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白这时倒是醒了,四目相对那一霎,空气都变得甜腻了起来。
穆尔白紧紧抱住朝露,像个黏人的小狗狗一般,紧贴着她。
朝露压下心中烦闷,笑着问他:“昨夜何时睡的?”
穆尔白的声音懒洋洋的,他闭着眼睛,趴在朝露怀里道:“快天亮的时候才睡沉,可能是要回宫了,我心里又紧张又慌乱。”
“紧张什么?慌乱什么?怕朕不选你?”
穆尔白这才睁开眼,静静看着朝露:“那陛下会选我吗?”
“当然,朕一言九鼎,怎么会食言?”朝露倒从未想在这件事上骗他。
她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让穆尔白因此难堪。穆尔白在她跟前侍奉这么久,若是因此诓骗,连个名位都不给,那属实是太过分了。
这种事,朝露也做不来。
哪怕她与穆清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怨,却也不会在这一点上,欺骗穆尔白。
穆尔白低声喃喃:“我更喜欢在九州殿的日子,与陛下这样开开心心的。骤然回宫,还有点舍不得这里。”
也不止是穆尔白一个人舍不得,朝露也舍不得。回宫之后,麻烦事只会比现在更多。
不过朝露到底没说煞风景的话,只微微一笑道:“你若喜欢九州殿,明年的夏天,咱们还可以来这里。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朕的王君了。”
不知为何,朝露这话听在穆尔白的耳里仿若有一种奇妙的魔力,朝露的王君,这是世间多么美的称呼。
朝露低头看他,柔声问道:“饿不饿?恩?”
穆尔白仰起头看着朝露,撒娇一般地问道:“有一点,今日午膳吃什么?”
“除了小厨房的例菜之外,你母亲还着人做了孜然牛肉和蜜汁鸡腿,摄政王还说,你吃海味会起疹子,朕倒是忽略了。”
若非是穆清提醒,朝露倒是并未注意这个。她之前和穆尔白一道用膳,只顾着自己,也没在意穆尔白动不动筷子。
穆尔白喜食肉,尤其是鸡肉和牛羊肉。朝露则与他不同,她喜欢海味,羊肉是一口都不会碰的。不仅不碰,膳桌上更是不能有这道菜,稍微有点羊膻味,朝露都会受不住。
穆清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献菜肴之时,才没有上羊肉。
今日午膳,朝露倒是特意观察了一下穆尔白,他很喜欢那道孜然牛肉,吃了不少。
孜然这种材料,早就神域王朝还是男尊统治的时候,就从外邦进贡而来。
穆尔白有外邦血统,喜欢吃这个,倒也正常。
朝露也跟着穆尔白尝了几口那个味道,味道还算不错。
穆尔白晚膳怕是不能在九州殿用了,朝露也听闻,穆清舍不得儿子出嫁,要他在出嫁前,多陪陪母亲。
人家母子连心,朝露倒也能够理解。
不过,有了前一阵子穆尔白的日夜相陪,朝露一个人用膳,忽然就有些不习惯了。
从前她总是一个人用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突然感受到了陪伴的快乐,一时孤单起来,却不适应了。
朝露特意召来了安容与她一道用膳,安容方一坐下,便小声道:“臣正好也有事禀告陛下。”
朝露一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羹,一边示意安容快说。
安容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师父说,镇北将军的小儿子秋河,已经在来冀州的路上了。他少时与陛下是玩伴,关系不同旁人。届时陛下回宫,可与他一道同乘车撵回宫。”
镇北将军秋迪曾是先皇义妹,可朝露登基之后,秋将军的态度一直十分暧丨昧,朝中皆认为她是摄政王一党。
这秋迪和穆清也是有交情的,当年穆清挂帅征伐西北,就是和秋迪里应外合,共同御敌。
也正是那一次,穆清立下大功,先帝给穆清封了爵位。
穆家本就有世袭的爵位,穆清作为嫡长女,本该成年之后便袭爵,可她选了一个不符合家族心意的夫君,被扫地出门之后,穆家的爵位就一直空悬。
当时的穆家家主还曾数度上书,要求先帝立次女继承爵位,皆被先帝驳回。
有了那次战功,先帝才把原本属于穆清的爵位,封赏于她,穆家上下纵然再不满,也不敢忤逆先帝旨意。
因着穆清和秋迪的旧情分,穆清扫除其余三位辅政大臣之时,秋迪暗里也帮了不少忙。
穆清独断专权之后,秋迪更是一声不吭,从未忤逆过摄政王的决定。
原本朝露是不想指望秋迪的,可如今这是老师的意思,齐太傅应该是暗地里便与秋迪通了气。
再则,大选在即,秋迪也想把儿子送进星辰台做御君。
秋河今年刚满十六,正好是入星辰台的年纪。
神域亦有规定,男子需得满十八岁之后,才可侍奉妻主。
秋河年纪不到,不能与穆尔白争夺王君。秋迪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料穆清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而朝露,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拉拢镇北将军。先帝对秋迪有知遇之恩,若真到了朝露与穆清对峙之时,就看秋迪如何选了。
其实朝露十分不喜欢秋迪,她幼年时,还管秋迪叫过姨母。
先帝待秋迪不薄,可先帝走后,秋迪却从未帮衬过朝露一丝一毫。
