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际,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商人繁多,本该是一个极为热闹的时节,但是自从江映宁走后,这座颇具北方索肃萧之气的城,突然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驾……”
岐山苍翠绵延,尘沙飞扬的古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敖达快马赶了回来,身边只有一左一右两个护卫,古朴厚重的城墙越来越近,城门紧紧关闭,有些诡异。
他勒马停了下来,拿出腰牌,喊道:“事情紧急,快开城门。”
守卫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双手反而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敖达心一冷,察觉出不对,眼前寒锋扫过,他奋力拉马,只差一点,险些丧命在守卫的红樱枪下。
“不好,快走……”他抽出腰间长刀,一夹马腹,往后一躲,横刀砍断了守卫一指。下一刻,城门忽然大开,一穿银色甲衣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何六,“敖大人,快快下马受降,告诉我们侯爷在哪儿,兴许将军还能饶你一命。”
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敖达劈了眼前刺过来的长枪,呸了一声,喊道:“何六,你这是造反,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闻言,城门前的男人放生大笑起来,说道:“我造谁的反,明明是江氏越矩,私自插手岭关军政,她才是有罪。”
话必,几十守卫鱼贯而出,手持长刀,看着便是要活捉来人的意思。
霎时间,刀光剑影。
“何六,今日的愁我记下了,来日等我回来,自取你首级。”人多势众,敖达力量不敌,败下阵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卫皆都惨死,他劈开压顶的长刀,纵深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守卫趁势追去。
何六看着消失的人影,用力跺脚,大骂废物。
“将军,敖达回来了。”
罗茂典坐在扶手椅上,身边美人伏膝,他睁开眼,问道:“人呢?”
何六脸皮都僵了,“跑了,没抓住。”
“废物……”
砰的一声,上好的青花瓷盏摔落,重重地砸在了何六的头上,滚烫水把他一侧脸都烧红了。
邬正青此刻关在牢里,宣侯不知所踪,他心中正慌着,又道:“送信去罗定,把江氏引回来,不抓住她,我心难安。”
何六应了,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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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与北方大抵是很不同的,江映宁长在上京,她不适应罗定的气候,再加上身体弱,甫一生病,便让人心惊肉跳。
张敬纶在雅室坐了一会儿,沈詹跟茗烟等人也一道守着,半个时辰后,他伸出手探到她鼻尖,察觉到呼吸有所和缓,这才把针收了起来。
刺痛的感觉从手腕传至全身,她蜷缩在被子里,额上脖颈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眉头微微皱着,就像一个普通生病的姑娘,既不忧愁,也不高兴,这反而是她最平静的时候。
张敬纶收了针,他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纤长细白,就像她人一样,漂亮极了。只是并不健康。
“她平日里能吃些东西么?”
茗烟时刻都盯着江映宁,此刻看她情况有所平复,心也顿时落了下来,回道:“能吃一些,只是很少。有时候晨晚都不吃,中午热一小碗粥,带些汤,就饱了。”
他点点头,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瘦弱。
“做得精细些吧,哄着她多吃些,这样下去,身体养不好的。”他看了她一眼,又坐了一会儿,待确定她情况好了许多后,便打算离开。
只是,他把她的手拉开的时候,她忽然抽噎了一声,身体蜷缩起来,然后突然抓紧了胸前的被子,长睫微微颤动,紧闭的眼中落下一行清泪,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她好像梦见了什么,把自己的唇瓣咬出了血来,口中不时溢出一些声响,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
茗烟紧张地上前安慰,把她搂在了怀里,颤抖着道:“娘子……娘子不哭。”
她甚至都未唤夫人,喊了江映宁尚在闺中时候的称呼。
张敬纶摸了摸她的脉,说道:“无碍,只是魇住了……”
出了雅室,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侍从问他是否回去府尹的府上,他抬了抬手,说道:“先去府衙,让人把罗定商户的名册送过来。”
他在凛州的时候,已经与月姜使臣议定了丝绸交易的数量,总共三十万匹,五百多万两银子,这是一笔颇为客观的收入,他议完了此事后动身赶往罗定,此处每年都会生产巨量的丝,然后由农妇织成布匹,最后经过染色,加工,到绣娘手里滚一圈儿后便成了精美的缎子。
他来便是想看看今年的量到底能不能供的上,若是不行,或许此事还要再议一议。
“那您今日歇在何处?”侍从又道,“方才府尹大人派人过来,说今日本要为您接风,却不想您有事,便来问是否要推到明日。”
他难得出现在罗定,整个江南官场的人巴结还来不及。
