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祓 第8章 孟源镇1

巍巍青山，连绵不绝。苍鹰高翔，尖啸着划过碧空，随后消失在渺远的天际。一辆公车悠悠地在盘山公路上开着，就像一只小虫“咻”地窜入无垠的绿林。

车厢后座，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微侧着头，用双手比了个拍照的动作，框住了窗外的风景与眼前的人——那人黑鸦似的长发散散的束着，路过的风悄悄撩起几丝轻抚，阳光斑斑点点地洒落，光影让他本就出众的五官更加立体。

年轻人几近贪婪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从他高挺的鼻梁到鼻下小叶明显的海鸥线，最后落到那柔软的唇上。

啧，老婆长得太好看怎么办，在线等，急。

云疴只觉得嗓子干得快要冒火，忍不住偷偷摸摸勾住了何愈的手指。

话说何愈没有身份证也上不了户口本，没法坐飞机，奈何陆超云神通广大，硬是想办法让他们顺利赶上了这前往小镇的最后一辆公车。

加上尽职尽责一路沉默的司机先生，车里一共七个人。

云疴换了短袖短裤，流畅的肌肉线条加上那张微笑假面十分惹眼。何愈在云疴的软磨硬泡下也放弃了他惯穿的黑色风衣，换上了休闲装，云疴帮他挑的衣服上还有一只正在呼呼大睡的毛茸茸的卡通小狐狸，和他平常冷脸的形象相去甚远，倒有一种诡异的萌点。

广鱼真就活泼少女模样，满头小辫扎成高高一束，身上穿了件印着流泪咸鱼的月白色T恤，配一条刚巧过膝的靛蓝蜡染百褶裙，脚踩以蓝白为底色嵌有黄色星星的运动鞋，套着白色冰丝袖套腿套来防晒，颈部戴着超宽的黑色choker，腰间挂只佩囊，腕上还带着一只精巧的银镯。

她从上来后就坐在何愈背后咔吱咔吱地吃薯片，不一会就换了四种口味，给她旁边的姑娘都看馋了。

“吃么？”广鱼把薯片往她跟前一递。

“啊……谢谢啊。”女生有点不大好意思地拿了几片。

她把薯片分给旁边的一对情侣，又转向广鱼，指指前排的两人道：“谢谢你，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她观察他们很久了，三人从上车后就没挪过座，却是广鱼独自坐后排，看着云疴和何愈毫不避讳的小动作，她心底的好奇和兴奋写在了脸上。

“啊对，他们是我哥，我们是旅游博主，平时就做做旅游攻略，偶尔也会开一些探秘的直播。”广鱼照着出发前定好的假身份一板一眼地念。

听她们聊得起劲，那对情侣里的女生也凑过来，很快就聊了起来。拿薯片的内向女生叫周圆圆，和旁边自来熟的刘雅洁是好闺蜜，而刘雅洁和寡言的赵净是一对情侣，三人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此行是陪周圆圆回老家，顺便旅游。

男生们不好掺和进女生小话，女生们则是很快就聊熟了，互换了联系方式。

广鱼本有意打听一下孟源镇的消息，可惜的是周圆圆从小就随母亲搬离了小镇，对那的印象并不深，还是从旅游攻略上了解的。

“听说那里有一泓温泉和别处的不一样。”倒是刘雅洁神神秘秘地开口。

“那个能让人做好梦的？”广鱼抱着薯片袋子歪头问。

“是也不是。”刘雅洁摇摇手指，“是那一眼泉水不假，但若说它的功效仅是让人夜夜好梦，那也算不得和别处不一样，毕竟温泉能促进血液循环，人体新陈代谢加快自然睡得好，顶多是宣传得比较夸张。”

“……那眼温泉下头藏着密不可传的宝藏！”刘雅洁压低了声音。

周圆圆似是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急急摆手示意她别再讲了：“你别！啊呀……”

“宝藏？”广鱼若有所思，“有点意思。”

“不不，不是。”周圆圆又朝广鱼摇头。

刘雅洁被她制止，有些无奈道：“广鱼看着又不像坏人，这有什么讲不得的？”

广鱼眨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

“哎，这……”周圆圆咬唇没纠结一会就说，“其实是我妈说的。”

“我没有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和妈妈从镇子搬到了城里。我小时候好奇心很重，但我妈很少和我讲关于镇子里的事，偶尔提到也是很快转移话题，后来我长大了也没把这事放心上，直到有一次夜里偶然碰见我妈梦魇，她反反复复说着什么泉底下藏着血脉，后面我就一直在留意，发现她被噩梦缠得没几天好过。”

周圆圆看起来有几分难过，“可是当我去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却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警告我不许再提，还要我赶紧忘掉。她可是我妈妈啊，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我偷偷查了很久，看到了二表舅和二爷爷他们给我妈寄来的信，里面的信虽然被拿走了，但信封上有地址才确定了是这个地方。”

