秋水般的动人眼眸,不禁心念微动,他努力凑近了一些,近乎虔诚地捧过了朝露的脸,浅吻了一下她的唇。
这个吻,让朝露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的细节在一刻更加清晰,她记起了他们曾热烈凶猛地深深吻过,她亦记起了,他当时唇畔的温度。
“陛下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讨厌我。”
听到他说完这话,朝露才骤然回神,她几乎是羞恼着冲他吼道:“你怎么回事?为何还不走?”
朝露的怒气似乎从来都震慑不到他,穆尔白永远都是那副幽然随意的表情,用清冷的声音浅浅开口:“我想陪着陛下。”
“可朕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穆尔白还是没有动作,似乎打定了主意,今晚非要同朝露同眠。
朝露咬牙切齿道:“君为臣纲、妻为夫纲,你为臣不忠,为夫不贤,你这般的男子,朕怎么可能愿意娶你?你说错了,朕不是讨厌你,朕是厌恶你,从根上就厌恶你。”
穆尔白叹了一声,他抬眼看着朝露问:“若我事事听从陛下,陛下会多爱我几分吗?”
当然不会。
朝露怎么可能喜欢他。
穆尔白了然一笑,他垂眸淡淡道:“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从前在御前,我倒是乖顺懂事,可陛下也并未正眼看我。既如此,我还不如就大胆了去。您看,您比从前还要更加关注我了。您若是厌恶,便继续厌恶下去吧,总比不理我要强。”
“不可理喻!”
今日的穆尔白倒是伶牙俐齿,朝露几乎可以想见,日后若等这厮入了宫,她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穆尔白这个人,并不比穆清好对付。
相反的,穆清情绪外露,行事霸道乖张,她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可是穆尔白不同,旁人总是窥不到他在想什么。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总是低着头伫立在那,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朝露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四位辅政大臣都在,穆清也还算勤恳忠心,她负责教导朝露治国之道和骑射武功。
教导治国之道时,穆尔白是不能同朝露一起听的。
不过,每每穆清进宫,穆尔白也会一道过来。
穆清在殿内授业,他便在殿内坐着练字,亦或是安静看书。
他小小的年纪,心智便非比寻常,他极少跟着同龄的孩子一起玩乐,总是能坐在那里静静读书,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饶是朝露自认为自己还算是勤勉,可与穆尔白比起来,就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穆尔白十四岁的时候,便已博古知今。那一年,穆清刚好递交了对太学的改革奏请。朝露也是后来才知,里面诸多新奇的构想,皆出自穆尔白之手。
连齐太傅都曾不吝夸赞过他,说可怜穆尔白不是个女人,若不然,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齐太傅还说,穆尔白的见识比穆清更加广阔,穆清纵有野心,却刚愎自用、为富不仁。
正因为当时齐太傅夸过他,所以朝露第一次有了要同穆尔白交好的想法。
然而,那朝露才刚刚同穆尔白笑了一声,穆尔白便如惊弓之鸟,转而逃开了。
朝露当时一脸无奈,她转而冲着安容问道:“朕刚刚,可有说了什么,吓到他了?”
安容亦是不解,她摇了摇头道:“臣作证,陛下方才,只是叫了他的名字。臣也不明白这小穆郎君,为何如此。”
朝露无奈道:“一惊一乍,真是无趣。罢了,反正朕也不喜欢他,以后不同他说话便是。”
其实,如此一看,这穆尔白同朝露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可朝露几乎不同穆尔白讲话,两人也没什么情谊。
朝露更是从未了解过穆尔白,提起这个人,朝露能想到的就是压抑、沉闷、无趣。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如今同她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而且不管她愿不愿意,穆尔白都即将成为她的王君。
等到朝露思绪回笼,她微一抬眼,却发现穆尔白一直在盯着她……
朝露真是不了解这个男人,他到底累不累,他为何喜欢盯着自己看?难道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穆尔白一动不动地盯着瞧?
“穆尔白,你与朕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你深夜跑到朕的寝屋,明日若是传开了,你让外人如何看你?难道你一点都在乎你的名声吗?”
