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里漆黑一片,很是安静。她起先是睡不着的,总是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翻一翻身,可能是嫌热,到后面自己待凉了,又自己滚回他的怀里。
反正睡得不是太安宁。
难受的多半只有他,身上热得发烫。
半个时辰后,她已经睡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阖上,长长的睫毛垂下虚虚的影,侧颜安静,呼吸均匀,只那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袖。
那只手非常纤细,手指根根细长,指甲圆润饱满,泛着淡淡的粉,没有染蔻丹,看着很是秀气。
他垂头,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已经暖和了,便将她放开,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江映宁是不许他晚上睡在这儿的,那日他们亲密之后,她便告诉他晚上不可宿在这儿,只要她睡着他便必须走,不能停留。
他把衣裳一件件穿好出了,然后带上门,自己回了偏厢。
在情事上男人与女人的生理构造是不一样的,他比她更容易起反应,便是轻轻蹭上一蹭,对他来说都是种折磨。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诱惑力有多大。
回去打了水,他在净房泡了一整个时辰才将那股热意驱散,只是身上热意消去,底下却没能。他呼了一口气,缓缓把沉下水中,待口鼻都被水淹没,他才能把注意力分散开。
长久之后,水依然没能排解他的痛苦,此时夜已深,若是再不解决,怕是今晚都不能睡了。
他找了条干净的布巾,面料比较粗糙的那种,浸了冷水包住,把自己磨得生疼,半刻钟后一声低哼,他终于释放了出来,然后自己洗干净巾子,上床睡觉。
这是最快的做法,他从前常用。
只是现在这么做的时候,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
夫人显然是对他满意的,但是他会把她弄疼,两人显然是不甚相配。他想,若是能有法子把自己弄小一些,她便于接纳,会不会好受许多。
深夜是记忆最清晰的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的时候,他饿的实在不行,摸着黑去各个平房里找东西吃,他摸到了厨房,却见里头有人,一个高大壮实的兵头压着什么,身体不停地往前杵。
底下是一道尖细的的女声,在黑夜里压抑地呜咽着。
或许也是因为不相配,他摸着吃了一个窝头后她便不愿意了,手脚并用地打那男人,然后走了。
那天,江映宁没扇自己一巴掌,或许也是给他留了两分情面。
窗外偶有虫鸣,长夜逐渐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明光落在树上,洒下斑驳的影。
今日要去朱将军家中,赵椿很早便起了身,他从桌案最底下的隔层里找出那副久不见的皮具,戴上后便出了府。
马蹄声踏碎了街道的寂静,赵椿径自出了城,往岐山北郊的村落里去,叩响了各家各户的门。
待回到府中时,刚要去找邬正青,却被匆匆赶来的茗烟拦住,她告诉他,浸在月亭旁的那柄刀,出了些变故。
他心下一沉,跟着去了池边。
穿过月洞和长廊,他越走越快,茗烟在后边儿跟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刀。待两人都到池边之时,她眼前一花,那人已然上前,单手将绑着那刀的绳子拉了上来,放眼望去,那又长又沉的物件上,布满红迹,如同被血水浸泡过一般。
“这可怎么办,按理来说不该如此的,只是浸在清水里,如何还能变了个样。”她着急上前,皱着眉摸了摸刀身,触之滑腻,就像套上了一层鱼肠一样,那上面的红怎么也抹不下来,直覆在上头,不像是锈迹。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送出去。
“不若我禀予夫人,多出搜寻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一件差不多的?”茗烟皱眉,长叹了一口气,却见他走了两步,径自上前探身往水底看去。
茗烟不解,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一眼,便惊呼出了声。
月亭周围的水皆是清澈见底的,只有这个石柱旁浑浊不堪,面上浮着几条鲜艳的小鱼,都翻了肚皮,眼白也露了出来,显然是死了的。
“有人往水里投了东西。”他直起身,又道:“走吧,先去找先生。”
书房里,邬正青看着那把周身鲜红的刀,沉思了片刻,面色显然不好,问道:“谁做得?”
赵椿不答,茗烟亦是无法判定。
东大营没有做主之人,只会越来越乱,此事不可拖沓,就算东西出了问题,行程依然是不能更改。
午间的时候,一架马车驶过东大街,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巷道口。
赵椿按着茗烟所说,往里走小一里路,看到门前贴着关二爷红像的,便是朱将军的住宅。
这处巷道背阴,有些潮湿,而且十分简陋,完全不像一位将军的住所。他伸手,微微抚了抚耳后皮肉的凸起,感觉严丝合缝,这才放下心来。因为之前那副旧了,邬正青给他把皮具重新用药水浸过,如今看着更为自然一些。
敲门声响,门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应答声。
“来了……”
木门大开,里头站着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看了看门前站着的年轻后生,忽觉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开口问他来意。
赵椿只道是来拜访将军。
“那你可巧,将军今日出门吃酒了,不在家中。”老人笑呵呵地告诉他,问他是否过两日来,或者有什么事的话,他可以代为转告一声。
赵椿默了一下,问他能不能进去等一等。
“自然可以,只是将军出门,归期不定,在外头与友人住几日也是有可能的,不知你能不能等?”老人方才许是在扫院子,手里还拿着笤帚,脸上笑呵呵的,看着精神很是不错。
赵椿应答,老人把他请了进来,进了门,才发现院中有一妇人,正弯腰在水盆里捶打衣裳,一个小小的男孩儿,约莫六七岁,手里拿了把弹弓,正朝院中挂果的树上射去。
“这便是夫人……”老人指着前方浣衣的女人说道。
他上前拜见,朱夫人不认得他,只笑着应声,又让小孩儿拿了杯子来给他泡茶。
“你会玩儿弹弓么?”孩子乖巧地端了茶,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赵椿道:“当然。”
“那你打一个给我看看。”孩子把弹弓递给他,妇人坐在一旁笑呵呵地,拉过那男孩儿道:“鲤儿还是孩子,弹弓是小孩子玩儿的,你怎么能要大人陪你耍这个呢?”
