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假装人类的日子 第12章 012

在地球的日子真的很慢，吃完饭将灯灯哄睡后，虞汀坐在床边低头看向自己那刚刚被水流穿过浸透的一双手，手心朝上。

他的手皮很薄，血管充斥在皮肤之下汩汩流动，像是被玫瑰汁侵染许久的两抹红。

那红色上覆着薄茧，手指触摸的时候如同摩擦不光滑的平面。

虞汀垂眸认真地盯着这一双手，从未在暗水星停下步伐打量的一双手原来是如此模样。

身旁幼儿的呼吸声很轻，在他耳边却是重而沉稳，像是寺庙中一声又一声有规律而让人安心的钟声，让他突然做下了一个决定。

虽然说程泽也是店里的一员，但是才刚成年进入社会勉强可以被称之为青年的人对汽修自然是一窍不通。

虞汀也向来不给他安排什么多么繁重的任务，多是让他整理整理配件。

刚整理完三箱，打算继续睡的程泽上楼，正好看到动作极轻关上门的虞汀。

知道灯灯应该是睡了，他声音也放低，“虞哥，你这是要继续忙啊，刚吃完饭休息会儿吧。”

不懂也不理解内卷的程泽总是怀疑程强是抓住了虞哥什么把柄，还是虞汀在这小小的汽修店参了股才能这么上心。

虞汀看向保持着上楼动作的青年，“不了。你能帮我先照看一会儿灯灯吗，我很快回来。”

程泽下意识点了点头，看着虞汀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愣住的思绪才逐渐回到脑海里。想到了一个熟悉的猜测，他猛地向前两步，“虞哥”还没叫出口就又咽了下去。

算了，虞哥应该有分寸。

……

午后的路上并没有多少人，是周六，小超市老板娘的孙子放假正坐在躺椅旁刷着某音，声音过大以至于让虞汀看了对方一眼。

身材比较早熟，比灯灯要大几岁。

因为给人难以接触的感觉，以及过于远扬的精神状态，虞汀一路上很顺利地到达了垃圾场。

他站在垃圾场门口。

说是垃圾场，也只是用黑色的栅栏将一袋袋各类颜色的塑料袋困在了其中，像是个巨型的污染源随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前两天下过的雨对掩藏垃圾的气味毫无帮助，甚至是起到了发酵的作用。

高大的身影衬着这身前的垃圾像是一处即将毁灭的图景。

今天如果找不到匣子，回去的希望几近于没有。

虞汀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在自己掉落的地方和原先早就搜寻过无数次的地方寻找了一遍。和他所想的一样依旧是没有。

他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更何况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检查完最后一处地点，虞汀扔在手中的木棍，还未走几步，脚下却传来了轻微的触感。那是一种金属物的感觉，像是被裹进蚌里的泥沙，细小却无法忽视。

他顿了两秒才低下头看去。

这处垃圾场不是后天建的，而是自然地被当成了堆积的地方，因此并不是石灰地，而是很容易在下雨后藏污纳垢的天然泥沙。

他抬起脚，那块银色的金属被掩埋在黄色的土中，露出尖锐的一角泛着光，印着虞汀的脸。那是和他朝夕相处多年的飞船碎片，虞汀第一眼就看出来。

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弯身拾起那块碎片，却没有再找下去，径直离开这片垃圾场。

回去的路上他给程泽发了短信，对方一直没有回复，虞汀刚将碎片收进口袋后接到了程泽的电话。

“虞哥，快来惠民超市，灯灯和别的小孩打起来了！”手机对面传来青年仓皇的声音。

虞汀挂断手机，动作迅速向程泽所说的地方跑去。

………

虞灯灯被程泽半蹲着搂在怀里，眼神有些凶狠地看着面前还在哭的小胖子。

说是搂，实则是被禁锢着怕灯灯还有下一步动作。

程泽也想不到一个才五六岁昨天才退烧的小孩居然能把一个十岁的小胖墩直接推倒在地。而且他刚刚抱灯灯的时候都差点儿没抱住。

“虞汀呢！赶快把他爸叫来！哪有这样打孩子的，把我们家聪聪打坏了怎么办！”李金花抱着孙子坐在地上哭喊着，一边抓着孙子的胳膊，虽然那胳膊上面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被奶奶震天动地的哭声震住，小男孩也停止了哭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奶奶。

看着对面还在恶狠狠地看着她的小孩，李金花更是气不过，“我就说有神经病的养什么孩子啊！谁知道孩子精神正不正常。”

