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呵了声,拔腿就跑。穿过巷子时差点拐错方向,幸亏眼尖看到谭青槐的身影,否则就左拐拐偏了。
见到她,谭青槐喜不自胜,喊了声三姐,蹭蹭跑到青桃面前,双手抓着青桃手腕,生怕她不小心溜了,紧紧用力地抓着,鼻尖冒着细汗的小脸有几分迷惑,“三姐,午时了你还有精力四处跑,不饿的吗?”
他肚子都饿扁了,这会儿只想吃饭。
青桃满身是汗,又热又累,呼吸急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打谭青槐的手示意他松开,谭青槐不动,手还收紧了两分,“你还要去哪儿啊?”
嘴巴撅得老高,语气有丝丝埋怨,“爹娘在家里等着呢,你不在我们都没吃饭。”
“你...”青桃喘着粗气,汗珠像豆子似的往地上滚,嗓子哑得不像话,“你先松开。”
见她热得不行,谭青槐松了手,撩起衣服给她扇风,他个子矮些,要把衣服撩高扇的风才吹得着青桃的脸,他嫌累,直接脱了扭成长条往青桃脸上挥,吓得青桃以为他要打人,下意识的扬手挡。
衣服滑过青桃手臂,谭青槐:“三姐,你挡着我怎么给你扇风?”
“......”
青桃垂下手,任由谭青槐在她面前扎马步炫技似的狂甩衣服,眉采飞扬地问,“三姐,凉不凉快?”
在书塾,他们都这么玩的,夏天把衣服打湿水,扇来的风带着水汽,老凉快了。
青桃点头,几阵凉风后,缓缓开口,“不热了,咱们回家吧。”
兴致高昂的谭青槐意犹未尽的收起衣服,随手抱在怀里,和青桃并肩走着,边走边问青桃去短学做什么。
“娘给我交束脩了说明个儿就能进书塾读书,我怕不识路去晚了,提前认认路。”青桃已经想好了说辞,脸上没有半点慌张,反过来问谭青槐,“你怎么来这片找我?”
周围都是民居,少有寻人往这走的。
“茶铺的掌柜与我说的,说你问他去短学的路我就往这边来了。”谭青槐说,“我以为他逗我玩的,不想来呢。”
他和谭青武跑到街上找人,茶铺掌柜告诉他们青桃问过路,掌柜也算老街坊了,小时候没少逗他玩,谭青槐有点怀疑他的话,望着谭青武拿主意,谭青武不假思索地要他来短学,而他则说去长学看看,谭青槐说,“掌柜这回说的是真话,幸好我来了,要不然三姐左拐就拐远了。”
“是啊。”青桃拍他的肩,“幸好有你。”
得了称赞,谭青槐忍不住咧嘴大笑,他浓眉大眼,笑起来眼里像闪着星星,令人赏心悦目,青桃跟着笑了,“快回家吧。”
谭秀才站在屋檐下来回踱步,看到院门口的姐弟两,喜出望外,“可算回来了,要再见不着人我和你娘就亲自出门找你们了。”他喊,“青桃回来了,准备开饭吧。”
东屋门开了,邵氏揉着眼睛出来,肩膀抽抽搭搭的,明显在哭。
青桃有些慌,她只想着把束脩要回来,没料到家里人会急,认错道,“我错了,不该乱跑让爹娘着急的。”
谭秀才不是爱责怪孩子的,当即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人回来就好,就怕你遇到人拐子被拐走了,饿不饿,先进屋吃饭。”说罢,朝邵氏投去个眼神,后者立刻收起情绪,脸上硬挤出个笑来,“我这就盛饭去。”
“二哥还没回来。”青桃提醒。
谭青武出门找她去了,不等他回来自己就吃饭不太好。
“时候不早了,你爹还要去授课,不等他了。”邵氏没有迟疑地进了灶房,早上的煮鸡蛋没吃,邵氏剥了放在青桃碗里,青桃推拒,要把鸡蛋给谭青槐,谭青槐拿着碗躲开,“爹给你的你给我作甚。”
像很嫌弃似的。
谭青武还没回来,青桃要夹出来留给谭青武,谭青槐洞察她的意图,把谭青武的碗挪到邵氏面前——青桃够不着的地方;邵氏哭久的眼眶还很红,见状,哑着声说,“青桃,鸡蛋你自己吃吧,你兄弟他们想吃的话娘再煮就是了。”
谭秀才也附和,“你自己吃。”
青桃没有再推辞,鸡蛋是凉的,吃着噎人,她吃完灌了好几口米汤,说起自己去短学的原因。说辞是有的,想提前认认路,没想到会耽误这么长时间。去何家的事她也没隐瞒,还把何家老太太损她的那番话说了。
一时,桌上陷入了沉默。
谭青槐最先回过神,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她竟敢骂你?我看她是活腻了,三姐等着,过几天放假,我非上门揍得她满地找牙不可。”说着还比划了番拳脚,差点没把桌上的碗给摔了,直到谭秀才看他两眼,他才老实下来。
不过仍有不忿,“我就说那婆子嘴毒得很,你们还不信,她那样骂三姐,真当我谭家没人了?”
