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公的鹰犬 第31章 虚撰神话

马哈狄寸步不让，不允许任何人进宫。

他衣着华丽，看起来威严又正义，面对众人笑眯眯地：“各位大人，葳对陛下的忠诚值得永远信任。”

“太巧了，亲爱的弟弟。”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马哈狄的笑容僵住，猛地看向纵马驰来的身影，对方高高地扬起一个腰牌，声音洪亮，“赫这里也有陛下的腰牌！”

翻身下马的女人穿着银黑色的盔甲，腰上别着一把硕大的刀，她戴着只露出眼睛的头盔，是一双湛蓝的眼睛。

马哈狄知道，她的头盔下有一头张扬的红发，不过如今应该是银发斑驳了。

邪门。

她竟然敢单身匹马地来到王宫、来到他的面前。亲王握紧剑柄，目露忌惮。

真是让他意想不到，炸出来这么一个老东西。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骑得动马、拿得动刀。

她谋图什么呢？这个上任王位斗争的失败者，这个嫁给了肯诺大公爵的老女人——德亚斯里森·卡朔佩，现任君主的姐姐。

显然，她的到来也让肯诺公爵他们感到疑惑。更让肯诺大公爵疑惑的是，他的妻子手里怎么会有陛下的腰牌？陛下如此信任这个曾经的竞争者吗？

伊曼公爵沉默片刻，悄悄退到自己亲军前，这夫妻俩凑一起就没发生过好事，他先离远点。

“不止如此，亲爱的弟弟。赫这里还有陛下的手书，护卫陛下由赫全权负责。”

女人展开手书，确实是陛下的亲笔字迹和魔法气息，这让公爵们心里打起了鼓。

其中肯诺公爵的疑惑最深。他跟妻子已经分居许久，现在见她跟年轻时候一样骑马拿刀，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当年公主驭马带着几十个人追打陛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马哈狄挤出笑容，“亲爱的姐姐，您来得正好。”该死的老女人，陷害他的儿子，让他折损不少。

按理说陛下没儿子没女儿，要么过继他们的儿子，要么就顺位传给他们这几个弟弟。陛下那样狡猾的人，必然不放心他们，只愿意过继个好控制的年轻人过去。

卡夫塞夫是多么合适的人选，骄傲自大还有点小聪明，正合陛下的意。

这个老女人凑什么热闹？

一个失败者，为什么不为他提供些助力呢？说不定他会比陛下更宽厚仁慈，在神塔恳求立一尊她的雕像呢！

伟大而卓越的国王陛下已经老了，他快要握不住权杖了。王旗的银镜必然会出现另一张脸——绝对不可能是这个老女人的脸。

难道，她支持克瑞森那个蠢货的儿子？克瑞森也就卡迈耶夫一个儿子拿得出手，托蒙纳的儿子卡勒米也勉强有点东西，至于亚辛斯那个整天只知道喝酒的废物，他的儿子们更是只会浪费资源。

中京四大亲王，她总不至于净挑些没用东西，难不成她要推一个傀儡上台么？

这些纷杂的想法转瞬即逝，马哈狄将腰牌塞进空间戒指，“既然您也得到了陛下的命令——那他们——”

他指了指阿弥娑，“不如分散去追剿刺客、去城外搜寻那些畜生的窝点。”

王第一次看见会魔法的剑士如何打架。

德亚斯里森每一次挥砍突刺都会带起翻涌的火焰，热浪扭曲着空气，剑锋劈开土石树干直追而去，不幸被命中的敌人会闷哼一声试图继续逃窜。

她的佩剑似乎永固了“腐蚀”法阵，被火舌舔舐过的法袍抵挡几息就会烧灼开裂，将里面的皮肉烫出滋滋的声音。

粗长的藤蔓来不及裹住就被击退，只能仓惶地弹开砍来的利剑，如同巨蟒蜿蜒一般穿梭在密林之中，遁入顿塔巴尔其。

魔法火焰在密林中很快熄灭，在禁魔土地上，魔法是很难存在的。

高挑的女骑士握剑而立，她凝视着绞蟒制造出的痕迹，继而眺望远方，密林深处惊起一阵阵飞鸟，“女士，到您了。”

