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寻闻言,眉头也锁的更紧了,冷眼扫过去,问:“这事你们没有上报给朝廷吗?”
那名护城军愣了一愣,像是不明白子车寻为什么会把这个问题拎出来,便随意笑道:“这口井水不过是小事,坏了一口井水,再换另一口便是了,不值得上报,小侯爷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他说完,子车寻的脸色更黑了一层,一双眼眸略微阴沉,唇角倒是微勾,露出一个略微讥讽的笑:“哼,还真是小事。”
言罢,他虽然不再多说,脚下却将那水桶狠狠一踢。
砰一声,水桶立即被踢翻在地,桶里面的水倾泻出来,很快就淌了一地。
踢翻水桶后,子车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护城军,即刻翻身上马,朝朱雀夜街的另一边走了。
护城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是将这当作子车寻的侯爷脾气,不满地嘀咕道:“发什么火儿啊,有本事你冲着摄政王叫去,只会拿着我们撒气。”
谢晚宁闻言,不由多看了水桶几眼,面上有了几分忧思。
她知道子车寻虽然嘴上不肯饶人,但不至于阴晴不定,方才那一问,也完全是关心民情。
要知道,水是万物之源,而且是会流动的。一口井水坏了,绝不单单只绝了这一处的生机,而往往会祸及一方。
那么浅显的道理,护城军却没几个人知晓,杜威身为护城军首领兼领典狱司司长,更是无所作为、玩忽职守。
这事她需要告诉喻殊白。
谢晚宁叹了一口气,随即也赶快翻身上马,追着子车寻那边去了。
——
两个人汇合之后,又跟随着护城军在整个京都里找寻,但是眼看着日落西河,还是一点下落也没有。
谢晚宁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密汗,道:“今夜怕是寻不到了,先回书院吧,想必院长也从青玉观回来了,咱们一起商讨对策。”
子车寻点头,二人遣散了护城军,又为书童找了个住宿的地方,这才调转马头回澜沧。
一路上,谢晚宁十分心焦,澜沧书院的学子的学子出事,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若是宣扬出去,对澜沧的打击会很大。
而且这些学子的失踪,背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更大的阴谋。
想想自己从那只大香炉里取走的,烧成焦炭般的虫子,谢晚宁便感到一阵心慌。
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用在正道上的。
这样想着,谢晚宁不由加快了速度。
两个人骑的都是上好的马匹,因此不一会儿就到了澜沧书院的门口。
谢晚宁赶紧将手中缰绳甩给书院门口的值班人,随后提起衣摆,匆匆朝后山山顶冲去。
好在,山顶的灯是亮的,在漆黑的夜里宛如海上永远不会熄灭的明月,给孤独行走的旅人一点安全感。
谢晚宁不知道怎的松了一口气,对子车寻说道:“还好院长在。”
子车寻闻言,不由瞥了谢晚宁两眼,语气听不出好坏道:“谢夫子对喻院长当真格外信任。”
谢晚宁便侧眸瞧了子车寻一眼,只是山林之中月色太暗,倾泻下来的月华被树枝分割,投射在林中,明明暗暗、时虚时实,以至于谢晚宁看不清子车寻面上的表情。
只是她想,大约又是嘲讽罢了。
小半柱香时间后,两个人来到了喻殊白的门前。
两人才刚刚踏上门口,大门就被人推开了,一名穿着月白色衣裳,外罩一件纱袍,眉毛、眼睫,甚至是瞳孔颜色都十分浅淡的俊秀少年出现在二人面前。
看见谢晚宁与子车寻一同上来,那人的唇边漫起一个莫名的笑,看向谢晚宁的目光像是打量,又像是轻蔑,让谢晚宁心中有些不舒服。
“无垠,退下。”
屋内传来喻殊白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许疲倦。
那被唤作无垠的少年闻言,长眉微挑,缓缓地让开了一处空间,但未曾离开,而是环臂抱胸,懒洋洋地依靠在门框处。
谢晚宁便够着头往里面看了看,叫了声:“院长?老狐狸?你休息了吗?”
话音落下,屋里传来一阵衣料摩擦声,很快,一名笑眼弯弯的青年出现在谢晚宁面前。
他还是穿着上午的那身衣服,三千青丝随意地搭下来,落在身后,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在星光的照耀下,似乎熠熠生辉,如黑曜石一般璀璨。
只是他眉睫处似乎带着些水汽,纯黑的发尾也因为沾水的缘故,被打成了一绺一绺的样子。
手腕上,那串常年挂着的佛珠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光滑细腻的手腕露在外面。
似乎注意到谢晚宁的眼神,喻殊白不着痕迹地将袖口一翻,轻巧地将手腕收了进去,与此同时,他将另一扇虚掩的门打开。
“谢夫子何时见过我睡的那么早?”喻殊白轻声笑了一下,语调有些温柔:“我本来要去寻谢夫子的,不曾想夫子自己来了,进来再说话吧。”
说着,喻殊白主动让开半个身子,视线又落在子车寻身上:“小侯爷也请。”
子车寻耸耸肩,也跟着谢晚宁走了进去。
谢晚宁与喻殊白打闹惯了,向来有些没大没小。进了房间之后,她颇为熟练地绕过外屋,坐在了一张软榻上。
只是她的屁股堪堪挨上软榻的褥子,那名被称作无垠的少年便猛得发出一声“咳咳”。
谢晚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无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是一副轻蔑神态。
谢晚宁忍不住心中恼火,心道若不是此人大约与喻殊白相识,她定将他打的满地找牙,分不清东南西北!
