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赫肯的手指穿过法阵,精准地摁在了小贵女的额头上。
众目睽睽之下,小闺女的脸上出现了指头印。
公爵心里升腾起怒意,这只赫肯!刚刚扒着树干又过来戳脸!
她再度尝试抬手,无果。
小贵女也只能任凭侍卫们护拥着自己回家,看来偷溜出去见蓝眼睛的计划泡汤了。
因此,女公爵在一种奇妙的视角下,踏进了十年前的家。
熟悉的柱子、熟悉的灌木,熟悉的每一扇门,走过一个长廊后会拐进一个花园,里面开满各色的花,穿过再往里走一段路是一片的草地,上面趴了几条威风凛凛的大狗。一见小贵女进来就摇着尾巴凑上来,流着涎液嗅闻。
小贵女视若无睹,拨开大狗的手的力气小得出奇,但恶犬顺着力道让开身体,以让它们的小主人顺利通过。
女公爵皱起了眉头,她记得这几条狗没养在这个地方。
小主人独自穿过了草地,走向父亲的书房。
她的身体小小的,在走近大门时,大门自动为剑兰的小主人打开。畅通无阻,这是阿弥娑·剑兰在剑兰家拥有的权力。
而顷刻之间,一把银色利刃穿透小贵女的身体,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难以置信地怒吼“不!”。
书房内,是披着斗篷浮在空中的人,面容隐匿在一团黑暗之中。被虚无的锁链禁锢住身体的高大男人怒目圆睁,身上迸发出刺目的粗亮雷电,劈天裂地涌向斗篷人。
像盐溶进热水一样,雷电还未触及斗篷就缓缓消融。
阿奥拉瑟胸膛急促颤动,发出嘶哑的“嚇嚇”声,斗篷人随意挥手,小贵女的身体便浮起悬在空中,迸溅出的血滴也停滞在空气中。
赫肯的脚踝动了动,依旧难以挪动脚步。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小贵女和赫肯的时间被停滞了。
“公爵殿下,这是您的女儿吧?”斗篷人将小贵女的身体挥到阿奥拉瑟身前,“她真可爱。”
高大的男人垂下头,身体发抖,“救她,阁下。我恳求您救她。”
“殿下,这很难。您知道的,时间的奥辛太过珍贵,对整个‘妥塔拉’都很珍贵。您太执拗了。”斗篷人叹气,声音平静而温暖,“您要是早点答应我的条件,您的珍宝也不必遭受这些。”
女公爵几乎眼珠子都要蹬出来,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失温,因为血液的流动被停滞的同时,也停止了从伤口流出。
但她却感觉到四肢的沉重乏力,她尝试去控制身体,却好似徒劳无功。
阿奥拉瑟依旧浑身颤抖,却沉默不语。
伴随着他的沉默,斗篷下传出轻轻的嗤笑。
血液开始流动,小贵女的手指轻轻勾动了一下。
女公爵沉默地凝视着父亲颤抖的身体,她记忆中高大强壮的父亲此刻脖子上都挂着细密的汗珠,在目睹小阿弥娑的脸因为失血而迅速面色发白后,嘴唇颤抖着:“阁下,救她。我同意了。”
斗篷下的黑暗是深邃凝实的,如同有实质一般粘稠。
那团黑暗流动着,细看有星星点点的辉光。
斗篷人的手再度从斗篷下伸出来——苍白的、细腻的,指尖闪出跳跃的、流光溢彩的银色光芒,像星河倒倾。
片刻,斗篷人轻咦一声,用指尖勾勒出一个复杂的法阵。
于是阿奥拉瑟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小小的身体上投射出一抹虚影,面容至少和自己的亡妻有六分相似,而那双紫色的眼眸,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传承自他的血脉。
他握紧拳头。
“殿下,这是命运的安排。”
斗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命运指引她走进这扇门。命运指引她回到这里。”
“命运始终指引着她。”
阿奥拉瑟直勾勾地看着女公爵虚幻的投影,他深沉的眼神包含爱意,下一刻,斗大的眼珠涌出他的眼眶,在斗篷人诧异地注视下,帝国的剑兰大公爵扯开一抹难看又欣慰的笑容:“我的孩子长得真好。”
女公爵沉默,老实说,她记忆里的父亲确实会眼泪流得满脸都是,要挟她不准跟别家的少爷走太近、威胁她要是夜不归宿就穿着夫人小姐的裙子去中心大街遛圈。
少年时期的阿弥娑非常地爱面子,对上老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常常觉得滑稽搞笑,迫不得已答应了父亲很多要求。
现在看着连胡须上都挂着泪水的父亲,实在是和外面民众景仰的那位威猛杀伐的大魔剑士差别很大。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少年时期的羞耻,眼眶却猛地蓄满水汽。
斗篷抖了两抖,想来是有些难以接受一个彪形大汉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甚至连苍白的手指都跟着颤了颤。
“您是一位传奇。”
女公爵的嗓音平淡,引得斗篷下的黑暗转向她。斗篷抖了抖,斗篷惊到破音,声音不再温柔:“一只赫肯!”