“什么泉底下藏着血脉？”广鱼重复道。

“对。”周圆圆点点头，“我妈妈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每次不赶巧没听到前面的，我又不敢守在她床头怕被她发现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她的心病，所以我打着旅游的旗号偷偷过来了，想着能不能找到症结所在，之前和雅洁也提过，她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陪我一块儿来了。”

刘雅洁在旁边补充道：“我们来之前做了攻略，温泉小镇有这么多温泉呢，也不知道她妈妈念叨的是哪一泓，那‘美梦泉’被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我猜多半就是它了，至于‘血脉’，那肯定是宝藏呀！”

“我还是觉得不像……”周圆圆懦懦道，“用‘血脉’这种词指代宝藏太奇怪了，可能还有别的意思。”

“或许是你妈妈搬离小镇太久想家了？又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回去，所以才会说这种梦话。”广鱼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趟权当故地重游，不要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我也猜过可能有这种情况，但现在都还不得而知。”周圆圆苍白地笑着叹了口气，“但愿吧。谢谢你。”

广鱼又把薯片袋子朝她们递了递。

刘雅洁本意是怕她把郁气憋在心里，故而想引导她将这事讲出来，没想到却把话题带沉重了，于是赶紧活跃气氛补救，几人逐渐聊到了各地逸闻趣事，聊得起兴，这茬便也过去了。

公车跟时间反复掰头，终于在太阳快落山前晃到了终点站。

“那我们先走啦！祝你们玩得开心！”学生们朝这边招招手，然后先行离去，女孩的背影像秋日晒谷场上的鸟儿一样蹦蹦跳跳的。

“刚才那两个小哥好帅啊！圆圆你说不定有戏哦~”

“哎呀小点声！雅洁你别拿我寻开心了，人家明显就是一对啦！”

“嘿嘿嘿……”

她们打闹的背影渐远，嬉笑声隐没于风，随着斜阳一同洒落在路旁的芦竹丛里。

“车上说的你们听清了吧？”广鱼挂坐在她的粉蓝色行李箱上吹泡泡糖。

二人本就坐得不远，又耳力过人，能有什么听不清的。

“不一定有关系。”云疴背起上车时被司机用忌惮的眼神打量了好几眼，走起来里面发出金属碰撞声响的一包“军火”，“先留意吧。”

“行吧。”广鱼掏出遥控手柄，稳稳当当坐着行李箱往前开。

上刻“孟源镇”三字的石牌坊就在前面立着，柱子背面的小广告密密麻麻，有被人撕扯过的痕迹，上面又覆盖上新的，撕来盖去的不知叠了厚厚几层。

广鱼咋舌，好一会才道：“哇，我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云疴一听，给她竖了个大拇哥：“下次再吃烧烤蜈蚣的时候你记住这句话。”

广鱼回以一个白眼。

“说的我都饿了，先找地方吃饭。”她摆摆手，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极其复杂的落在云疴上，“走了别心动了，那些小广告给不了你性♂福♂生活。”

何愈在一旁理解并学习他们的加密对话，云疴迅速把他的头发拢朝一旁，拉起他的帽子捂住耳朵：“别听，是恶评。”

“嗯？”何愈不明所以。

“别急着走，变个魔术。”云疴从包里拿出折叠小刀，在石柱上剥起小广告。

广鱼才道：“难不成这小广告上真有什么？”

然后就见云疴把剥下来的小广告扔进了路旁边的垃圾桶。

广鱼：“……”

“谁说是广告了？”

“果然。”云疴收了刀，指了指那张褪成粉色的红纸，“看这个。”

红纸刚才仅露了个角，云疴出于职业敏感多看了眼，然后这么一划一扯让其现了全貌——这好像是张什么告示，上面是手写的毛笔字，在一众打印字体的小广告中很是特别。

何愈道：“这是什么？”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呃，有什么？”广鱼凑过来也没看明白。

红纸被撕过，只剩不到一半。

“这是一种在民间广流传的咒语。”云疴解惑，“家里有小孩闹夜的时候，很多刚做父母的对此束手无策，就只能听老人的经验把它写在红纸或者黄裱纸上贴到路口。”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光。”

男人的声音恍变得很远，在最后一点温暖的斜阳中裂成千万道，或希冀或无谓，或欢喜或啜泣，淙淙汩汩，似溪水从山洼里汇流而出，扭成一股无形又坚韧的力量。

何愈听着若有所感，学他的发音重复了三遍，末了问道：“这么念对吗？”

他在尝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连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有放进心里，桩桩件件，努力又笨拙的模仿着。

云疴都看在眼里：“当然。”

“这能有用吗？”广鱼从没听说过，有点好奇。

云疴搭住何愈的肩膀，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吧。”

三人继续往镇子里走，一路上尽是各种泳装店和特色小吃，浓重的商业化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四处乱窜，终于见着了一个不是那么花里胡哨的小面摊。

