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公的鹰犬 第41章 莎莉

公爵想要悄悄去卡朔佩北部的想法被兹丽斯特接连否决。

协掌骑士团带给了这个女近侍严肃的气质，当她板着脸提出异议时，从小被兹丽斯特看着长大的阿弥娑也不免没由来心虚。

但她拿出一个又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兹丽斯特只好给她一个塞满了各种零零散散东西的空间戒指，一再叮嘱她要万事小心。

而她自己则将作为剑兰公爵的代言人留在中京。

连赫柏塔也被兹丽斯特拉过去私底下嘱咐了很多细节，什么要给大人备好足够的甜点和茶水啦，什么今年最新出的由中京新锐锻造师打造的武器啦，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赫柏塔苦着一张脸尽数答应下来。

于是兹丽斯特附耳轻声：“女士，我给您准备了王宫里的主厨特制的甜点，施加了保鲜的魔法，放在您的空间戒指里了。”

赫柏塔顿时喜笑颜开，把刚刚的不乐意全给抛在脑后。

当她们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荒城远郊的地窖里时，明显听见了地窖上方的走动声。

赫柏塔敏锐地听见好几个人类说话的声音，她努力闻了闻：“大人，我只闻到人类的味道。”

但是保险起见，她们硬生生捱到了半夜，刚出地窖就被火把和几把有缺口的刀团团围住。

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冲击着她们的耳膜：“我就说闻到了熟肉的味道！果然有问题！”

阿弥娑和赫柏塔面面相觑，公爵用眼神‘辱骂’赫肯为什么非要嘴馋吃那几块烤肉干，赫肯唯唯诺诺地转着眼珠子不敢吭声，只悄悄地怒瞪那个闻出肉味的女人。

她们视线投过去时，却都呆住了。

那是一个身形非常佝偻消瘦的女人，瘦得颧骨高高的凸起，面皮干巴得发皱。

她们听见好几个人小声而纷杂地议论，似乎再讨论怎么处置她们俩。

赫柏塔急中生智：“我们是来投靠你们的！”

谁信？

阿弥娑无语地看着赫肯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又打量了一下周围人面黄肌瘦的样子，心脏梗了一下。

突然，围住她们的几个人纷纷举着火把和刀散开，留出一个通道来。

一个裹着黑色袍子包着脸的人慢慢走近，手里跳跃着元素乱流。

在看见阿弥娑时明显愣了一下。

来人缓慢地摘下面兜，露出一张布满细纹沟壑的脸，一双对于公爵和赫肯都非常眼熟的蜜色眼眸跃入她们眼帘。

原来如此。

阿弥娑看着这张脸恍然大悟，原来梅涅狄芬亚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并不是因为她是某个大贵族家族流落在外的血脉，而是因为——

她继承了来自母亲的血脉，继承了源自母亲的天赋和力量。

这无疑是非常强悍的天赋。

在梅牺牲的时候，梅的母亲还是一个无力到只能掐烂自己掌心的悲愤的母亲。

而现在，她可以在掌心熟练地随意揉捏乱舞的元素，这需要非常精妙强大的掌控力。

这才不到一年时间。

也就是说，短短一年不到，一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贱籍中年女人，从零开始迈入了高阶魔法师的行列。

阿弥娑是神弃者，不太能理解这天赋的强大也能明白其恐怖之处。

换作是肯诺在这里，她肯定会立马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声泪俱下地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队伍。

看来自己脸皮还是有点薄了，阿弥娑自我反省。

“我叫莎莉，是阿梅的妈妈。”

莎莉微笑着，“大人，很高兴和您相见。”

莎莉是一个非常普通常见的名字，乡下女人十个里能有两个叫莎莉三个叫爱丽，剩下五个叫玛丽。

莎莉也是廉价女支女常用的名字。

“首领认识这个有钱女人？”

“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是兽人的走狗吧？”

“我们被发现了？”