喻殊白似乎也注意到了无垠与谢晚宁的态度,他刚才还如沐春风的气息猛得收敛,语气寒的像块冰:“无垠,你就在门口把守,无事不要进来。”
无垠笑了下,眼神最后在谢晚宁身上流过一遍,随即转身去了屋外。
谢晚宁看见无垠的背影消失,忍不住问:“院长,这人是谁?”
喻殊白闻言,垂下来的眸光微闪,语气有些冷淡道:“从琢玉那边过来的,名唤无垠,从今天开始跟在我的身边,充作侍从。”
侍从?
谁家的侍从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谢晚宁回想了一下无垠那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不由心中暗自腹诽。
这腹黑老狐狸现在撒谎都不走点心。
但是看喻殊白这副冷淡的样子,又明显不想多提无垠,谢晚宁也就颇为识趣地移开了话题,从怀中掏了掏,将她与子车寻一同发现的烧炭虫子拿了出来,放在喻殊白面前。
“院长,这是我与小侯爷在青玉观内,一处偏僻厢房前的大香炉里面发现的。”谢晚宁一边说,一边将包裹着虫尸的帕子打开:“那些道人用个白玉小炉装着,想要连着一同烧毁,这还是我从火里捞出来的。”
听到“从火中捞出来”这几个字,喻殊白眉心一跳,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谢晚宁的手腕,待确认谢晚宁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之后,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虫尸身上。
“谢夫子是说,这东西是被装在一只白玉小炉里的?”喻殊白打量了虫尸两眼,问道。
谢晚宁点头称是。
得到肯定答复,喻殊白的又盯了拿虫尸许久,眉眼之间,竟然缓缓升起些寒意。
谢晚宁注意到喻殊白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动。
待她正要问,喻殊白抬起眼眸来,看向的却不是谢晚宁,而是子车寻。
“小侯爷对此物可曾熟悉?”
谢晚宁倒是没想到喻殊白会主动询问子车寻,她的视线也随之落到子车寻身上。
只见子车寻挑了一下眉毛,面上扬起一个笑:“院长因何得知本侯爷会知晓此物?”
喻殊白闻言,顿了一下,才道:“多年前令尊靖北候率军抗击安国来兵,靖北候领军路过南疆,被当时南疆叛逆所伏击,身中一蛊,名曰‘血光’。其中诸多将士也深受其害,神志不清、麻木不仁,乃至于受人驱使,险些断送了令尊性命……”
喻殊白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谢晚宁也记起来。
当年子车寻的父亲子车河率兵抗击安国的那支敌军,正是温破敌在加入安国后,对大金朝发起的首攻。
彼时谢晚宁还被藏匿一处沃野,哪里远隔人烟,几乎不通人言,她所能得知的消息,都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了。
而据她所知,子车河在受南疆叛徒伏击之后,被带回营帐救治。
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谁都束手无策。
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蛊虫的主人,或者手法更加高深的蛊物大师,没人能解的了子车河身上的蛊。
大家本以为抗击安国的这一战,终将要以大将军子车河的死亡而告终的时候,半月后,子车河奇迹好转,不仅以奇袭击退了由温破敌带领的安**队,更是一举扫灭了南疆叛众。
没人知道子车河是如何解除蛊虫的。
说书人将之解释为“正义之师自有天助”,嘲讽温破敌一介乱臣贼子,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大金朝的边境,践踏不了大金朝的国土。
谢晚宁的手有些发抖,她深呼吸一下,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静待子车寻的回答。
子车寻换了个坐姿,少年的眉眼满是不羁的神采:“喻院长果然知之甚广。”
他夸赞着,但语气不甚恭敬:“只是喻院长别忘了,我父抗击安国之时,本侯也不过是一介幼童,对此事何曾熟悉?更何况,当年南疆被平乱之后,像此等恶毒蛊虫,早就被挫骨扬灰了。此时重现于世,理应问罪于南疆才是。”
子车寻这样说,与其说是在嘲讽,谢晚宁觉得倒更像是一种解释。
也是,这次的事情,除却居简行以外,子车寻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若是喻殊白怀疑子车寻借‘血光’搅乱京都这一池浑水,倒也无可厚非。
小侯爷:你很信任院长?
谢夫子:当然!
小侯爷:……(吃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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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很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