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公的鹰犬 第19章 良心

兽人当然知道。

从来到这个雌性的领地上开始，“中京的甜点”、“中京的大厨”、“中京新研制的香料”、“中京的肉干”就充斥王的生活。

中京在王的眼里俨然成为了一个充满好吃食物的乐土，一个芳香馥郁的圣地。

中京当然是乐土和圣地——对于贵族而言。

贵族是帝国的一切。

奴隶、农民和手工业者为贵族干活卖命，军队为他们组建征伐，各种职务为他们设立，国家的收入也归他们[1]。

君主当然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权力来自土地和军队，来自教廷的认可。

君主的力量绝对的，拥有处置任何属于他土地上的任何人的权力，任何人当然也包括贵族。

阿斯沛坨大陆上的任何君主所属家族曾经也是古帝国贵族。

他们会歌颂曾经古帝国时代的伟大灿烂，说他们是生来就尊贵的氏族，有责任执掌王权，代延续古帝国的辉煌。

说白了，不过是不同的大贵族轮着坐君主的宝座罢了。

王位上的人可以出自任何光辉伟大的家族，只要他所属家族足够正统。这也是德亚斯里森跃跃欲试的原因之一。

卡朔佩帝国权杖之戟王室至今是掌握最强大帝**队的王室。

正如阿斯沛坨正神的福祉笼罩人类大陆一般，卡朔佩君主的崇高意志贯彻他所统治的广袤疆域。

作为卡朔佩帝国都城的中京自然是人人向往的净土。

在古帝国神话中，卡朔佩是掌管雷霆和雨露的神明，祂面貌威严衣袍华丽，祂的权杖能够击出撕破一切的雷电，祂还喜好音乐和艺术。

阿斯沛坨正神创世后，在朱高勒神山中休憩，于是山体孕育了正神的后裔，一位拥有智慧和巨力的半神庇厄斯就此诞生。

在人类神话史诗中，庇厄斯具有强烈的领袖魅力，带领着半神们创建庞大的人类帝国，收拢土地上流离受苦的人类，带领人类耕种、收获和繁衍。

卡朔佩先祖的后裔正是其追随者之一。

而当时的土地上盘踞着一种名为赫肯的生物，它们残忍丑陋，有着举世伟力却以虐杀为趣，和贪婪好淫的巨龙一样臭名昭著。

庇厄斯率领半神部众与赫肯族群展开了残酷而悲壮的战争，才为人类夺回土地和河流，为人类族群的繁衍壮大奠定了基础。

大陆上能够用神明名讳作姓氏的大贵族，都认为自己的家族是神话中神明的后裔。

阿弥娑有幸翻阅过王室的藏书，卡朔佩王室记载的历史却对古帝国历代君王的奢靡大加批判。

以倒数第二任皇帝举例，为他贴身服侍的侍者几乎囊括了当时的大贵族，在当时，贵族们以侍奉皇帝为荣。

那是魔法欣欣向荣的时代，皇帝每年冬季都会邀请数十位火系大魔法师，齐聚当时古帝国帝都的一片宽广异常的湖泊，这并非是皇帝无法召集更多的魔法师、而是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魔法师才能得到这样的荣誉。旱季时节会有不少动物在湖边停战饮水，被称为阿斯沛坨之眼，可见其广阔巨大。

火系大魔法师应召在湖边构建庞大的加热保温的法阵，好让湖泊不结冰冻住。

如此巨大的魔法阵，光是每天维持法阵的运转所需的魔晶就已经是天文之数，更何况要维持整个冬季，要笼罩整个湖泊。

而这只是因为皇帝喜欢在冬季的湖边举办宴会、宴请宾客，甚至他一个情妇每年的花费能够让全都城的子民吃饱三天。

这是一个庞大的帝国，极盛时几乎涵盖了整个人类大陆，皇帝的家族声称自己是庇厄斯的后裔，天然是土地的主人，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都应该实实在在地掌握在皇帝的手里。

他是神明行走在土地上的代表，教廷是他的左手；他的血液是金色的，他的血统最尊贵，皇庭是他的右手，帝国的所有人都只能在他的脚底行走。

这位“慷慨”的皇帝愚蠢到售卖土地和官职，却又因为税收逐渐填不满他的国库而对贵族们发难。

拜他所赐，原本贵族们视帝国的皇帝如太阳，得垂目一眼都觉得是莫大恩宠，服侍在身边更是无上殊荣，但是那个皇帝愚蠢又软弱，低价卖给“善良开化的兽人农场主”不少土地。

原本顿塔巴尔其与人类土地的交界线是一处从帝国西部横亘绵延的雪山山脉，由山脉为基线划出的一道天然分界线，被称为十万大山。

而皇帝直接将十万大山以及十万大山以南的不少土地售卖给了兽人。当然，他也将土地卖给为他服务的贵族们。

贵族从皇帝的手里得到土地和子民，甚至逐渐掌握领土的税收，那么“土地和土地所属全部由皇帝支配”就实实在在地妨碍了他们的利益，也让他们对帝国的主人起了不尊敬的心思——尤其是那样的皇帝——愚蠢、短视、昏聩、怯懦。