“嘘！嘘！听首领的！我们听首领的！”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莎莉没有阻止她们愈演愈烈的讨论。

最后讨论平息，莎莉眉眼弯弯：“大人，来吧，我邀请您一起吃晚饭。”她又转头看向赫肯，细细打量着这个眼熟的大个绿眼睛人类。

她眼眶的肌肉抽动两下，露出更大更真诚的笑容，“还有您，女士，见到您真高兴。”

她认出面前这个兽人是阿梅的好朋友，阿梅心心念念地等待着兽人给她带好吃的，阿梅很多次在她面前提到这个兽人。

她说兽人女士笨笨的，但是很温暖，是很好的朋友。

她的朋友兽人女士并没有食言，如约带来了美味的食物，可阿梅已经不在了。

她的好朋友兽人女士杀死刺客为阿梅报了仇，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

但是，阿梅不在了。

莎莉收回笑容，按下身边女人们的异议。

打扮得像个普通人类的赫柏塔紧跟在阿弥娑旁边，女人们的视线时不时地梭巡过她们，带着隐隐的打量和敌意。

她很稳重地：“这两个都是我的朋友。”

周围人就暂时放下了敌意跟着笑：“首领的朋友一定也是好心肠的人！”

阿弥娑倒是惊奇起来，这个荒城远郊的小村庄，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人，少说也有上百个人了，难道是被兽人围在这里种粮食的吗？

荒城的土壤质地不适合种主粮，兽人里头懂耕种学问的人少，以前在这上面栽过大跟头：花了大价钱走私引进大量种子，却死了很多。

后来是大帝暗地里调整引进的书籍，甚至耗费大力气大财力去让聪明一点的兽人偷学人类贵族的花里胡哨的文字，还悄悄地买了很多书籍回去。

一开始王帐的兽人们还很不乐意，觉得这些东西能看不能吃，烧火也不旺，哪里比得上人类酿的烈酒和香料？

还有茶叶，这个喝多了可以少死很多族人呢！

巴克帕大帝无法说服有些族群的首领，于是将不同意的兽人都丢出王帐，孤身一个熊将唱反调的兽人都压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呲牙咧嘴。

直到把所有兽人全部打服，这件事情才敲定下来。

后来大河流域恒春区里完全由兽人自己手把手耕作的农田长出了水稻和绿油油的青菜，负责农田的王帐大臣乐滋滋地就着生的青菜吃了好几口。

这个曾经带着族人在最寒冷的冬季出去狩猎、艰难养活族群的兽人咧着嘴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小金熊族兽人哭地呜呜咽咽，旁边的兽人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此以后，她的族群不会再在冬季熬不过去、被永远埋葬在雪地里。

从此以后，小金熊族依然是兽人族群里身体孱弱、战力弱小的小型兽人种族，但再也不用害怕会有残疾的同伴为了替部落节省口粮毅然决然地将自己活活饿死在不知名的偏僻角落。

靠着智慧、勤劳和勇敢，小金熊部抓住了机会，凭借着种地的能力，入驻大河流域恒春区，成为王帐部族之一，拥有着管理恒春区近十分之一农地的权力。

当时小金熊哭的时候，大帝正在检阅耕种成果。

见她哭得涕泗横流，大帝认为自己有责任安抚下属。

大帝一脸严肃地：“别哭了，你看——”

大帝指着她手里的菜叶子，神色凝重，“有只虫子。”

小金熊低头把菜叶子翻过来一看，果然有一只青绿色的虫子。虫子还扭着肥硕的身体，但只剩了半截。

小金熊：......怪不得口感有点怪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咆哮出声。

但她看了看大帝的体型，想起来自己的原形还没大帝的小臂高。

小金熊微微一笑，眼泪就这样止住了。

后来王帐经常流传一个谣言，甚至愈演愈烈：那个种地很厉害的小金熊部族长，种地种疯啦，喜欢吃绿菜叶子上面的虫！嗨呀那都是以前是在没得吃才吃的东西，她真是疯啦！

小金熊一般都一笑置之，只管埋头种地。

直到有一天，有人拿着扭动着的满满一篮子的绿虫子讨好她，还扭捏着说费了好大劲儿才攒到这么多。

小金熊微笑着把篮子扬了，揣起一把锤子就这么拎着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咆哮：我让你攒！我让你攒！我砸死你！我砸不死你！别跑啊你别跑啊！

