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假母被满屋子的血吓了一跳,到底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让壮丁们去把其他来看热闹的人都赶开,叫来一个小丫头去试试甄柔娘还说着不。
小丫头怕得要死,不敢去,李假母凶脸一板,她怕被打只能战战兢兢过去,找了一处没有血迹的地方半蹲着伸手去探甄柔娘的鼻息,头使劲儿朝外偏不敢看,就怕看到尸体。
手指上拂过微弱的气息,小丫头惊跳起来,大喜过望:“大娘,甄娘子没死!甄娘子没死!”
李假母松了一口气,让人去报官,又请来郎中瞧甄柔娘。
郎中比官差来得快,看过甄柔娘的伤势后,对李假母说:“甄娘子伤势不太重,只是脸上的伤不好处理,痊愈后也会留疤。”
李假母听完当即就蹬蹬退后两步要晕,一旁壮丁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又被她嫌弃地甩开。
她瞪着床上昏迷的甄柔娘,像看一个垃圾。
李假母不傻,一想就想明白今晚的匪徒分明是冲着甄柔娘来的,找上她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否则来杀他的黑衣人根本不用弄出那么大动静把人都引来她这里。
究竟是谁要杀甄柔娘?她得罪了谁?是否与要给她赎身的恩客有关?
还有,阁里那么多人可以用来转移注意,黑衣人为什么选了她?她住得与甄柔娘并不算远,一有动静能很快赶到的?
“丁郎中,你尽力救吧,柔娘手里有的是银子,不会吝啬你的出诊费的。”李假母气不过地说。
“李大娘说笑了,医者仁心,在下会尽力救治甄娘子的。”郎中尴尬笑说。
李假母正气着呢,也懒得与郎中多说,安排好阁里的事,让人等着官差上门,就自己先去休息了。
躺在床上她也睡不着,想到今天因为甄柔娘受了无妄之灾就生气,想到甄柔娘毁了脸从此怕是不能接客就更气。
早知道就让甄柔娘赎了身算了,一千两就一千两,总比现在砸手里要好哇!
还有那甄柔娘究竟得罪了谁,还这么毁她,还把她也带上了。
难道自己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那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假母越想越害怕,更睡不着了,叫来几个壮丁把她房里的窗户都封死了。之前那个黑衣人就是从窗户进来的,快封快封,通通封死。
翌日,泉香阁里的伤人案就在杀猪巷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情杀的,有说仇杀的,有说见色起意,有说恩客的正妻报复,还有说是分赃不均的。
总之如今生意惨淡,名妓娘子们都闲都要长霉了,只能聊天磕牙打发漫漫长日,一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想她们当时就躲在甄柔娘的床底看了全程一样。
但一个娼.妓伤了脸对京兆府来说只是一个小案子,他们更烦闹的是京城中的那些士林文人们。
打从朝廷出动殿前司禁军抓了在登闻检院闹事的几个为首的年轻学子,整个京城的士林文人都哗然了。
沈元帅是否有罪先不提,朝廷竟然如此对待击鼓鸣冤的学子,这让他们不能忍。
太.祖太宗立登闻鼓是为什么,是为了“通下情、达冤抑”,如今鸣冤者被投诏狱,好几个还是太学学生,朝廷此举何止不妥,简直就是……就是……
疯……了。
自古文人多傲骨,朝廷如此对待年轻学子们,焉知不会有一日也如此对待他们士林。
小声说一句,沈震元帅为朝廷出生入死,最后还不是……那什么。
京城的士林文人闹起来,朝中还有不少官员上疏讽谏,官家龙颜大怒直接问罪京兆府,京兆府上上下下大小官吏全部头大。
这个时候,京兆府哪有空管一个娼.妓被伤的小案子。
-
计相府邸,幽静轩。
王妡坐在窗下,手中翻着前朝的史书,不是集贤院编纂的前朝史书,而是十五年前因为反对刚登基的梁帝为彰显孝道给大行皇帝的陵寝大兴土木而被罢官的判御史台事著的。
那位诤臣退而著书,花了十几年修成前朝史却没有刻版出书,仅仅几部送人,王妡的祖父就是获赠人之一。
王妡在祖父的书房里瞧见这套书,很感兴趣问祖父借来了。
与集贤院的前朝史倾向不同,这套书记录的前朝史料在王妡看来更客观一些,对前朝的仁政持赞扬态度、暴政持批判态度,但没有太多编者的个人情绪,更多是从国情民生等角度看待。
“君有诤臣不亡国。可惜……”王妡把书卷合上,看久了书眼睛累,出门活动活动腿脚。
刚一出幽静轩,看见前头凉亭里吃茶玩乐的几个堂妹,王妡犹豫了一下,是上前去假装姊妹情深还是当做没看到?