那似乎.…..让这样的皇庭就干脆一直只做神的代言人再好不过？

至于世俗的杂事，不如让他们这些“皇帝的近臣”代为处理。

贵族们已经实际掌握了大部分土地，想要“和平”地瓦解皇帝的统治，甚至已经将皇庭和教廷分割，将王权和神权剥离，兽人联军却从北边汹涌而来了。

而那个愚蠢的皇帝，却有一个勇敢智慧的女儿，正是古帝国的最后一个主人，也是带领人类帝国与汹汹而来的兽人军队顽强对抗数十年的雄才英主。

她扛起了古帝国皇庭的荣誉，以身垂范英勇奋战在战争前线，被誉为古帝国太阳最后的余晖。

但是天不惜英才，阿斯沛坨正神没有眷顾这位英勇的皇帝。

当帝国的太阳在边境最前面驻扎多年拼命迎敌时，她的父亲、前任皇帝将自己的子民售卖给兽人大帝，其中包括他的私生子（以高于普通人十倍的价格卖出），甚至售卖帝国的布防图换取兽人大帝留他性命的承诺。

人类帝国朝不保夕，许多尚怀高尚心灵的贵族们死在惨烈的战争中，许多天赋出众的魔法师被擅长偷袭的迅捷兽人部族刺杀，更不提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更是死伤不计其数。

巴克帕从中异军突起，带领丛林部族收拢各大部族建立兽人帝国，他狡诈、强大、凶悍，更是让古帝国几乎无计可施。

兽人寿命长近500年，而大帝当时不足一百五十岁。

兽人帝国当时的精锐部队，由擅长伴侣双人作战的虎族和狼族骑军组成，它们如同一把把尖锐的长刀，穿透捅入人类帝国的版图，将战场分裂分化成不同的板块。

由兽人不同种族组成的一支秘密编队，得到巴克帕大帝不惜代价地刺杀人类皇帝的密令，以全队牺牲、死亡数达五百八十二名最强兽人战士的代价，将淬满剧毒的匕首送进了皇帝的胸腔。

半个月后，古帝国最后的太阳永远熄灭了。

庶民尚有抗争之心，曾经贵为皇帝却屈膝投敌，这让无数的城邦奋起联盟独立，一些大贵族则干脆带领子民和同盟直接立国立都，誓要把兽人驱逐。

那位太阳皇帝的子女则将背叛人类的老皇帝关押软禁，教廷所属的所有神塔使全部出动，协助对抗兽人。

战争胜利后将他在教廷中心的瑞魏辛公国当众斩首，宣布教廷不再是皇帝的教廷，教廷不再掌管土地和子民，宣布教廷承认现在所有王室的正当性，授予他们继位手书。

所以艾洛伊·肯诺才会有如此之高的呼声，被称为“拉宓尔”。

因为她不只是把男人独有变为男女共有，而是将所谓“先天具有”变为“后天获得”。那些所谓的“教廷先天具有超然身份地位”、“贵族先天具有尊贵血脉出身”、“男性先天有权继承先天有权拥有”，被她用功勋和荣誉改变了其一。

她开创了历史。

兽人当然不懂这些历史，这也不妨碍它对中京充满向往，这个向往直到它第一次跟着雌性出去巡视领地才有所减少。

这是阿弥娑第三次出去巡视，前两次巡视让她有所收获，而这将是今年最后一次巡视。

其实并不是没有领主巡视领土的的先例，土地的主人要看他治下的土地，这实在是稀疏平常。

他们往常会坐着镶嵌黄金的马车，大张旗鼓地巡视，偶尔做慈善分发食物和铜币，彰显他们的仁慈。

而为了让城邦的主人愉悦快乐，农事官们还会强迫农民们驱赶鹿和牛羊供领主狩猎，会将好几块田地里的苗移栽到一块田地里，表示在领主治下农田丰收的景象。

最后往往每个农民手上到的铜币还不够购买他们损失的秧苗，遇到贪心一点的农事官直接把他们得到的铜币侵吞，那才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这次是巡视更远的领地，远在城市郊区更偏僻的地方。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就没办法再往前走，随行的只有普克勒罗和王，他们二人基本上足够保证公爵的安全。这是一次隐秘的出行，目的是为了看见真实的景象。

阿弥娑披着绘制魔纹的斗篷，脸缩在毛茸茸的帽子里。

非常难走的路，雪化开一些后就泥泞不已，哪怕普克勒罗施加了省力的魔法马匹踩下去也是深一脚浅一脚，马蹄上已经裹了不少泥巴，还有好几次公爵差点掉下去，幸好及时勒住缰绳才没脸朝下摔下去。

一想到这些泥土里可能混杂着排泄物，公爵的脸更苍白了。

这是位于城市西部的一个农庄，在领主府的记载中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是一个乡绅从一个男爵手里买来的。