张敬纶捏了捏眉心,说道:“不用,让他别弄了,我今日歇在官署,该推的都推了。”
说完,侍从眼前一空,只见大人已经上了马车,他连忙应了,打马离去。
那样的场合,推杯换盏,歌舞不歇,每个人都笑得开怀,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虚伪的,带着目的的。
非常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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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时候,罗定忽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户上,狂风卷着树上的枝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空中电闪雷鸣,偶有雷光劈过,源源不断的水流从瓦檐上落下,劈里啪啦地,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了下来。
内室留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映照在床榻上,上面睡着的女子眉头紧皱,指尖轻轻掐着手臂,到后面竟然掐处了两道血痕来。
空中一道惊雷闪现,她顿时睁开了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空白。
“寄云……”
她嗓子哑了,说话也是哑的。
两个侍女都歇在窗边的小榻上,一听她唤,立马坐了起来,寄云更是眼中含泪,“夫人,您终于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那双美丽的眸子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顶上的承尘,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茗烟把烛火的芯剪了一些,说道:“已经子时了。”
江映宁嗯了一声,她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上面有细细密密的点,发红,发烫,非常疼。
寄云倒了杯水过来,“您别怕,那是医针的痕迹,上过药了,过几日就不疼了。”
那道身影太过瘦弱,茗烟看得心疼,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等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意。
“……张大人过来瞧的,那味黄龄也是大人让人从京城送来的,这次多亏了他。”寄云给她按着肩,“您要多吃东西,大人说了,米物养身,这些东西是根本,不能饥一顿饱一顿的。”
半天下来,她对张敬纶的信任简直达到了顶峰。
江映宁身后垫了迎枕,她闭着眼靠坐着听寄云说话,这姑娘今日话十分的多,想来是真的吓了一跳。她们人在罗定,毕竟生疏,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也确实措手不及。
“张大人?”她声音沙哑,唇瓣干涩,“张敬纶?”
寄云嗯了一声,说道:“沈詹去请的,他在此处坐了半日,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酉时了。”
室内沉默了一瞬,江映宁坐直了身,身体发冷,寄云忙给她盖上了被子。她显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目光怔怔地,脸色比晨间好了许多,但是依然苍白。
“明日,派人递上拜帖,我总要表示谢意。”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脸,又道:“让敖达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便动身回岭关。”
闻言,寄云下意识地要说上面,却被茗烟拦住了,两人一道退出了房外。
“敖大人至今没有回来,邬先生也没有来信,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寄云心急地道。
茗烟不言,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看了看窗外,心中显然也是不安的。
雨势越来越大,狂风卷着树上的枝叶呼啸而过,空中的一切都在呼啦作响,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就如猛兽的巨口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吞进去。
此时已是夜半,万家灯火尽数熄灭,只有罗定靠北的一处低平的房屋里,一盏明灯依然安静地亮着。任凭窗外狂风骤雨,此处岿然不动,一片难得的宁静。
侍从进来添茶水,问道:“大人,夜深了,不若先收起了来,明日再看。”
这处低矮的房子就是官署的后院,头顶瓦片被雨水打得啪啪响,张敬纶收了手中的名册,把茶盏中剩余的水喝尽,又重新倒了一杯。
“罢了,明日再说吧。”
侍从大喜,连忙收了桌案上的公文与名册,为他更衣。
“方才留在酒楼的人回来说,那位娘子已经醒了,没有发烧,只是嗓子有些沙哑。”侍从不是多话的人,今日却难得多说了几句,“您明日是否要去探望? ”
侍从方才十九,名唤小白,是个很年轻机灵的孩子,这几年跟在张敬纶身边,察言观色是学会了,只那双眼睛还跟来时一样亮,是根直肠子。
此话一出,张敬纶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去看?”