临猗王氏出事后,这几个堂妹的夫家立刻撇清关系,听说她们在夫家的日子极为艰难,三妹妹王妘还被夫家以失德为由送去了城外庵堂。
想到这些,王妡虽然对几个堂妹不太待见——尤其是王婵——但还是对她们有几分怜惜。
这么一思忖,王妡就觉得过去和她们打声招呼好了。
哪知她脚才抬,已经看到她的四人忽然大声笑闹,在凉亭里你追我打,一个个假装没看见王妡。
王妡:“……”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本来也不是很想过去。
于是王妡脚步一转,打算去奇玉楼走一走,这时紫草从外头快步走来,走到王妡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凉亭里笑闹的几人见她们说悄悄话,又好奇心大起,二姑娘王婵喊:“大姐姐这是准备去哪儿呢?怎么不过来同咱们姊妹几个一同玩耍?”
三姑娘王妘说:“大姐姐要做太子妃了,自然忙得很,哪有空同咱们姊妹玩耍。”
王婵恍然大悟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大姐姐忙着要做太子妃呢,难怪都不理我们。”
两人一唱一和,四姑娘低头不敢说话,五姑娘就呵呵呵傻笑。
王妡很无语,觉得适才怜惜她们的自己才是真的需要被怜惜。
虽说世情对女子格外苛刻,动不动就拿妇德说事,但有些女娘真的还需要更苛刻一些才行。
若是以前的王妡,被王婵王妘这么讽刺定然会刺回去,然后双方又是一顿爆吵,闹到双方母亲跟前再闹到祖母跟前,说不定还会闹到祖父跟前。祖母是护着王妡的,祖父则最烦小儿女之间的争执,通常是各打五十大板,王妡是长姐,说不定还会被罚得重一些。
而现在,王妡只觉得这些争执真是幼稚又浪费时间。
她不予理会幼稚的挑衅,但王婵可不这么认为,她以为王妡怂了,于是更加来劲儿,又拿王妡自求嫁太子之事来说。
“王婵王妘,脑子笨呢就要多读书,无知浅薄就要谦虚而不是显摆。”
王妡现在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因为会想要暴打愚蠢的自己,但她会自己打自己吗?
不会!
自然就会全力朝讽刺她的人开火:“册太子妃文一下,我就已经是太子妃了,什么叫做‘要做太子妃’,你们这话没有对外人说吧,外头的人若以为咱们王家的姑娘都是蠢货,我可是不认的。”
王婵被骂,立刻哇呜鬼叫,王妘就比她高级一点儿,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王妡懒理她们,带着紫草往奇玉楼的方向走,到一处无人僻静处,她吩咐紫草:“让小邓去传话,安排人去吓唬泉香阁的假母。”
紫草记下要吓唬的内容,然后快步离开去找小邓。
王妡朝左后方花木繁茂之处看了一眼,眼睫眨了眨,缓步离开此处。
花木后,苏合用手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一声,确定王妡走远了才几乎连滚带爬从花木深处出来,找到西面角门当差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把自己偷听到的话全部说跟小厮说了。
小厮得了消息立刻就传出去,不到半日,萧珉就在东宫得知了王妡让人去杀猪巷杀一个名.妓娘子。
“她让人杀一个娼.妓做什么?还要让人去吓唬假母?”萧珉满面疑惑。
贺志道:“殿下,那娼.妓没死,来回报的人说伤了脸好不了,泉香阁里闹得厉害。”
萧珉皱眉。
不管死没死,伤了哪里,娼.妓就是个娼.妓,王妡一个世家贵女恐怕连杀猪巷都没有涉足过,她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娼.妓有仇怨,还到了杀人毁容的地步。
她这么做定然有原因。
“让人去好生查查那个叫甄柔娘的娼.妓,特别是她的恩客。”萧珉吩咐道。
旁边伺候萧珉长大的内侍伍熊应下,立刻就去安排此事。
“殿下是说那个娼.妓的恩客有问题?”贺志问。
萧珉颔首:“王妡一个世家贵女手头上有几个可用之人?她却花那么大力气去伤一个娼.妓,定然所图不小。”
贺志听了连连点头:“一个娼.妓能有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绝对是她的恩客。不过会有什么问题呢?”
萧珉端起茶杯,冷道:“查清楚就知道了。希望是有用的东西,王妡可别让孤失望才好。”
贺志想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不久将来会是东宫女主人的女子,那双黯黑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