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结业考试在八月,和地方乡县的解试一同举行。
何大郎站在国子监门口,帮魏琳把一些行李拴在马背上。
通过了结业考试后,就不能再住在国子监的校舍内了,魏琳对自己颇有自信,打算先搬一点行李回家。
她抱着一摞书卷,跟在大舅身后,姚博士站在门口,问道:“回去了吗?”
“不,”魏琳笑了笑,“只是先挪一点东西回家。”
姚博士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虽然赵务走后,魏琳常常在他那里抄书,但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很少和自家子侄外的人交流,和魏琳的交流也并不多。
魏琳瞅着他的一张马脸,心头依旧怵得慌。
过了这么久,她每次去抄书,依然顶着巨大的压力。
姚博士太像她的高中班主任了。
魏琳想起上辈子的事,又傻乐了一会儿。
她朝姚博士挥挥手,向家中走去。
结业考试的结果在八月末出来,顺利通过后,十月十五日前就可以去报名省试。
大夏建国四年,进士科仍沿袭前朝,只考五道时务策,涉及政治、吏治、教化和生产等问题,魏琳因此看了许多杂书。
她一开始只是因为缺乏娱乐活动,所以只能看书,可阅尽千卷后,她才领悟到书中自有黄金屋。
前人能流传下来的智慧,都是大浪淘沙后的真金。
何大郎默默地牵着马往前走,他知道他这个侄女,总是很有主意,甚至能给家里赚一匹马,比多少儿郎都还有出息哩!
何大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的生辰要到了,想好怎么办了吗?”
大夏规定十六岁以上为中男,二十一岁成丁,魏琳今年九月正好十六岁。
他想给魏琳好好办一办生辰宴。
前几年因为家中无余财,魏琳又懂事,爷俩下碗长寿面吃了,就算过去了,但今年魏琳要参加省试(何大郎也对她很有信心),又长成中男,在他淳朴的思想观念里,应该大办一场。
魏琳走上前,和何大郎并排着,笑道:“那我把我的朋友们都邀过来。”
何大郎身量高大,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形象,魏琳刚刚长到大舅的肩膀。
她的身量和旁人比起并不矮,可能是家中的基因好。
何大郎摸摸自己侄女的头,又回忆起以前:“你阿娘比你还高一些嘞。”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何家四娘也是个高挑的北方女娘,英气逼人,魏琳什么都遗传到了,只有这双桃花眼像她的阿耶。
街道两旁的小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再无战事后,长安城一日比一日热闹。
魏琳哽了一下,流亡途中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恍如隔世,她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好好拜拜你阿耶阿娘,”大舅拍拍她的背,“你考上了,他们肯定也高兴的。”
魏琳点点头。
……
魏琳的生辰在九月初,正好在解试放榜后一旬。
她想了想,还是给东宫写了封信,邀请小太子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到放榜那一日,姚成宣先去凑热闹看了,魏琳仍旧呆在校舍里看杂书。
她最近在看农书,并且尝试将曲辕犁画出来。
经过几次实践后,她发现大夏的农户仍然在使用直辕犁。
直辕犁笨重,农户们使用起来很费力,耕地的效率很低。
曲辕犁在她的前世也被称为江东犁,将直辕犁的直辕、长辕改为了曲辕、短辕,犁架更轻便,还安装了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更方便掉头和转弯,可以节省不少的人力畜力。
曲辕犁是考试重点,魏琳印象深刻,反正更高级的农具她也记不起来了。
魏琳先画了一张直辕犁的图纸,正回忆着曲辕犁的模样,就被敲响了门。
姚成宣黑着个脸,站在门外问她:“你真的去参加结业考试了?”
魏琳莫名其妙:“当然了,你不是看着我从考场出来的吗?”
结业考试比平常的旬考要严格正式得多,国子监安排了专门的考场,姚成宣还没有学完九经,并没有参加考试。
但他那日明明亲眼看见魏琳从考场里出来,姚成宣皱了皱眉:“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什么?”魏琳一愣,“我没过?”