小白咧牙一笑,脱口而出:“想。”
话一出口,房内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小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硬了,他硬着头皮去看主子的脸色,果如他想的那般,十分的黑。
“大人,我……我说错了。”他缩了缩脖子,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子病情未愈,身边正是需要人看顾的时候,您多去看看……啊”
小白还没说完,脑后便挨了一个结实的爆栗,他捂着脑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告诉他主子,“就看一眼,娘子会高兴的。”
房内留下一道尾音,张敬纶看着这小子,忽然觉得自己敲轻了。
不过是一个柔弱娇美的小姑娘罢了,他还不至于昏了头。
小白这厢刚出了门,走在廊里好好,突然一阵大风吹了过来,直把雨吹斜了,袍子一半都沾了水,这下更郁闷了。
之前在凛州的时候,小白曾远远的见过那位娘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一身杏色曳地长裙,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单单这样就已经好看得不得了了,若是细细打扮,该是多美的一个女子。
可惜身体不好,太纤弱了,风一吹就倒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他家大人有钱有势,还会医术,定能把小娘子养得胖胖的。
小白就这样怀揣着美好的梦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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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寄云亲自送上了拜帖,这个时候,江映宁已经能起身到酒楼的后园走动走动了。
茗烟扶着她散步,她身上披了件天青色的披风,说实话,看见这件披风的颜色时,她确实恍惚了一下。
昨夜意识模糊之际,她抓了那人的手,他坐在她身前,手轻轻搭在她腕上,也是一身苍青的颜色,比她身上这件稍微深一些,一身的儒雅之气。
她问:“张大人有回应么?”
茗烟低了低身,回道:“未曾。”
昨夜下了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青草的香味,地上落了许多枝叶,一片萧索,却又满是生机。
江映宁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脑海中所有的东西都清了出去,“我累了,回吧。”
午间的时候,寄云把煮好的药端了过来。她药中需要黄龄,张敬纶命人快马从上京送到了这里,谁能想到,眼前这碗黑乎乎的东西,竟然跑废了三匹马。
“沈詹呢?”她没办法一口闷了这碗药,只能一口一口地喝,才能保证自己不吐出来。
“沈公子去点丝了。”茗烟给她递上酥蜜,说道:“沈老爷有货,都已经运到码头了,先送一批到叙州,然后换陆运,直接送到岭关城。”
江映宁嗯了一声,抬头往门外望了一眼,问道:“过几日就该回去了,怎么不见敖达?”
茗烟心口一跳,一下子愣了神,寄云见瞒不住了,砰地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您病的那日,敖大人回岭关找药材,可是走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
江映宁听了,心口忽然一阵发闷,手上脱力,瓷碗啪的一声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音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她面无表情,衣裙被抓出一道褶痕,压抑着怒气。
“您一直病着,我怕说了您着急,才没……”寄云跪着,茗烟看了她一眼,上前道:“不是她的错,是奴婢自作主张……”
这不是自作主张的问题,江映宁想起自己来罗定之前给罗茂典送的那根藤鞭。
邬正青还在城里。
雅室的外堂上,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江映宁闭着眼,眉心皱起,心口一阵抽疼。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沈詹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只鸽子,一边捏着那鸽子的腿一边说道:“姐姐,好像有你的信。”
他从鸽子的腿上抠下来一个细细的竹管,随意打量了一眼便给了江映宁。
它路上应该是淋了雨,竹管表面有些湿,她抽开上面塞子,里面是镂空的,嵌着一张纸条。
这是邬正青的鸽子。
她打开,不过看了一眼,目光立时凌厉了起来,她冷笑道:“咱们该走了,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寄云根茗烟看她的脸色,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快速动作起来,很快便收拾好了。
马车临行前,寄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提醒江映宁道:“您给张大人递了拜帖,我们突然走了,会不会……”
张敬纶势大,她们本就欠了一份恩情,如今贸然离开,终是有些不好。
车夫已然喂饱了马儿,几匹枣红色的大马踢踏着蹄子,情绪昂扬。
江映宁坐在马车上,身后垫了厚厚的迎枕,闻言,她目光一怔,随即解下了腰间的佩环,递给了候在外边儿的茗烟,说道:“你把这个给店家,嘱咐他,若是张大人过来,交给他就好了。”
“那大人若是不来呢?”