在深色的天幕之下、在朦胧的月光笼罩之中，王仰天长啸。

赫肯的身体再度膨胀一圈，骨骼嘎吱作响，两只犄角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庞然巨兽双目燃着赤绿的火焰，胸腔像风箱一样赫哧赫哧地发出粗长的呼吸，喷出的气体带着高温将地面的石头烧得碳化。

赫肯振翅一飞，空气发出爆响。

擅长绞杀的高阶大魔法师头一次露出惊恐的目光，只不过是瞬息之间，那头她闻所未闻的怪物就已经飞到她的头顶，月光为它投下了巨大的影子，她站在影子内无所遁形。

肉翼扑扇带来的强劲气流刮得树干颤抖、树叶飞离树枝，若不是索忒亚施了个风屏魔法，她几乎要站不稳了。

夺宝任务里她们三个是高阶战力，附带一个卡恩家的治愈魔法师，带着一干身经百战的下属，按理说应该稳稳当当才对。结果伊莫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手里，她们则被追杀四逃。

绞蟒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失败了。

“阁下！赫是神塔传奇魔法师的弟子！您要与神塔为敌么！”

她看向远处的德亚斯里森，传音过去。很显然的，她认为面前这头怪物是那个小肯诺豢养的兽人，她当然认得出肯诺家的明珠，更知道她是国王的外甥女。她坚信德亚斯里森是和她站在一个阵营的。

啊......神塔的魔法师？

德亚斯里森面色古怪，只当没听见。

作为从古帝国时期就和皇族绑定的庞大组织，神塔虽然随着古帝国皇族的湮灭而衰落，却依然是大陆第一也是最大的魔法师组织，稳坐着战力第一把交椅。

神塔有着八位传奇魔法师，这八位魔法师是如同至尊一般的存在。有他们在，哪怕碍着契约的存在，神塔再势弱也稳稳地压着各大王室半头。

从红袍神塔使能够掺和“册封”，黑袍、白袍甚至有权对王室成员进行纠察和审判就可以窥见神塔伸出的触须到底渗透各大帝国了多少。

暴力是唯一能制衡权力的存在。

卡朔佩的君主竟然能够指使传奇魔法师的弟子么？

女骑士沉思片刻，就看见赫肯迎着索忒亚的强旋飓风一口咬了下去。巨兽的牙齿穿透了魔法的护盾，甚至索忒压还来不及施法反击，他的头颅就被咬下。

巨兽的涎液滴滴答答地顺着血液落在地上，裹挟着涎液的头颅被吐出的下一刻，绞蟒的藤蔓才扬起来要绞住巨兽的脖子就被一口咬断，猛然窜出的尾巴捅过藤蔓组成的茧进而通畅无阻地捅进了绞蟒的腹腔，蛮横地从胸腔的位置穿出，将这个高级大魔法师的身体挂在了尾巴上。

德亚斯里森眼睁睁看着绞蟒身上一个刚亮起来的护身法阵瞬息破掉，化作荧光散去。

完蛋，不会是传奇魔法师为弟子刻画的法阵吧......

当肉翼即将拍碎卡恩家的治愈魔法师时，德亚斯里森才让她停下。

等女骑士把躺地上的刺客们都捆起来时，赫肯才慢悠悠地叼着两个尸体走过来，她吐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治愈魔法师就趴在地上困倦地听女骑士盘问对方。

她抽调了太多力量，是那颗果子完全无法弥补的空缺。这让她疲乏至极，大脑和四肢一阵一阵地泛酸泛软，叫嚣着倦意。但她不能睡。

她还要回去和梅一起玩。

德亚斯里森一路上都很沉默。她一直都知道赫肯这种生物的存在，第一眼看见阿弥娑身边的兽人时，她就认出了这个密卷中记载的巨兽。

这个数量并不庞大的种族——赫肯，和巨龙一样有着伟岸的力量。

它们的成年体能够生长出遮天蔽日的双翼，呼出的气息比火山的岩浆还要炙热。犄角蕴含着大地母亲的祝福，拥有阻隔魔法的能力，是阿斯沛坨母神的宠儿。

每一只赫肯都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它们可以和伴侣共享感知和力量、共享漫长的寿命。这个在阿斯沛坨大陆绵延生息万万年的古老种族，拥有漫长到可以称为不朽的生命。