苍白的手朝着虚空一抓,却什么都没抓住,但赫肯的身形却的的确确显现出来。稠绿的眼,稚嫩的犄角,立着短绒毛的耳朵,覆盖着鳞片的锥尾。
斗篷下的黑团闪了闪,“小朋友,你有一只赫肯。”
黑团声音放得更温柔了,如春风细雨:“哦,来自未来的小朋友,你的气息是如此熟悉……等等?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的烙印?”
公爵吐了一口气,“维格列温夫阁下,我知道您。伟大的传奇魔法师,时间的掌控者,神塔中心塔的第三席位成员。”
“你在未来见过我?”
“从未。”阿弥娑沉吟片刻,“但是在卡朔佩历290年,一位神塔的传奇失踪了。她掌握着时间力量,信奉真理和智慧,被无数施法者视为魔法道路上的一轮明月。”她抬起头,凝视黑团披着的法袍斗篷,“我不了解施法者的世界,您掌握着伟岸的力量,却冲进我的家里威胁我的父亲、杀掉一个神弃者?”
她的脸上浮现出困惑。
“290年….也就是明年。”黑团喃喃自语,“我失踪了?谁能无声无息地杀死我吗?没有人。哪怕是…….啊!我看看……我看看…….”
苍白的手指再次勾勒法阵,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拽着阿弥娑的投影,随着剧痛地撕扯,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从阿弥娑的心口涌出。
银色的元素线条交叉纵横、搭接精密。黑团着迷地围着打转:“啊……多么美丽的法阵模型……你确实对施法者的世界一无所知,可你竟然带着这样的模型来到我面前。”
“天呐,太美了……”
“但这是完全属于我的力量。”
“时间是多么地奇妙……你不能死,你死在现在,谁又会穿过时间来到我面前呢?”
在黑团抬手之间,小贵女的身体瞬间恢复原状。
“你知道吗小朋友,你是时间赠予我的礼物。”黑团痴迷地看着法阵,“这是时间的倒影,设计得多么巧妙!祂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里截取住了一段有限的时间,在时间的两端各钻了一个孔,然后进行跃迁。就这样,你跨越一大段时光短暂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祂的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毫无赘余。天呐!赞美时间!”
一旁的大公爵不动声色地聆听着。
黑团剧烈地闪烁,偶尔迸发出刺目的银光。
她的声音激动而痴迷,“原来应该这样搭建……我的思路是对的,但是这根线条…对的对的!”
她全然沉浸在了模型中,连方才的赫肯都不理会了。
“一个叛臣带来的暗器,让我看见十九年前的幻影?”
公爵喃喃,“一个失踪十八年的传奇…….一个不知道真假的父亲。”
“谁费尽心力算计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神弃者。”
她突然仰头看下漂浮着的黑团,眼里闪烁着光芒,“一个伟大的中心塔在席传奇,千里迢迢来到一个王国的公爵家中搞威胁谋杀的把戏?”
“谁告诉你无足轻重的?”
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黑团将法阵模型拢在胸前,“你将这个带来了,你知道吗?你带来的是新时代的钥匙。”
“一个伟大的、美丽的新时代!”
黑团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精致到冷漠的脸庞。她每一根发丝都闪着银色的淡淡辉光,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好像随时会溶化在空气中。
像神精心捏造的玩偶,眼里是智慧沉淀到极致的不近人情,和她方才表露出来的痴狂大相径庭。
她随手将法阵摁入心口,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你以为这是幻境吗?真是愚昧,你对时间的力量一无所知。倒影是我倾其一生制作的完美品,怎么会只是简单地投放一段时间倒影?祂甚至不是倒带,而是裹挟着你逆流时间,硬生生地把你塞进了这段截取住的洪流中。”
“你甚至对真实的历史一无所知。”她轻蔑地嗤了一声,“威胁谋杀?”
“是这些恬不知耻的贵族们瓜分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分裂了大陆。从此大陆上的人类陷入不同的命运,说着不同的话。”
“你们抹掉了帝国大陆的统一文字和光辉历史,你们把人类带入了反复的战争。”
“我只不过是和你的父亲交易罢了。”
“和我交易,是剑兰家的荣幸。”
她的傲慢自大比她的面容和学识还要张扬。
曼德启·维格列温夫,一个划时代的、明亮的,魔法世界的璀璨之星!她从年幼时就展露惊人的全系天赋,在经过自我学习后选择了研习奥妙的“时间”。
各大王国纷纷对她抛出了橄榄枝,而她年仅十七岁就被神塔中心塔首席成员邀请进入中心塔,给的条件是“任凭浏览、阅读、记载、使用和调遣中心塔的一切,包括浩如烟海的书籍、庞大的资源,包括各塔麾下的魔法师。
年轻健康的身体、求知若渴的心,加上无与伦比的天赋和神塔中心塔首席不计成本地栽培,养育出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傲慢传奇。
她二十三岁迈入传奇行列,不到五年时间就进入中心塔席,然后很快成为了第三席位成员。
她像挂在空中永不熄灭的明月,碾压了自她起超过三代的施法者,成为大陆上最年轻、最广为人知的顶尖传奇魔法师。
“我从时间中窥到了新天地的诞生,捍卫和促进这新生,将成为我毕生追求。”
公爵很难理解这种卫道式的狂热,她只想找到父亲死亡的真相,她只想尽早回到她自己的时间线。她很忙很累,她还要赶着去保护她的家,击退敌人夺回她的领土和子民。
阿弥娑的虚影泛起涟漪,在阿奥拉瑟的注视下变得虚幻很多,剑兰大公爵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但看见女儿的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爵看向父亲,她勉强笑了一下,不敢再看。
突然,曼德启面色一变,眺望远方,“中心塔遭到了袭击?”