茗烟知道夫人本是想请那位大人吃顿饭的,但是张大人公务繁忙,并不一定有时间。而且就算他有时间,也不一定真的去。
“若是不来,便先存在此处,来日我派人来取。”
马车逐渐驶离,罗定一场大雨,送走了一个来这不久的姑娘。
当日下午,府尹召集本地所有的商户坐在一起喝了个茶,名为喝茶,实为买断罗定今年所产的桑丝,这是朝廷赚钱的买卖,于商户而言反而吃力不讨好。
府尹倒是没什么,他们怕的是张敬纶。这位很少出现在地方,这个月却突然来了罗定,为着便是朝廷跟月姜的生意,若是让他白走一趟,他们这些商户的日子怕是不好做。
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
“考虑好了么?”上座的男人手里拿着罗定今年纳税的账本,视线落在堂上十几位商户身上,他目光温和,就连笑意也是温和的。
当年,他能在几位成年皇子争权夺位之际,把年少的晋王摘出来,还把他捧上如今的高位,足见其手段狠辣。
一时间,堂上的十几人面面相觑,心中虽憋闷,却只能应了下来。
只是,最后零零总总算下来,也不够三十万匹。
张敬纶扫了一眼账册,视线径直移向沈昂,不只他,就连沈齐秋也震惊不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亲弟弟。
沈昂作为罗定最大的丝绸商,其手中怎么可能只有三千匹绸缎,而且还是成色算不上顶好的梨花缎。
堂上鸦雀无声,也都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
沈昂:……
江映宁甚至都不知道,她走之前还把张敬纶坑了一把。
府尹门外,小白已经等了许久,他跳下马车,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不多时,府尹大门敞开,几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先走了出来,然后是十几位本地的商户老爷,这些人出门的时候面色都不怎么好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小白向那便张望着,终于看见府尹身边的那道苍青色身影,他负手走了出来,闲庭信步,面色平静。
“大人……”他咧嘴笑。
“这么高兴?”
张敬纶在阴暗的官场待久了,反而喜欢小白这样没心没肺的孩子,天天没事儿就高兴,龇个牙每天都能找到乐子。
他一问,小白笑得更欢实了,小心地从袖口掏出那封帖子递给他,说道:“您看,娘子为了当面表示谢意,摆了一桌席面请您去呢。”
这是夸张的说法,江映宁当然不会这样说,一切都靠小白自己脑补。
娇美柔弱的小娘子,还这么有礼,他收到帖子的时候差点一蹦三尺高。
张敬纶持重温和,脾性也是极为清淡的,他接了过来,心中其实并无太大的波动,但是当他打开那张帖子的时候,那笔清秀的簪花小楷让他眉间一动。
“就是今日,大约申时左右。”小白很高兴,掰着指头给他数着,“咱们不能空着手去,娘子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但是果酒是可以的,前日府尹大人送了一瓶上好的荔枝醉,我到时候找出来……”
“小白……”
张敬纶听得眉心抽疼,他侧头,幽幽的道:“你去还是我去?”
小白大惊:“当然是您去。”
他连忙撇清关系,生怕主子以为自己对娘子有意,到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张敬纶扫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不想再看他耍宝,只道:“下午广西布政使要来,我走不开,这张帖子……”他顿了顿,说道:“派个人,退回去吧。”
小白:……
他高兴了一下午,现在主子却轻飘飘地让他退回去,这时候的他,就像一朵开得灿烂的太阳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张敬纶不管他,径直吩咐车夫回官署。
回去的路上,车帘被风掀开,马车疾驰在街道上,凉爽的风拂过皮肤,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汗湿的小脸……
他忽然直起身,把那张帖子塞进了暗格里,不再碰它。
一个姑娘罢了,瞬间的晃神,并不能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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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遮掩着岐山虫蚁的踪迹,马儿一声长鸣,踏碎了夜间的寂静。靠近岐山北的一条小道上,一队身披甲衣的士兵踏马而来,如鬼魅般地穿过狭窄的山道,往狄人跑过的踪迹追去。
只是,不知为何,周边突然传来一阵一阵的马蹄声,听着与他们的频率十分相同,相伴而来的还有刀剑交持的刺啦声,分外刺耳。
赵椿忽然勒马,众人同样也察觉到了不对,跟着拉紧马缰,山道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马儿不时的喘息声。
没有用,山风猎猎,根本听不到什么。