农田里有大块大块的冰还没化开，泥土被冻得梆硬。远远看见几个稀稀拉拉的小房子，走近一看是用树枝搭建泥土糊成的房子，低矮破败，有些开裂的地方塞了干草防风，屋顶也是干草，搭了些叶子勉强防水。

现在正是这些农民的饭点。

奴隶们冬天一般一天就吃一顿，其余时间都缩在屋子里的干草堆上，减少活动维持体温，富庶的农民一天会吃两顿饭。

但这个农庄很贫困，总之一天能有热腾腾的一碗糊糊下肚，那就是不得了的美事了。

新来的领主仁慈，减免了他们的税收，今年冬天可饿不死了！

但是今年冷得出奇，他们有时候也会结伴出去捡些柴火回来，几个人挤在屋子里围着火堆睡过去，有些倒霉的可能就一辈子也不会再醒过来。

普克勒罗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男人，眼睛浑浊，看向他们的目光显得迟钝呆滞，看到阿弥娑时闪过恶意，看到普克勒罗和笼罩在袍子里的兽人时恶意又迅速退去化为畏惧。

都不用走进去，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扫完整个屋子的构造，狭窄逼仄，屋子中央架起来的小锅还冒着热气，有一个瘦弱的女孩正搅拌着锅里的食物、一团分不清食材的糊糊，偶尔掺点水进去以免糊掉，旁边还有一个女孩正在看火，时不时添一点小柴禾进去。

经过盘问才知道男人的妻子被打发出去捡柴火去了，而他的儿子跟着木匠做工，偶尔带回来些食物薪水接济家里人，即使这样家里也吃不上荤腥，但是好歹每天有两顿糊糊，甚至能喝上儿子带回来的骨头和下水熬制的汤，比起农庄里其他人的境况好上太多。

虽然大部分的肉和汤由男人和儿子霸占，但妻子和女儿也能分到那么一小口热乎的汤，男人自诩是非常爱护妻女的人，这村里没哪个男人比他更大方了。

听见门开声音的两个女儿闻声看来，同样也是无神呆滞的眼睛，瘦弱的身体，比起梅涅狄芬亚当初更加营养不良。

都是长期吃不饱带来的影响，脑子迟钝、身材矮小、皮肤发黄。

他们并没有过多打扰，而是将整个农庄都察看了一番，才离开去下一个地方。而他们留下来相对公平分配的口粮，让这个农庄的农户们好长一段时间都在讨论那几个慷慨慈悲的大人。

这一带的农庄都很贫穷，公爵带出来的空间戒指里的粮食不多，很快就被分完了。

一开始兽人还兴高采烈地跟着她，到后面越来越沉默，直到中途在一棵大树下补给进食，马匹被拴在旁边，普克勒罗铺了足足四层垫子才敢让公爵坐下休息。

兽人心不在焉地咬着点心，用手帕接住掉下去的渣，马的面前也放了混着燕麦和豆子的干草，旁边还放着一桶清水供马匹补充水分。

吃到一半，兽人忽然说：“我以为你是很好的’王’。”

兽人没有抬头，反复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可你这么多的族人都吃不饱。”

“只有秋季没有储存足够的食物，冬季才会没有东西吃。族群这么多人都吃不饱，那是’王’的问题。你真失败。”

它的语气不含对农民的同情或者怜悯，也没有鄙夷阿弥娑，只是单纯地平铺直叙，却让普克勒罗涨红了脸忍不住想要反驳。

这个正直的贵族子弟、出身不凡的骑士受辱一般面色通红，良心却没办法让他像那些乡绅老爷一样说出”树皮也是顶好的佳肴嘞！“这种屁话。

“很失败吗？”

阿弥娑咽下去干巴的糕点，她眉眼弯起来，把兽人的下巴捏起来，兽人看着她，就看见对方把剩下的干巴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女大公神色冷峻，“让他们吃饱是我将要做的事情，但不是我应尽的责任。”

但她话锋一转：“我倒是愿意接过这个责任，不为别的，只为良心。”她说得冠冕堂皇，惹得旁边的普克勒罗眼眶发热暗自发誓要永远追随这样善良伟大的家主。

普克勒罗·卡恩，拥有一颗金子一般的心，他被这些人的困苦所触动，也被女公爵的话所打动。

而兽人煞风景的话传来，让女公爵差点想要拔剑砍她。

“良心是什么？”

[1]胡果语.

神明

Tip1:

卡朔佩：在古帝国神话中为掌管雷霆和雨露的神明。祂面貌威严衣袍华丽，祂的权杖能够击出撕破一切的雷电，喜好音乐和艺术。

Tip2:

庇厄斯： 相传是阿斯沛坨正神在朱高勒神山中休憩时，山体有感而育出的、拥有智慧和巨力的半神庇厄斯。

Tip3:

巨兽双凶：在古帝国神话中，大陆上曾经盘踞着两种巨型凶兽，一是贪婪好淫的巨龙，二是丑陋凶残的赫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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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