不过,依照秋迪把儿子送到神都这个想法来看,她是有野心的。
朝露和摄政王之间,早晚都要斗出个结果来。若朝露赢了,秋迪觉得朝露定然容不下穆尔白。到时候,她的儿子就有机会入主中宫。
朝露思及此,倒是笑了:“看来这世间大多的情谊,都比不过利益。那时人人都说,秋迪和穆清是同生共死的好姐妹,连母皇这个义姐都比不过。可如今你看,秋迪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安容小声道:“听闻这秋郎君,样貌极好,性格也活泼,陛下该会喜欢的。大选之前,世家子弟,陛下若有看好的,可直接选入星辰台。”
这次大选,除了选王君,星辰台也需得选满三千人。
如今星辰台不过寥寥百人,此番大选,怕是也有得折腾。
以那秋河的身份地位,哪怕朝露没开金口,他也定能选上。可有了陛下的圣意,入了星辰台,自然是要其他御君高看一眼的。
在朝露看来,给秋河一个体面,不过是极小的事。
要紧的,便是那穆尔白善妒,他要是知道朝露打算和秋河同乘,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而这一点,显然齐太傅也想到了。
安容连忙道:“老师说了,若是那穆郎君闹起来也好。他还尚未入主中宫,便几次三番与其他郎君起了争执,到时候把这些罪过积攒起来,够他们穆家人喝一壶的。”
齐太傅虽然人不在冀州,可她一直护养朝露长大,自然懂得朝露的心思。
齐太傅还委托安容带话,说让朝露万不可心软。
那之后几天,朝露每每看到穆尔白都欲言又止。朝露原是想劝他回宫当日,最好能安分一些。
可到了最后,朝露也没把这话说出口。
比起私人感情,朝露的谋划更加重要。
回宫那日,天气晴好,湛蓝的天幕,如碧玉般澄澈洁净。
禁卫军端严肃立,圣驾的车撵排满了整条长街。
朝露的车辇后,便是摄政王的车辇,除了颜色未用明黄之外,穆清那车撵的规格几乎与圣撵等同。
朝露正欲乘撵,穆尔白便从后方奔了过来。
他行至朝露跟前,小声问:“陛下,我可以与您同行吗?”
朝露还未应话,秋河便从夹道奔了过来。
他刚一出现,便飞奔至朝露跟前,还不待穆尔白反应,秋河便已经攥住了朝露的手,欢喜道:“姐姐,我可算是赶上了。”
其实秋河今晨便已抵达冀州,安容亲自去接的,他一路风尘仆仆,寻一落脚点简单休整换衣之后,便掐准了时辰来别院寻朝露。
朝露上一次见秋河,还是她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时秋河才十岁,个子不高,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朝露身后,一边喊着姐姐,一边讨要糖果吃。
六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已经长成风流如玉的少年郎了。
秋河爱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温柔,一侧的酒窝微现,越发显得他灵动活泼。
秋河的五官和小时候没太大的变化,朝露想起从前,面上也温柔了些许:“小河长大了,姐姐都好些年没见你了。一会儿和姐姐同乘一车,姐姐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秋河立马应道:“好,我也想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穆尔白脸色沉了沉,他盯着那秋河道:“秋郎君好生没规矩,见了陛下,也不知行礼。”
秋河也不在意穆尔白的训斥,他像是才恍然惊觉一般,捂着嘴道:“怪我,见到姐姐太高兴了,竟忘了礼数。”
说罢,秋河躬身,对着朝露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朝露笑着扶起他,轻声问道:“你母亲可还好?朕也有好多年没见姨母了。”
秋河欢欢喜喜道:“都好,母亲也挂念着陛下呢。”
朝露上了车撵之后,便伸手将秋河拽了上去。
穆尔白站在原地,把不高兴都摆在了脸上。
朝露深吸一口气,转而冲着穆尔白道:“穆郎,你母亲还在等你,快回你的车上去。”
穆尔白霎时握住了朝露一只手,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朝露的手心,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陛下,我也想与您同乘。”
秋河一双眼看起来无辜极了,他冲着穆尔白道:“穆哥哥,我与陛下多年未见,还有好多话要讲。待进了宫,咱们再聚到一起聊聊天叙叙旧,可好啊?”
穆尔白冷睨了秋河一眼,秋河顿时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朝露身后躲。
穆尔白气急,却又不想在这种时候发作,只好盯着朝露道:“陛下,您昨夜三更才歇,后半夜又惊醒了一次。我不打扰您和秋郎君叙旧,就坐在一旁帮您按按,舒缓舒缓精神,可好?”
朝露深吸一口气,正要放开穆尔白的手,他却攥得死紧,那一双眼迷蒙水润,像水中琉璃般湿漉漉地盯着朝露,看着可怜又惑人。
每每他夜半潜入九州殿,朝露不肯理他时,他便是用这样的眼神,勾得朝露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