听来鲤儿便是这个孩子的乳名。
赵椿笑着接过,弯腰从树下捡了颗拇指大小的石子,仔细打量了一下,石头尖的那一端朝上,拇指碾压,按进了弓绳里,男孩儿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却在一个眨眼的功夫,石头咻的一声从眼前飞过,冲上了天去。
正中树梢顶端的那颗小果儿。
男孩儿看呆了。
“等下次来,我给你带个更厉害的东西。”他还在看着他,赵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玩具递还给了他。
不怪小孩儿惊讶,实是因为孩子还小,朱将军给他拿的是个麻绳混合着牛皮做的弹弓,没有足够的力道和技巧,这东西根本弹不起来,孩子玩儿半天,都没见着能打上一个。
不过一会儿,妇人笑着把孩子带进了屋,院子里便只剩下他跟那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两人聊了一会儿,赵椿不知这人身份,只知道他在战场上立过功,年纪虽大,身体却十分地硬朗。他给他讲着一些曾经的事,那些出奇制胜的战局,赵椿听得认真,不时请教,竟不知一下午都过去了。
老人开怀,一时兴起,问他可会使刀。
赵椿说会。
老人便笑着带他进柴房,在堆满木柴和杂物的屋子里随手指了一处,让他拿起来,舞给他看看。
赵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在一堆杂草和木柴底下,隐隐藏着一丝寒光,他走上前去,拨开杂物,手上一沉,惊觉此物不凡,触感却有些熟悉。
待他拿起时,在窗下细细打量,才发现这是把沉刀,与他在府中寻到的有些相似。虽然沉,他却拿得轻松。
“舞给老夫瞧瞧……”老人看着他点点头,不时摸着下巴,山羊胡子已然全白了,面上笑意不减,显然是极为喜欢年轻健壮的后辈。
赵椿看了看手里的刀,思考一瞬,轮动右臂,沉刀裹着热风发出嗡嗡的鸣响,身形越来越快。
他没完整地学过刀法,却在营中见过敖达练刀,在安静观摩的时候,刀势的走向,挥动的步法,身形,都暗自地记在了心上,后来晨间练习,他发现自己于此道,似乎进展颇快。
青年身形矫健,手法虽然青涩,力道却控制得颇为准确。
老人点点头,几步上前,手腕一转,五指关节紧抓,便将他手中的刀格了下来,旋即落入老人掌心,他喝道:“后生,看好了,你做得不对。”
沉刀脱手,青年眼前一花,便见那上了年岁的老者忽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全身精神凝聚在刀上,挥动时寒光如流水,那样沉重的物件在他手中犹如长鞭一般,收放自如。
直至晚间,他依然没有见到那位将军,只在出门时,那位老者告诉他,可以常来宅中探望。
待人离去,朱夫人这才出了屋子,恭敬地请他进去用饭。
回到府里,赵椿先去前院书房见了邬正青,只是在进门的时候,他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院中,少年背挺得直直的,面上表情紧绷,像是在受罚。
看见他来,沈詹脸色倏的不好了,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径自进了书房,告诉了邬正青今日的事,邬正青只道无碍,让他多跑几趟。赵椿应声,出门的时候,沈詹还跪在原处,在他经过的时候,口中还轻嗤了一声。
他不傻,忽然便想到了早晨那把刀的异状,再想沈詹跪的时候这般巧,还有昨夜他刚好在府中出现过,一下子便想明了原委。
这少年对他敌意不小。
待回了后院,他本是要去见江映宁,只是转念一想,步子转了个方向,往偏厢去了。净房传来水声,他把自己洗干净了,上上下下搓了许多遍,这才去的正房。
进了房门,内室许是燃了香,有一点点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她安静地盘坐在软榻上,眼睛轻轻地阖着。
“既来了,便帮我找个东西。”她没有睁开眼,只指了指靠近床榻一旁的檀木柜子,说道:“我记得有个印章在里头,你帮我找出来。”
他走上前去,拉开她指的那个暗格,里头只有一个盒子,上面那个印着鲜艳的虫鱼花草。
啪嗒一声,锁扣打开,上面裹着鲜艳的红绸,只当他看清那物件时,身体骤然僵硬,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啪的一声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