正劝虞灯灯说着“没事，没事”的程泽听到这话瞬间转头看向还在哭喊的李金花，脸上满满地不耐烦。

“老婆子，差不多得了哈。你孙子刚刚说了什么话你难道不知道吗，非得等虞哥来了才能解决？”

虞汀。

听到这个名字，李金花脑海中下意识出现了青年的身影，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

她开了这么多年超市，见过这么多人，虞汀是让她第一个下意识感觉危险的人，她嗫嚅了一声。

那怎么了？！虽然她孙子当着虞汀的儿子骂他是神经病，但是他不就是吗？

她孙子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虞汀是神经病，他儿子脑子能好到哪里去。

她看向程泽怀里的小孩，硬着头皮扬声道：“让他来啊，他来了还能打死我不成？”

“是吗？”声音带着些疑问，却让在场的几人都静了下来，看向走进来的青年。

天气很热，青年穿着短袖，手搭在墙上看了过来。

“虞哥。”虽然成年了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像是看救命恩人一样，程泽松了口气，顺势放开了拉着灯灯的手。

虞灯灯看向虞汀，自己的人类父亲，他的嘴角动了动，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带着说不出的委屈，“爸爸。”

虞汀快步走了过去蹲在灯灯的面前，检查了小孩的身体，发现没有任何伤才松了口气，“没事吧？”

他揉了揉小孩的头。

他其实真的想点头，但是感觉到头顶上的温热和那双关切看着自己的眼眸，灯灯刚张嘴却感觉到眼里的泪汩汩地往外冒。

他是只章鱼，又不是人类，怎么会哭呢。虞灯灯想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

程泽局促地站在一旁，刚刚灯灯没有哭的时候他还以为小孩没什么事。谁能想到现在灯灯在虞哥怀里都快哭成一个泪人了啊。

虞汀手紧紧地攥着，皮肤下的青筋肉眼可见，落在灯灯的脸上却是很轻的。

他想，捡到灯灯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哭。

“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虞汀凑到小孩的耳旁，声音比平时要温和许多，甚至有点儿想伪装后的平静。

听到虞汀的问题，李金花拽着孙子的胳膊，看着虞汀的背影，“看看，看看！虞汀，你儿子直接把我孙子推倒了！怎么教的？”

擦拭眼泪的动作停下，虞汀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面前虚张声势的女人，视线移到李金花身旁的男孩身上，“为什么推你，能告诉我吗？”

虞汀很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天然的种压迫感。

这是虞灯灯的爸爸？

男孩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虞汀，好高啊。他在心里感慨，说出来却成了另一句话，“不像神经病啊。”

李金花听到男孩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的声音，下意识握紧手中温热的皮肤。

“奶奶，你掐我干什么，好痛啊！”男孩作怪地惊呼一声。

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程泽盯着虞汀的背影，甚至怕他哥一巴掌呼过去，结果却听到了虞汀很轻却讥讽的笑了一声，“你觉得我神经有问题？”

青年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眸子锁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我奶奶说的。”男孩率先带着哭腔道，“我就是对着他说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推我！”

明明奶奶都说了虞灯灯是神经病的孩子，他说一下又怎么了！

虞汀随意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明明没有生气，却让人觉得比生气的后果还要严重，李金花当初对付他人百试百灵的招此刻突然哑了声。

这又不是她先说，她也只是冲别人说了几句而已，先怪也得怪别人吧。

李金花忙友善地笑了笑，“小孩子说话别当真。”

“小孩子说话可以不当真……”虞汀环顾了一圈超市，声音轻轻扬起，像是只是问问题那般，“那你知道精神病砸东西也是不犯法的吗？”

“别！”虞汀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李金花不知道。但是现在她能感觉虞汀这话不是假的。

她忙拍了拍自己的孙子，“快！给叔叔道歉。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奶奶？”男孩没想到自己从来说一不二的奶奶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可思议地抬头，“为什么？！”

“快点儿！听话！”李金花忙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

虞汀补充：“嗯，再这么说只能让别人来教育了。比如，我这种人。”

青年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却让刘金花和程泽都觉得有抹寒意从脚上升起。

这个人没有在说笑，他们能感觉出来。

虽然不甘不愿，被奶奶拉扯后男孩还是走过来说了声“对不起”。

“不是对我说。”虞汀向旁边侧了侧，露出灯灯的身影，“是对灯灯说。”

