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谢晚宁略微诧异的是,他们还没走到西厢房,便听见青玉观侧门处传来一阵马匹高昂的嘶鸣声。马蹄哒哒响,其间还有几个行人的叫骂,显的有些喧闹。
这个动静有些大,引来了两三个小道童前去查看情况。
“居士,您不能直接进去,这里是侧门,不接待外客。”
“事出紧急,还要劳烦童子行个方便,让在下进去。只是寻人,不作其他。”
“对不住,这是观主定下的规矩,您不能进。”
“不能通融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谢晚宁不由多看了几眼,借着道观墙壁上的镂空八角檀木窗子,谢晚宁看见一人身着青色衣袍,腰间系着墨色丝带镶嵌以明珠的腰带,估计来人赶的很急,所以袖口微微翻开了,露出里面绣着的一瓣竹叶。
是邵暮蘅!
谢晚宁皱眉想。
这竹纹是邵家的家徽,寓意为人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如竹一般不卑不亢。
只是在谢晚宁的记忆里,邵暮蘅是个风光霁月的世家少年,出行有规格,行动有家仆相随,从容不迫,从不会让自己显得风尘仆仆,甚至是狼狈。
因此在小时,谢晚宁从未见邵暮蘅骑过马。
似乎这样面染霜尘的事情,与邵暮蘅那边温润疏离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符。
那双向来只持笔墨丹青的手,怎么握得住缰绳呢?
因此,能让邵暮蘅来不及准备车马的,应该是很着急、严重的事情。
莫不是澜沧书院?
谢晚宁眉心狠狠一跳,甚至来不及拉住子车寻,自己脚步一转,匆匆朝侧门走去。
这边,邵暮蘅抿着唇瓣,表情微冷:“若在下不进去,只是传封书信呢?”
小道童道了一声“无量天尊”,正要开口说话,门后忽然传来一声:“邵夫子。”
邵暮蘅一愣,抬眸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红黑相叠长袍,三千发丝以火红发带尽数系起的少年朝他跑了过去。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姝丽,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迎着春日里的暖阳,显的格外未语便带了三分笑意。
少年叫他:“邵夫子!”
语调微微上扬,像只小钩子。
少年似乎比阳光更加晃眼,恍惚间,邵暮蘅似乎听见了记忆深处,某个戴着面纱的小小少女,趴在墙头,一面捏着糕饼,一边笑着看在院里跪坐抄书的他。
小小少女也是这样喊:“邵哥哥!”
然而幻象破灭,小小少女的身形消失,谢晚宁那张美的雌雄莫辨的脸出现在眼前。
没一处相似……
邵暮蘅抿紧了唇瓣想,除了这双桃花眼。
谢晚宁没注意到邵暮蘅的走神,颇为紧张地问他:“邵夫子,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澜沧书院出什么事?”
邵暮蘅被这双眼睛盯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偏头道:“是,澜沧书院里有几名学子不见了,他们都是刘经年的同舍。事关重大,在下不得不前来打扰院长。”
“什么?!”谢晚宁微微瞪大了眼睛:“如何不见的?睡房里可曾留下什么线索?”
谢晚宁不由想起今天早上,她与子车寻一同去探查刘经年的睡房。
当时睡房里就显的有些许古怪,虽然整体都收拾的很整齐,但是唯独有几只抽屉格子被拉了出去,像是有人匆匆取走了什么东西,但是由于时间太过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将现场恢复原样。
只是当时谢晚宁与子车寻,很快就被刘经年桌案上的那本《草药经要》给引去了注意力,事后也并未想起探探那些散落出来的抽屉格子。
邵暮蘅道:“在下奉院长之命,本是负责盘查刘经年的同院、同班和同舍。昨夜堪堪查问完了前者,等到询问同舍之人时,才知晓足自从昨日傍晚起,就无人再见到他们的身影。在下查看过,刘经年所在的睡房一共有五人,除却刘经年,余下四人的衣服、书本还有离开京都用的关帖都还在。”
这可以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晚宁头疼非常。
只是喻殊白现在应该还在西厢房里面,跟那个紫薇舍人绕弯子,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脱身出来。
谢晚宁想了想,只好道:“邵夫子,院长暂且在西厢房中。劳烦邵夫子在此稍作等候,我与小侯爷回澜沧书院找人。”
邵暮蘅略想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这事不易声张,在下并未告知家属。只是这些学子之中,有一名学子的书童早前就留在澜沧,他那边瞒无可瞒,还要劳烦谢夫子注意。”
谢晚宁点头,伸手接过邵暮蘅手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子车寻倒是不用与谢晚宁共乘一骑,他用双指放入口内,微微运气,清亮口哨声下,一匹浑身雪白,额间一点红的骏马,很快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谢晚宁调转马头,正要轻喝出声。
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转过头来对邵暮蘅嘱咐道:“邵夫子,澜沧书院内会骑马的夫子众多,若下次再有紧急之事,倒不必勉强自己。若手上起了伤,回去便叫辆马车吧。”
邵暮蘅闻言,神情不由微微松怔。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更是忍不住动了一下。
手掌之中,有许多因为握紧了缰绳,而磨出的细小伤口,被薄汗微微覆盖,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他确实不会骑马,可谢晚宁怎么会知道?