魏琳是压在国子监大中小经学生头上的巨大的阴影,因为她不论是考哪一经,每次都是第一。
学生们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面渐渐麻木,甚至看到旬考排名的时候,都直接略过第一名。
反正不看也知道,第一名一定是“魏琅”。
只有她的原卷被贴出来的时候,会有许多人抄录,还有人特地去摸摸她的卷子,期望沾染上一点好运。
实践小组和她相熟,甚至把她当吉祥物供着,每次考试前都要来摸摸她的手,以祈求魁星眷顾自己。
国子监不允许赌博,但学生们还是悄悄赌起了这次结业考试的排名,唯独第一名没有人赌。
赌博的学生们:我们书读得不好,不代表我们蠢。
自从魏琳参加考试的消息放出后,第一名就已是板上钉钉,去赌他干嘛?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琳榜上无名。
“不对劲,”姚成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拉着魏琳往外走,“我们去找姚博士。”
虽然他爱嘲讽魏琳要考状元,但那也是省试和全国学子的比拼。
在这国子监内,魏琳的锦绣才名谁人不知?
由于今日放榜,国子监比往日热闹许多,人来人往,不少人注意到他俩,在背后指指点点。
“听说魏小郎君这次没上榜?”
“好奇怪……她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是第一吗?”
有人觉得奇怪,也有人终于觉得自己熬出了头,不用再受到她的“压迫”。
“阴沟里翻船了呗,终于不用看到他的名字了,每次都晦气得很。”
那人刚说完,就看见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你……是不是姓范啊?”
他挠挠头:“不啊。”
他左右张望,奇怪道:“你们离那么远干嘛?”
实践小组在他背后摩拳擦掌。
王二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露出和善的微笑:“小郎君,你刚刚在说什么呢?”
……
魏琳没上榜一事,众说纷纭。
大部分人都颇为震惊,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幸灾乐祸。
当然,有实践小组虎视眈眈,他们也只敢私下悄悄地乐一下。
魏琳和姚成宣跪坐在姚博士对面,请求放出原卷查看。
“旬考都可以张贴原卷,解试为何不可呢?”魏琳难得严肃起来。
对于考试这件事,她非常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
她前一世饱受填鸭式教育,从小考到大,擅长应对各种各样的考试,不相信自己会没有通过国子监的结业考试。
博士们经手每一次旬考,也不相信魏琳没有上榜。
姚博士颔首道:“我会向吴祭酒说明此事。”
他认为,吴祭酒出身世家大族,可能并不看重解试,难免有所疏忽。
每一次考试的原卷都被好好的存放在国子监内,就放在国子学博士们的办公室旁边。
姚博士还欲安慰她几句,却有人闯了进来,高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博士不好了!国子学失火了!”
国子学起火了!
姚博士还在震惊中,魏琳已经反应了过来,腾地起身,拉着姚成宣就往国子学学馆的方向跑。
“魏郎!”姚成宣越跑越心惊。
国子监自前朝就矗立在此,从未发生过火灾。
国子学学馆的火势愈演愈烈,不少人围在四周。
“学生们都出来了吗?!”
“博士、仇博士还在里面!”
“吴祭酒也在里面!”
“快救人!快去找京兆尹!”
魏琳眼见熊熊烈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有人撒丫子往京兆尹和金吾卫的方向狂奔。
“原卷……”姚成宣欲言又止。
魏琳抹了把汗:“先救人。”
不论原卷是否被烧毁,在火灾面前,人命关天,魏琳本能地接过一桶水,也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国子监的火势起得突然,惊动了整个务本坊,务本坊就在朱雀门前,连皇帝都很快知晓了。
京兆尹和金吾卫很快来了人。
魏琳发动实践小组帮忙救火,等火势渐渐平息下来,一群人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吴祭酒恰好被抬了出来,脸上覆满了黑灰,还尚有呼吸,只是吸入烟尘太多,暂时缺氧昏了过去。
吴祭酒接任国子监祭酒一年多,魏琳有所耳闻。
他出身襄阳吴氏,娶了范家女。
魏琳原本怀疑吴祭酒对她的原卷动了手脚,看见昏迷过去的老人,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如果是吴祭酒放的火,那他有必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吗?
难道襄阳吴氏为了搞她一个小小的四门学学生,狠得下心让自家三品大员去赴死?
她缓过气来,扯扯姚成宣的袖子,问道:“第一名是谁?”
“第一名?”姚成宣想了想,“是符满。”
“他原本是大经学生中的第一,自从你学了大经后,就只能考第二了。”
符满是太学学生,魏琳虽然常去太学找姚博士抄书,但是对他没有印象。
魏琳低着头沉思。
会是符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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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