他蹲下指了指自己，歪了歪头，“小朋友，你当着我面说我精神有问题，我不会怪你。但是你不应该对着其他小朋友侮辱他人的父母。对不对？”

“对……哇呜呜呜……对……对不起。”

李金花看着自己孙子不成器的模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急忙忙把孩子又拉回去。

虞汀擦了擦灯灯的眼泪，看向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的小孩。

灯灯盯着面前的虞汀，和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感觉虞汀令人恐惧。

看着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神和周围突然联系到一起的虞汀，他只是觉得他的爸爸好像突然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更像是人类了。可他爸爸本来就是人类啊。

“你原谅他吗？”虞汀问。

虞灯灯摇了摇头，看向面前刚刚对着自己说着“你爸爸是神经病”、“你爸精神有问题”的男孩，声音带着歉意：“我刚刚不该推你。”

接着却又补充，“但是下次再这么说，我会揍你。”

虞汀愣了一下，口袋里的碎片硌人，却让他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要保护他的人。

他拉着灯灯的手向外走了几步，停下看向一旁愣神的程泽，“不走吗？”

“诶？！走，马上走。”程泽忙回过神来，跟了出去。

“虞哥，刚对不起啊。我正好想买水，就带灯灯出来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看着一旁沉默的虞汀，程泽挠了挠头道歉。他就是在冰箱里掏了瓶水，没想到一抬眼就见两个小孩推搡起来。

“是我想找爸爸的。”虞灯灯小声解释道。他醒来后发现身边只有程泽，就一直求着程泽带自己找虞汀。

只是没想到在超市听到那个小胖子对虞汀出言不逊，说虞汀精神有问题。之后的话虞灯灯没有听出来，但是那个语气也并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仰头望着嘴眉头微蹙的虞汀，“对不起，是我的错。”

现在想想，程强忌讳表情和那个谣言竟然是这样的真相，这样的离谱。

不是的，他想，根本和他们谣传的不是一个样子。

程泽看着灯灯真诚的模样欲言又止，自己幸好没说虞哥去了哪里。

不过他还是觉得虞哥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离谱。但是人是不会在乎真相的，他们只想听能供自己消遣的谣言。

“是我的错，下次我不会再不告诉你就出门了。”虞汀握紧灯灯的手强调，“不过灯灯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要大。”

那个小孩看起来已经是灯灯的一个半了，居然能被推倒。

虞灯灯想自己在章鱼星球的时候玩游戏都是直接用触手卷着一百斤的东西扔，这算什么。

而且。

“我当时太生气了。”

虞汀本来想说“不值得”，却又咽了下去。

对他不值得，但是在一个小孩子的心里，应该是极重的。

他揉了揉小孩的头，“等一下，我去丢个垃圾。”

于是虞灯灯只看着虞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在阳光下闪了一丝光看不清形状的物体，丢进了垃圾桶里。

“爸爸？”

“嗯，回去了。”虞汀转身拉着小孩的手，向夕阳的方向走去。

……

快到晚上的时候程强难得回来，还带回了一个生意。不过是加急的，需要虞汀今天加班完成。

交代完后，程强又出门打麻将去了。

因为被程强抓住摸鱼，骂骂咧咧了几句，程泽在一旁给虞汀递着零件，看着青年仰倒在车下正抬头认真修车的场景。

和下午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一样，程泽莫名地想。

“怎么了？”喊了两次扳手，程泽都没有递，虞汀看了过去。

“虞哥，灯灯很乖对吧？”

“嗯。”

“那如果灯灯的父母来了，怎么办？”

“看灯灯的意愿。”

“那你……”程泽将扳手递给虞汀，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依旧不觉得虞汀和那些人说的是一个人。

“哥，砸东西真的不用给钱啊？”想到虞汀说的话，他难忍好奇，一时嘴快。

虞汀挑眉，“天上掉馅饼呢？”

程泽：……

楼上空调的风呼呼地吹着，设置的温度不冷也不热。

虞灯灯趴在床上两手支着下巴，下午哭红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他的枕头旁放着一个音响，正听他说着今天下午的事情。

虽然知道小e不一定理自己，灯灯还是问，“小e，你说爸爸有没有生气？”

就在他以为小e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道声音，“没有，你爸爸很爱你。”

灯灯轻轻哼了一声，那肯定的。

却又听到了小e短促的笑声，“不过你爸挺疯的。”

近期暑假工作完成，失踪人口回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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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