“交易已经达成,再会。当附着在你身上的倒影力量消失,你也就回去了。”
她的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公爵总感觉在曼德启消失之后,有人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被定在原地的赫肯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她呆呆地挠了挠头,跑过来戳了戳公爵,手指穿过了虚影,她咦了一声,连戳好几下。
虚影倏地钻回了小贵女体内,这一次,阿弥娑试探性地握了握手,发现自己可以掌控身体了。
终于,老父亲问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小珍珠,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阿弥娑面色一僵,险些要落泪。
她岂止过得不好。
年轻的公爵摇了摇头,抿着嘴笑,“我过得很好。”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我很想念您。”
小贵女语气轻快,“父亲,我还想被举在头顶看日出。”
中京王都有座小山,阿奥拉瑟·剑兰偶尔得闲,会带着他的女儿去看日出。
他会站在山顶,将女儿高高举起,或者将女儿顶在肩头,当红色巨日穿透地平线升起,他会将女儿举到最高,然后施展几个小小的魔法,一跃而下。
被魔法减弱的风轻轻扑打小贵女的脸,像飞翔在天际一般,她们父女从山尖飞往地面。
小贵女百玩不倦、乐此不疲。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小贵女就被带出门了。
一只赫肯孤零零地被放在院子里,所有仆人都被下令严禁进入,王只好躺在草坪上发呆,偶尔觉得身上痒痒的,挠一挠,打个喷嚏。
王也好想跟着雌性去玩。
赫肯无聊地吹着自己的头发玩,可是雌性说,想和父亲独处。赫肯知道,这叫做想念,这叫做思念。
她偏过头,猛地瞪大眼睛。
那个坏雌性!那个银头发的坏雌性!嗯?她怎么会和大人一起?
在草地的尽头,在走廊上,立着两个她熟悉的身影。一个是依旧披着法袍的银发曼德启,一个是攥着佩剑的阿弥娑。
她们低声交谈了几句,最后赫肯听见银头发问大人“相信我了吗?”
大人低声回她,“是的,阁下。去做正事吧。”
片刻后,赫肯看见大人望向了自己。大人的头发被扎了起来,有几缕没扎上,额头还有细汗。
赫肯嗅了嗅,闻见大人身上带着轻微热意的气息。她疑惑地眨眼,看见大人朝自己招了招手。
赫肯猛地弹起蹿了过去。
她蹲坐在地上,摇着尾巴,眼睛亮晶晶的。
“站起来。”
雌性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赫肯觉得像被热乎乎的、甜甜的软糖挨了一下舌头。
她立马站了起来,尾巴下意识朝雌性攀卷,勾住雌性的手腕缠紧。她看见雌性一直盯着自己,一旁的银头发笑着摇了摇头,“给你点时间。”
赫肯头都没偏一下,紧盯着雌性的眼睛。还是很漂亮的眼睛,想舔。她悄悄吞了一下口水,觉得开始饿了。雌性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突然变大了?
她伸手比了比,雌性从还没她腿高,变到她鼻子这里那么高了。
她比划得起劲儿,没看见阿弥娑的表情,笑眯眯的,温和柔软的,比软糖还软。
阿弥娑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尾巴,摸了摸,摸得赫肯看她,一股呆劲儿涌得止不住。
赫肯随即更睁大眼睛,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紧攥着衣摆。因为雌性舔了一口、不是,吻了一口她的下巴!
不是说爱一个人才会去想吻她吗!完蛋了!大人她中了那个恶毒的魔法了!
赫肯随着雌性的动作低头,看见雌性的眼睛亮得像在闪光,她的眼睛透亮,赫肯连她瞳孔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按住雌性的肩膀,“大人……”
她没懂雌性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羞赧,她眨巴着眼睛凑上去,毛绒绒的耳朵一抖一抖的。
她凑近阿弥娑的脸,仔细嗅闻着对方,下意识地吞咽着,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对方的眼睛。
在静谧的对视中,她呆滞地、但带着天生的贪婪索求轻轻舔了舔雌性的嘴唇:“我还想要。”
Ps:最近准备开题,更新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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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银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