面摊靠着家土特产店，用防水篷布挡着风，顶上吊个发橘光的小灯泡，底下是哒哒哒切着葱花的老板，旁边支着口大锅正在咕嘟咕嘟煮牛肉汤，香味十里开外都能闻见。

云疴点了三碗牛肉面，面摊摊主忙招呼他们先坐，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开始用水煮面。

“我说怎么拐了几拐后就直直冲这边来呢。”广鱼深以为然，“鼻子真好。”

云疴正要反驳：“你懂什么，这是……”

“她说你是狗。”何愈看了一晚上《甄嬛传》，虽然看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主动担起翻译，自信展示学习成果。

云疴：“……”

“宝啊，下次咱还是看《熊出没》吧。”他扶额哭笑不得，“这个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何愈抿了一会，拒绝道：“不，你看。”

广鱼在一旁笑得直打鸣，手机也不看了，泪还挤出来两滴。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注意点淑女形象。”云疴敲敲桌子。

他本来是冲着打听消息来的，毕竟这摊子夹在众中瞧着朴素，老板极有可能是本地镇民，没想到被他俩扯那么远。

广鱼抹掉眼角的泪，模仿着何愈一本正经的语气：“不，你来。”

她脑子里顿时冒出“淑女云疴”的模样——一米九左右的精壮男人套着粉色蓬蓬裙正襟危坐，简直是活灵活现的小公主嘛！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广鱼笑岔气了。

云疴无语：“啧。”

老板在面上浇上牛肉汤，捞放鸡蛋撒上葱花，用托盘盛了过来：“来，你们的面，趁热吃，不然一会该坨了。”

云疴道了谢，自然地把自己的鸡蛋拣进何愈碗里，广鱼定定地瞧着他们的动作，云疴注意到了，故作关心又字字扎心道：“闺女，不是爹不疼你，你在车上吃得太多，再补营养就该身材走样了，会嫁不出去的。”

“我可去你大爷的！你还没姑奶奶我鞋码大呢，少占劳资便宜！”广鱼咬牙切齿又无力反驳。

上下打量一通，云小白脸不仅吃的少，长得好，还已婚。

西内！

广鱼震怒，想自戳双目而不能，于是闷闷埋头扒面。

两人小鸡互啄一样的吵半天，最后以云疴胜利而告终，看不见的狐狸尾巴便又冒出来了，像河里的水草一样欢快地摇啊摇啊摇。

老板在一旁作势擦着桌子，听得津津有味：“你们怎么不聊了呀？”

他这么一句倒着实让人悚然，可瞧他天庭饱满、印堂开阔、眉眼和顺、耳垂肥大，一脸的淳朴老实相，却不像个别有用心之人，应当只是把他们的话凑巧听了去，当了个乐子。

“聊，怎么不聊。”云疴分析完，又带上了坑人的假笑，“听说你们这的温泉很不一样啊？”

面摊老板本来自觉多嘴，正懊悔，没想到云疴还找他搭茬，愣了一下回道：“你说那烂怂穴池啊？害！那有啥好去的。就深山里的一破沟，镇里头泡澡都没得人去那的，就外边人喜欢赶新鲜……等等，你们这是在录视频吧？”

他指指广鱼手里的手机，赶紧放下抹布，整理仪容仪表，“咳咳，穴池实乃本镇特色，是一眼天然温泉，它坐落于秀丽的群山之中，周围环境清幽雅致，是旅游探秘、感受自然、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啪啪啪。”云疴叹为观止，忍不住鼓掌，“感谢为我们提供素材。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做旅游宣传的，等会要到这温泉边去拍几张照片，就想啊把咱们这个温泉给宣传出去。”

“你们今天就要去拍照啊？”老板摇了摇头，“那怕是来不及了。”

何愈道：“怎么说？”

“现在看见的这个温泉旅游小镇，纯纯就一人造景区，不住本地人。真正的镇子在山上呢，穴池在对面的山上，晚上山里有狼不安全，要去玩可以先到镇子里住下，等个好天气再找镇民给带过去。”

广鱼收起手机，喝完了最后一点汤：“那现在还有去镇子里的车么？”

老板嘿嘿一笑：“面差不多卖完了，我现在就可以收摊开车带你们上去，需要的话还能帮你们安排食宿、找导游。”

云疴爽快扫了他的收款码，反正花的是陆超云的钱：“一条龙咯？”

“当然当然。”看着入账提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愈愈现在就好像那个生瓜蛋子，失个忆直接回到婴儿时期，跟了云哥两年零三个月，近俩月才有实体，语言功能还有点混乱，所以话少，但人家学习能力强，很快就开窍打直球，晚期才到面冷心热傲娇体。别看云哥现在养孩子似的，再过两章啊再过两章啊，喜闻乐见的蹭蹭贴贴就开始冒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孟源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