“赵兄弟,有鬼。”跟他一道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大高个,人叫米三,是敖达身边最勇猛的士兵,传说曾经单手举起过北方碾粮食的磨坊。
此刻,这高坐在马上的大汉骑着马,双目死死地盯着前方,原地转着望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
半月的并肩作战,他们俩逐渐熟悉了起来,米三冷眼瞧着这个后生,虽然这人性子沉默,确是个实打实的厉害人,不仅力气可以跟他单挑,就连马术,都在日日巡视的过程中练得炉火纯青,简直让米三这个军中老油子汗颜。
山间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马儿在低低地鸣叫着,赵椿拍了拍身下的红骏,它好像有意识地抻直了腿四处踏了踏,安静的山道只有马儿的踏步声。
果不其然,这点声音让对方判定了方向,十几道褐色身影飞快从山道旁的高地上跃了下来,手中牵着罗网,大网覆下,骑着马的众人都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到了山道下的低地里。
“快散开……”米三暗道不妙,大喊道。
他们是一支三百人的小队,专门组成来巡视岐山北边的,因为近来狄人将士活动频繁,他们已经在外边儿追了六日了,对岭关城内的大变丝毫不知。
赵椿他们速度很快,日行千里,几乎每个人都配了马,自从敖达离开,这支队伍渐渐的开始由米三带着。
米三性子太糙,忘性大,出巡的时候几乎都跟着他颇为信任的“赵兄弟”。
罗网不够大,却打乱了西大营众位兵士的阵脚,几十匹马儿受惊,发疯一般地往森林里跑,被马蹄子踩断骨头的士兵不知有多少。
那张大网盖下来的时候,赵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迅速伏低身体,贴着马背,大臂肌肉暴起,手腕一转,刀尖直挑网绳。
巨大的一张麻网豁开一道裂痕。
“都散开!”他高喊。
米三看见他破开口子,立马镇定下来,指挥着余下的人摆开阵势。
对方不过不足百人,不过占了地形与黑夜的优势,等这阵慌乱一过,便迅速败下阵来。
“尔等受死。”
此役死伤几乎都是马蹄踩踏带来的,大好的儿郎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而损伤在这荒郊野外,米三双眼猩红,提着手中长枪挥舞生风。
赵椿下手也不势弱,他惯用长刀,而且是那种粗刃,轮起来七八斤重,十分应手。
寒光乍现,他劈开一人坎来的长枪,往下一避,手中利刃一下子逼近了那人的脖颈,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滑落下来,他冷声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锋利的刺痛感从脖子上传来,伴随着丝丝寒气,那人吓得腿都软了,手中兵器脱手,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别…别杀我,是罗将军,罗将军让我们来的。”
他跪在地上,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将军……将军派人去追敖达,还让人把夫人引回来,这个时候,人估计已经快到了……”
赵椿眼眸一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握紧了手中的刀,骨节嘎吱作响,刀柄一横,地上跪着的人瞬间被拍得晕死过去。
米三自然也听见了,只是他的目光却被山脚下的火光吸住了,巨大的火焰顺着山脚的村落一路延伸,房屋倒塌,圈舍残破,哀嚎哭泣的声音充斥着这个本来平静的村庄。
米三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不好,咱们暴露了踪迹,狄人先动手了……”
他们追了六天,就等着找个利索的时候把他们一举歼灭,谁知却被一群背后捅刀子的人打乱了阵脚。
“兄弟,怎么办,是先打还是先回城……”
米三额头冒汗,根本不敢做这个决定。
岭关城内有他的父母姊妹,还有他效忠的侯爷将军,但是若是他们转身走了,山脚下这些村民,只会被屠戮殆尽。
火光弥漫,赵椿高坐在马上,目光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米三没等到答案,侧了侧头,只见身侧之人垂着眸,握着刀的右臂,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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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去的长道上,滚滚热浪侵蚀着策马而过的众人,江映宁静坐在马车中,身边燃着药材制成的香料。车夫是个好把式,就算把马赶得飞快,也能走得稳稳地。
大约百来人的队伍,半数疾驰在前,半数护卫在后,马车居于其中,由里面的人控制前进的速度。
不到两日,众人便到了岭关城楼之下。
罗茂典自当敲锣打鼓地迎她,还道要保邬正青的命,便要她自己来换。
江映宁去了。
“夫人好胆色,都这样的局面了,还敢孤身前来。”他勾了勾唇,大剌剌地坐在侯府的前厅,两条腿交靠在桌上,看着她道:“莫不是心疼你的老情人?”