赫肯的王则更特殊，赫肯的王是由土地孕育的王族，它们可以和土地沟通、可以和每一只赫肯共享自己的感知。不建立契约而共享感知和力量，这是王独有的能力。

赫肯的统治延续到庇厄斯登上土地为止，智慧的半神和祂的部众，向土地的主人寻求庇护。

有的人类在阴差阳错之下和赫肯建立了契约，获得了近乎永生的寿命和伟岸力量，这滋长了人类的野心。

在此之前，人类族群向阿斯沛坨母神祈求生存的力量：祂们祈求，愿意付出族群一半人的身体衰弱的代价，拥有更好、更优质的繁衍能力；祂们祈求，愿意无私地用自身孕育后代、愿意用天赋饲养后代，愿意用群体的意志和决心换取群体二分之一的生理转变。

人类曾经是母神和土地的造物，从山野间自然形成的茧中出生，祂们有着强健身体和敏捷力量，是母神的宠儿之一，也就是所谓的半神。直到庇厄斯率领祂们从茧生之地登上这片土地，庞大的、肥沃的土地。

阿斯沛坨正神是宽容和慈爱的，人类祈愿成功，从此人类有了性别之分。

人类群体中分化出了一半的数量，她们有着远超其他种族的自然孕育能力，她们一年四季都可以受孕繁衍，这是如同生命女神一般的伟大力量：按自己心意、凭自己喜好孕育培养子嗣。

这样伟大的力量，让人类在阿斯沛坨大陆上遍地开花般繁衍，数量激增。直到人类的数量已经庞大到拥有统治般的力量，战争便开始了。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是被国王秘密培养的继承人，她阅读过无数的密卷，从古帝国密卷中一些含糊其辞的说辞或者张扬得意的记载里不难推断出那段隐瞒的历史。

在遥远的人类古帝国立国之初，勇敢智慧的庇厄斯，谨慎庄严的卡朔佩，英武恣意的拉宓尔，甚至更多古帝国神话中记载的神明，其实都是茧生之地里爬出来的“半神”，是和赫肯拥有同一个土地母亲的阿斯沛坨的宠儿。

宏大的神话里出现过的无数个神明，都是伪造的、虚假的，是茧生的“半神”们虚撰的史诗，从始至终，这片大陆只有一个神明。

祂是伟大慈爱的大地与丰收之神，祂是公正宽容的天空与誓言之神，祂是智慧坚韧的生命之神。

祂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正神——阿斯沛坨。

半神的诞生源自于母神的偏爱，当茧生的“半神”屠杀母亲的另一个孩子，母亲便会收回这份宠爱，从此茧生之地再也没有孕育过茧。

人类的魔法力量也来源于土地母亲，因此当赫肯的血液浸透这片土地时，一个庞大族群的诅咒也就伴随着母神的怜爱生效，这是永生永固的诅咒。

被赫肯血液浸染的土地将隔绝魔法的力量，这片魔禁之地在漫长岁月里成为兽人躲避人类的庇护之地，也成为兽人繁衍生息族群的大本营。

被赫肯吐息之处，将衍生出致命的雾霭，这片毒雾瘴气逐渐聚拢在大陆南部，成为毒物盘踞的无人之境，只有心灵纯洁的坚韧生命能够奔跑其中。

而人类的茧生之地，受到永世诅咒成为亡灵居所，再也无法孕育半神之茧。

由土地所赠与的力量正在缓慢坚定地流失。在神塔和王室的记载中，每一代的神弃者数量以一种微小但无法抵抗的势头增加。

由于人类之间曾经的相互欺凌——在强者欺压弱者、贵族欺压平民、男性欺压女性的漫长岁月里，施法者的比例逐渐失衡。曾经百人就能出一个魔法师，一代能有数十上百个传奇魔法师，而现在放眼整个大陆，只有不到十五位传奇魔法师，甚至其中八位都来自神塔。