穆尔白道:“我与陛下的事,早就传开了。他们议论也好,不议论也罢,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在乎。再则,我侍奉陛下之前,也是干净清白的男儿郎。日后,我也依旧要侍奉陛下。早一日晚一日,区别不大。”
他总有这么多道理,朝露说什么都赶不走他。
朝露只得叹口气道:“今夜无需你侍奉,你且先回去。朕不习惯与人同榻。”
“陛下总要习惯的,不妨从现在就适应适应吧。”
朝露气得攥紧了拳头:“朕说一句,你永远有十句在那等着。你既不能做到乖顺听话,那朕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娶你。”
穆尔白这才闭了嘴,他伸出手,慢慢展开朝露的拳头。然后他扯过软被,帮朝露盖好之后,这才小声道:“陛下别气,我以后听话便是。”
“好啊,那你就滚。你还尚未与朕成婚之前,不许踏进朕的寝屋。”
穆尔白自然是不舍得离开的,可他又怕朝露是真的生了气。
故而,他拾起一边的外衫,慢条斯理地穿好之后,才躬身对着朝露说:“那陛下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说完后,深深看了朝露一眼,便偷偷从窗边离开。
穆尔白的轻功极好,连禁卫军统领黄燕都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朝露的轻功也不差,可比穆尔白还是略逊一筹。不过,若穆尔白在五里之内靠近,以朝露的耳力,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待穆尔白走后,寝屋内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独属于穆尔白身上的草木香气渐渐消散,朝露深闭着眼,不知为何却突然睡不着了。
她焦躁莫名,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了一句:“为何总能想起那个小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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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晌,安容进来侍奉笔墨。
安容整理好近日的请安奏章之后,才抬起头看着朝露道:“陛下昨夜没有睡好吗?为何黑眼圈这么重?”
朝露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小丧门,大半夜跑过来搅扰朕的清静。”
安容一时没懂:“什么小丧门?”
朝露这才收了话茬,说回正事:“老师那边如何了?”
安容这才道:“陛下放心,老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只是闭门不出,没有大事。再则,穆清若真想大婚顺利进行,便不敢对老师如何。否则,一旦陛下真的动怒了,她也不好收场。”
朝露“恩”了一声,她接过妙安递过来的银耳羹,一边搅动着一边抬眼看着安容。
朝露虽未说话,不过一个眼神,安容已然懂了她的意思。
安容环视了一眼九州殿内的宫人,这才小声道:“陛下放心便是。”
穆清这阵子忙碌得很,她得派人盯着齐太傅,还得逼着朝露就范。另外一边,大选在即,她需要做个样子,还得着手筹办陛下大婚的事。
这些事加起来,便能让她焦头烂额。
上晌的时候,穆清倒是派人递过来一张清单,都是大婚筹备的事宜,她希望朝露稍微上点心。
然而朝露并不配合,她看都没看,便将那单子丢了。
穆清也猜到了朝露会是如此反应,她只垂目道:“既然陛下没有兴致,那臣便全权操办了。”
说完,穆清也不等朝露的反应,便退了下去。
这可不单单是国婚,这是穆清亲儿子一辈子的大事。穆清作为母亲,上点心是应该的。
也因如此,朝露才可以避开穆清,趁机谋划点什么。
朝露现在就在穆清的眼皮子底下,她要私下见什么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事,都只能让安容偷偷去办。
安容深得朝露信任,有安容出面,那些人才会相信,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窗外阴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漫天的浊云笼罩着整座冀州城,天气闷得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朝露望着那黯然无光的天色,忽而喃喃道:“咱们就快要回都了,大婚之前,除了拿下东西边城的两位将军,总还得再做点什么。”
只是,事情倒也没有朝露想得那般顺利。
朝露只想着避开穆清的耳目,却忘了还有穆尔白这个麻烦。
那日,安容在冀州城的点心铺子与人互通消息,刚好撞见了那穆尔白。
安容倒是反应快,她急急忙忙将边城的密信收到了袖口,然后拱手对着穆尔白行礼道:“原是穆郎君在此,那我倒不用多跑一趟了。”
穆尔白本来有些怀疑,这会儿倒是微一愣神,怔怔地看着她。
安容忙道:“陛下听闻穆郎君喜欢吃这家点心铺子的梅子干,便让臣买回去一些,给穆郎君送去。”
穆尔白攥紧手中折扇,一时心跳擂鼓:“陛下当真惦记着我?”
安容笑道:“自然,陛下的旨意,我怎敢胡言?穆郎君近日闭门不出,也没去九州殿请安,陛下还念叨了几句。”
这纯粹是安容胡诌,朝露可一句都没念叨过。
可为了不让穆尔白起疑,她只能拿陛下做靶子。
安容还急忙将装好的梅子塞到了穆尔白手里,她行至穆尔白身边的时候,还小声提点道:“其实陛下这人嘴硬心软,那日穆郎君献身解毒,陛下心里还是感念的。既然陛下赏了您梅子,您总得去九州殿谢恩才是。”
安容见穆尔白还盯着她袖口看,便连忙又道:“其实陛下,很想你。”
穆尔白面红过耳,方才的疑虑全部被抛诸脑后。
他轻咳了一声,对安容蚊声道:“劳烦安侍奉同陛下说,我今夜便过去谢恩,请陛下等着我。”
安容心里默念:“陛下饶过我,饶过我,饶过我。”
穆尔白:“陛下说她想我了,想我了,想我了……原来她喜欢我晚上偷偷过去陪着她。其实她就是嘴硬吧,她还是喜欢同我亲吻,喜欢同我欢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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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05章 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