莎莉打消了她的疑问，温声解释着说她们其中有些人是被兽人扔在这个村庄种地的，会定期有兽人过来检查。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兽人的营地，负责管理附近的好几个村庄。

平常大家都在外面活动，兽人一来大部分人就会躲进地窖。

兽人的嗅觉很灵敏，但碍不住这些人身上的味道混杂得过分，什么味道都有。

有时候都要怀疑人类真的觉得兽人不爱干净吗？这些人类怎么一个比一个难闻？

面对着浓烈复杂又难闻的味道，兽人实在是很难闻出来地底下还藏着不少人类。

听赫柏塔说她们过来是要去荒城时，莎莉主动说她们可以帮她们俩伪装，正好快到了要去荒城交粮食的时间。

这个曾经老实木讷的女人让人找来几件破烂衣服，有些抱歉道：“只是要委屈你们两个了。”

阿弥娑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兽人让她们种的粮食是什么，就见莎莉面色凝重道：“不算粮食，好像是很贵重的作物，经常有很多兽人一起来验货。”

说到这里，她回忆了一下：“是一种青紫色的果子，在这边也能长得很好。”

荒城附近的土地大部分是沙土质地，有经济价值的作物就那么两三种。

苦参荚还好，别地也有产。

荒城沦陷后，棘桑和脆菇倒是被炒过一阵高价。

那些贵族好像突然就发现了脆菇是那么鲜嫩爽口、棘桑是如此的酸甜可口，纷纷扬着金币去商人们手里买据说从北边兽占区大价钱运出来的脆菇和棘桑。

空间戒指里有不少棘桑和脆菇的阿弥娑：......

她发誓她一开始只是想趁着社交季把领地的作物推广开。

于是公爵随波逐流地成为了一个“冒极大危险也要给高贵的客户提供最优质北部特产”的良心商人，并小赚了一笔。

倒是赫柏塔的心提了起来，“青紫色？什么样？”

莎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那个人立马就会意去拿了一小袋进来。

赫伯塔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满满一小袋青紫色的小果子，粒粒圆润，底部带着点沙土。

她愣了愣，“都在种这个吗？”

公爵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莎莉马上笑着说：“没呢，就我们附近这一带。那些兽人啊说原来那块地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了所以才费劲弄到这边种。”

想了想，她补了一句，“还说什么正好这边隔得近。”

正巧这时有人进来说饭菜准备好了。

莎莉笑吟吟地带她们去吃饭的地方，路上抱歉说东西不会太好，让公爵别介意。

路上路过了一片黑漆漆的地方，有两个人在那里撒了点什么。

赫柏塔好奇地问，莎莉地表情便冷滞一瞬，又很快恢复笑脸：“那里是我们平常聚在一起说话的地方。”

她轻轻地推了推赫柏塔的背，“晚点我能和您单独聊几句吗？”

按理说赫柏塔应该询问公爵的意见。

但她只是眨了眨眼，伸手捏住莎莉的手，她看着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蜜色眼睛，声音低到发哑：“......好。”

晚饭确实很简陋，是一个边缘有缺口的大容器里装满热气腾腾的菜汤，里面沉浮着几块看不出部位的肉。

还有几碟子看上去味道欠佳的小菜。

莎莉歉疚地为公爵呈了一碗汤，并将最完整漂亮的那个碗给了公爵。

她看着公爵面不改色地接过碗喝了一口，并称赞“挺鲜”之后眉毛松了松。

而赫柏塔喝了一口后本来想吐回去，在看见公爵的动作后沉思了一下，也缓缓咽了下去。

顿了顿，她语气沉重，“莎莉妈妈，我有东西想要送给您。”