曾经男性施法者和女性施法者数量大致相等，而现在，男性施法者是女施法者的两倍还要多。

这并不是因为男人更具有魔法天赋、更加如鱼得水，而是因为在过往的时间里，正如平民得不到检测天赋的机会一般，大部分女人没有成为魔法师的机会。

实际上，由于群体祈愿而成为女性的那一批“半神”，有着更强大坚韧的精神力量，正是这样的力量促使她们得到母神的祝福、得到四季都能自然孕育生命的能力。

能有足够强大意志力在身体内部孕育子嗣的个体，无一不具有坚忍的精神，哪怕她们心甘情愿地虚弱身体、弱化自身去供养子嗣，她们的精神力量也远超男性。

但她们被困于弱势之处良久，久到失去“天赋”，久到失去话语权，久到很久很久以后，无数个女性施法者缓慢崛起前赴后继地夺取权力和力量，正如艾洛伊·肯诺。

也许很久以后，人类群体再也不会诞生施法者。届时人类又该如何维持对主大陆的统治呢？

女骑士瞥了一眼慢吞吞走路的赫肯，它已经恢复了人形，正流出困乏的泪水，却强撑着精神跟在她身边。

她阻止了赫肯和那个小女孩共享，并不是因为共享无法生效，而是因为赫肯一生只能共享一次生命。哪怕是赫肯的王，也只能和一个个体共享生命。

这是阿弥娑的赫肯。

这样珍贵的、类似于第二条生命的机会，能够把人从濒死线上拉回来的宝贵机会，只能属于阿弥娑，只能属于她的妹妹。

而她能够认出来赫肯，不过是因为她当初恰巧带了那枚果子。

当初被半神们杀死的每一只赫肯，都被割下了犄角。蕴含神秘力量的犄角，可以阻隔魔法的力量，是赫肯的力量源泉之一。

堆积如山的犄角被半神们炼化成了一颗璀璨的种子，祂们将种子种在神塔的中心塔，用层层阵法加固，在千千万万年的时光里培育出一颗参天巨树。

如今这颗树在魏瑞辛公国神塔中心塔茁壮生长，它是中心塔法阵的构成之一，庇护着神塔不被任何力量侵蚀，被神塔麾下的魔法师们敬爱地称呼为“妥塔拉之心”，寓意着光明、本源、力量以及坚定的心。

那枚果子便是妥塔拉之心结出的果实。

得天独厚的魔法师，拥有绝对力量的魔法师，他们号称“世俗的斗争无聊透顶”，却始终牢牢团结在神塔周围。

各大王室从未放弃培养自己的魔法师，他们在和神塔漫长的隐秘斗争中逐渐把挑剔的目光投向平民、投向奴隶，捏着鼻子去讨好拉拢曾经平庸乏味、低贱如牲畜的子民。

由王室和贵族们培养的中高阶魔法师与日俱增，尽管还远无法撼动神塔对于魔法师的统治地位，却也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还有大量低天赋的魔剑士、魔战士加入骑士团，成为巩固王室和贵族统治力量的一部分。

绞蟒作为神塔传奇魔法师的弟子，竟然认不出赫肯？

是因为她效命于陛下，所以神塔不对她授权这些密辛吗？那只大熊又对阿弥娑说了些什么呢？

女骑士默默地咽了几只恢复药剂。倘若她做国王，绝对不允许有神塔的存在。各大王室历任国王，想必都深恶神塔。

作为魔法力量的掌握者，作为未来的统治者，她深知一个游离于王权之外的、拥有无上暴力的组织是多么的让人心惊胆战。

没有一个国王能忍受不被掌控的庞大力量。

哪怕是培养势均力敌的魔法师组织去制衡，都不如让这种组织彻底消失，让其拜倒在王冠和权杖之下，让再强大的魔法师都受王权的指使和命令。

离间它，分裂它，蚕食它，消灭它。

这是各大王室几百年来心照不宣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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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虚撰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