邵暮蘅忍不住抬眸去看她。
但是谢晚宁说完这句话,已经轻夹马腹,马儿四蹄轻迈,很快就跑了出去。
邵暮蘅看了会儿,又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那些伤口。
细小的伤口有些渗出血来的痕迹,白玉般的手掌微微发红,像是肿起来一样。
只是邵暮蘅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使劲儿将手掌握成了拳头,其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挤出来一样。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着原状,邵暮蘅面无表情地想,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学会去做。
小道童在一边看的小心翼翼,问:“邵公子,您现在就要进去吗?观主和喻院长应该还在西厢房。”
邵暮蘅表情这才恢复了以往的温润疏离,他静静把袖口放下掩住手上的伤,缓缓笑道:“进去吧,不过在下知晓西厢房该怎么走,就不劳烦童子你带着了。”
小道童自然是巴不得的,连连应下。
邵暮蘅便不再看他,收回视线,大步迈进了青玉观。
另一边,子车寻与谢晚宁骑马而行。
大金朝有严明律法规定,无论是谁,甚至王侯将相,都不允许在闹市上骑马。因此谢晚宁和子车寻只好挑些偏僻路径走,以此避开人群。
只是二人骑马时,子车寻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邵夫子也知道来青玉观找院长?”
确实,按照道理来说,邵暮蘅一没有喻殊白的权利,可以接触到典狱司的那些犯人。二也没有子车寻的侯爷身份,可以调查封在典狱司的卷宗。
在不太了解事情全貌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现青玉观,确实有些令人意外。
只是对于邵暮蘅,谢晚宁着实难以摆脱小时候,他给她留下的印象。
多智近妖、温润儒雅、谦谦公子……
谢晚宁想了下,便道:“邵夫子怎么说也是新科状元,聪慧机智实属平常。而且只要是有心人,着实不难发现青玉观的存在,这并不奇怪,世界上也不止侯爷一个聪明人。”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确实,世界上不止谢晚宁他们知道,也不止谢晚宁他们能推测。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刘经年与其他犯人的相似之处,也能推测出这些人的共同点必定指向青玉观。
“而且比起这个……”
谢晚宁皱眉道:“我更担心的是,我们能想到的事情,幕后黑手们未必不会想到。若是青玉观当真有问题,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这些问题也会消失无踪?”
子车寻闻言,也没有再继续将话题落在邵暮蘅身上,挑眉笑道:“谢夫子虽然平日里说话不好听,但也只有这两句在理些。”
谢晚宁对这位泾川小侯爷的嘴毒程度已然逐渐习惯,顺口回怼道:“小侯爷确实也是难得狗嘴里吐出象牙。”
这话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颇为默契地同时冷哼一声。
“不过本侯爷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看看这青玉观到底供奉的是三清祖师,还是各路妖魔鬼怪。”子车寻看谢晚宁笑道:“只是不知道谢夫子敢不敢一试。”
想想子车寻在青玉观里的行为,谢晚宁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想出,子车寻说的这个办法是什么。
“听小侯爷的意思,这是又要去翻青玉观的墙?”谢晚宁道。
“有些事情走正经路途总难达到目的,更何况……”子车寻勾起嘴角笑道:“本侯爷可不信谢夫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谢晚宁只道:“即便我想夜探青玉观,现在却有更紧急的事情横在面前。那几名失踪的澜沧学子还下落不明,更何况这事又牵扯到了刘经年一案,若是今夜寻不到,指不定又要闹出多大的事情。”
子车寻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如此多事之秋下,谢夫子也怎么也不想想,若是青玉观真的有问题,这些失踪的学子,兴许就在青玉观呢?”
谢晚宁狠狠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