下一刻，低矮房屋里出现了大量的东西：肉干、香料、蔬菜和粮食，将房屋几乎堆满。

周围的人们瞠目结舌，露出垂涎的表情，却没有人哄抢或者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莎莉看了看公爵的脸色，公爵没有反对，而是笑着说：“女士，这是她自己的东西，她可以自己支配。”

莎莉松了一口气，如果送东西的人是公爵，她需要思考其中的深意并考虑拿什么作为交换。

但如果送东西的是这个兽人女士......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和赫柏塔的相处时间并不少，阿梅开朗活泼很多以后也会经常邀请这个唯一的朋友去屋里玩。

兽人不会对她们露出鄙夷或怜悯的目光，而是眼巴巴地看她给阿梅缝制出一个带着漂亮绣花的口袋，还织出来好看的围巾和提包。

眼馋的兽人不懂什么叫恬不知耻，经常厚着脸皮找莎莉要东西，还会跑过去说：你给我的包又被我磨坏啦！帮我修修帮我修修！

兽人的力气还很大，经常会帮她把接满水的大缸搬进厨房或者搬进沐浴间。

偶尔被使唤着干重活也不会生气或者恼怒，不会像有些心气高的仆人那样挤兑挖苦她们，而是乐呵呵地袖子一捋就开始干，然后又笑嘻嘻地要这要那。

有时候还会嘻嘻哈哈地跟着阿梅一起叫她妈妈。

莎莉有时候和兽人套近乎聊天，她带着乡下人的口音，兽人那个时候的‘贵族腔调’也学得乱七八糟，两个人胡乱地讲话。

她结结巴巴地问兽人女士怎么叫她妈妈啊，她自己的妈妈在哪里。

兽人女士磕磕绊绊的说她是从蛋里钻出来的，蛋壳也吃了，妈妈是什么？

莎莉说兽人的妈妈就是把蛋生出来的兽人。

兽人就说，她们没有人生蛋，她们的蛋从地里结出来。

于是兽人女士就收获了莎莉慈爱的眼神，噢，可怜的、笨笨的兽人女士，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没见过妈妈就算了，还说自己是土里长出来的。

总之，兽人拿出来的物资是她们非常紧缺的。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们身体孱弱不说，现在的粮食在北部非常吃紧，她们这些还是用果子从兽人交换得到的‘好东西’。

既然是兽人女士给的......莎莉沉吟片刻，决定接受了。

她说：“我欠您天大的人情，我将用宝贵的东西交换。”

莎莉紧张地道谢，马上让人紧急就这些食物做了些新的菜上来。

公爵也就做个顺水人情，“这样多的食物不好保存，也容易被发现。”阿弥娑拿出一个空间戒指，“这是一个空间戒指的半成品，空间不是很大但足够装这些。”

她将戒指推过去，在对方纠结的表情里轻声说：“您用得着，亲爱的莎莉女士。这对您很重要。”

是的，在这个兽人常来侵扰的地方，食物的隐蔽是很重要的，这些食物是很大的心意，但这个戒指更是锦上添花还解了燃眉之急。

莎莉长出一口气，收下戒指。

看见自己的好意被接受，阿弥娑眼里闪过笑意。

一个天赋异禀的女人，她的女儿曾经在自己这里受过非常好的待遇，她的近侍曾经是她女儿的好朋友、甚至还保护过她们。

她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会交恶。

能够在兽人的眼皮子底下隐匿这么多人，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掌握魔法并运用自如，还没被天生对魔法气息敏锐的兽人闻出来。

这个莎莉，和德亚斯里森口中那个在兽人后方帮助她的力量有什么关系？

她是否在其中牵线搭桥呢？

公爵在新端上来的肉汤热气里弯眉，嘴角提起来一点，又喝了一口新的肉汤。

这次加了调料，好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