江映宁站在院子里,她没有进去,却也不做畏缩之态,冷笑道:“罗将军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仰仗侯爷还来不及,怎么敢有什么情人?”
“胡说……”他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落下,“若不是邬正青还在城里,你会回来?”
他靠近她,微微俯身,鼻尖嗅了嗅她的发,笑着压低声道:“你猜我……在侯府发现了什么?”
她面无表情,眉梢都未动一下。
罗茂典见她不为所动,提醒道:“就在主院,那间落锁的卧房里,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越靠越近,甚至要贴上来,“你知道的,那具尸体,可还新鲜着呐。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跟了我……”
那只粗大的手就要摸过来,江映宁摁住他。
那只手分外柔弱,纤细柔软,摁得他心花怒放,他大笑了两声,继续道:“他是不是对你不好?啊?一个男人,病了那么多年,也治了那么多年,一点起色都没有,侯爷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个大美人,守活寡啊哈哈哈哈哈。”
“侯爷不行,我来疼你啊。”他眼睛不老实,手也不老实,探身上前就要解她的披风。
这个男人眼下已经被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乐昏了头,他想着只要握住了江映宁,邬正青跟敖达便不足为惧了。
她胸口起伏越来越大,目光也逐渐变冷。
殊不知,在他身前站着的女子,目光早就变了,她抬头,一双眼睛如水般清澈,比朝露还好看,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眸幽深,漂亮的小脸上绽开一抹笑。
罗茂典微微一怔,发现她的反应跟他想的不一样。
“噗……”霎那间,尖锐的刺痛从腹部蔓延开来,他环在她腰侧的手迅速发冷,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竟然敢……”他低头,用力握住她刺过来的刀尖,才发现自己的腹部被捅了一刀,鲜血飞溅,弄到了她脸上。
厅堂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谁知此行却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门户骤然打开,等赵椿赶来之时,他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站在厅前的露天院落里,双手沾满了血,眼眶猩红,一身的白,衣袂在淡淡的风里轻盈地飘,目光没有焦距,转头看见他的时候,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身上也都是血,刚从岐山回来,手上握着长刀,门外反叛的人已然被绞杀干净。
“夫人……”赵椿忽然庆幸,她身上带了刀。
“是你啊。”
她扔了手里的短刀,看了看他,说道:“我累了,扶我进去吧。”
赵椿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的脸色比去罗定之前还要苍白,纤弱的身体站在庭院中,仿佛一朵染血的芙蓉花,娇媚而清冷。
他几步上前,手胡乱地在衣摆上擦拭了两下,却还是不干净,他扔了刀,垂眸道:“我手脏。”
“那就去帮我找寄云过来。”她微微仰着头,柔软的唇瓣紧紧地抿着,脸色发冷。
赵椿反应过来,却还是不敢去抱她,只能俯下身,说道:“我还是背您吧。”
他是个榆木脑袋。
江映宁闭了闭眼,不想跟他计较,安然地趴了上去,等他送自己去卧房。
寄云跟茗烟都没想到江映宁是来硬的,她们原先预想的是先把姓罗的引出来,然后绞杀。谁知江映宁不按套路出牌,腰间放了把匕首就孤身进去了。
这场局,本就是她设的。
“来得挺快……”她在他后背,冰凉的指尖抚了抚他的耳根,她方才听了一些不好听的东西,现在心情很坏很坏。
他走得稳当,就算身上沾了血,也比刚才那个满嘴恶臭的男人干净多了。
她的腿很细很细,男人两只手能轻轻松松地抓住她,江映宁趴在他背上,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侧,微微垂眸,便能清晰地瞧见他喉间的凸起。
像远山那样,有起伏,有高低……
铜色的脖颈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意动,微微倾身,舔了一下……
一霎间,身下的人停下了脚步,江映宁按在他背上的手,清晰地感觉到了僵硬。
小白,史上最强助攻。
赵:主动解开衣带,被宁宁推倒。
张:主动解开衣带,推倒宁宁。
终究没写完呜呜呜……
明天暖床么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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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轻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