“......”
最后这句话颇有邱婆子的叉腰骂人前的语气,听着脑子里就能浮出邱婆子高大的身形,青桃笑出了声。
谭秀才没听出来,揪着眉训斥,“好好说话,哪儿学来的怪腔怪调。”
“我奶啊。”谭青槐理直气壮,“我奶就这么说的。”
“......”
谭秀才瞬间没话说了,倒是旁边邵氏从震惊中回过神,为老太太说话,“青桃是不是听错了,老太太面慈心善,不像不懂分寸的,树森媳妇生病也是她好吃好喝照顾着,还卖了两亩田给树森媳妇抓药吃,对两个孙女也是好得没话说。”
谭秀才和老太太打过交道,和和气气的人,不像青桃说的那样。
见两口子不信,青桃没有再说什么,岔开话题说起她从书塾煮饭婆婆嘴里听来的话。何树森不想在短学待了,想进长学教书。
初听这话,青桃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前些天何树森来家里,谭秀才告诉他不去短学后他满脸沮丧,她以为是不能和好朋友共事的遗憾,何树森看上去垂头丧气的,缠着谭秀才让他再考虑考虑,甚至愿意分半数学生出来。犹记得之前来家里说分谭秀才几个学生,第二次就半数了,当时她还吃惊,想说天底下竟有这样重情重义慷慨大方的人,和他做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结果人家早有预谋,挖好了坑甜言蜜语哄着谭秀才跳呢。
夫妻俩面面相觑,表情有些懵,没转过弯来,青桃不得不把话再说明白点,“何叔劝爹去短学的说法是两人有个照应能互相帮衬,可他明明想去长学教书,为什么要那么说?不就是爹离开长学能给他腾位置吗?”
尽管长学和短学的夫子都是秀才出身,但地位有高低,长学书塾侧重科举教的学生能读会写,短学侧重实用能读就行了,故而短学矮了长学一截,短学夫子的地位也低了一截。这是她问面馆的客人知道的,那人四十来岁了,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见识广,问什么都能侃侃而谈,他告诉青桃,长学束脩没有短学多,胜在有盼头,学生中了秀才,官府会张贴告示表扬夫子,等学生中了举人,夫子就有官府赏赐拿,等学生中了进士,赏赐更丰厚些,当然,奖赏比不得书院先生,毕竟只是个启蒙夫子,哪儿能越过人家正儿八经的老师。饶是如此,门下若能出两个进士,这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所以何树森才盯上了谭秀才吧,因为明年院试谭秀才的好几个学生都会参加...又或者,何树森有其他目的?
她蹙起眉,五官挤在了一起。
谭秀才噗嗤声笑了出来,“我认识你何叔的时候还没你呢,他要是那样的人我能不知道?你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
“......”
邵氏也不信,“他要进长学教书早就进了,哪儿用得着等到现在,你这孩子,怕是听别人背后嚼几句舌根就当真了,短学书塾几个夫子关系不好,你说的煮饭婆婆是其中一个夫子的亲戚,背后说你何叔坏话都成习惯了。”
“......”
夫妻俩对何树森品行深信不疑,邵氏问她, “你就为这点怀疑去找何家退钱?”
青桃说了去何家找何树森退束脩,没说为什么去,闻言只能点头,不高兴道,“他算计爹,我不要他教。”
女儿向着自己,谭秀才高兴得合不拢嘴,不计较那些了,道,“你真要不想去短学,在家爹教你也行,短学太远了,午饭就是个问题。”
邵氏变了脸,“束脩都交了,找何兄弟要回来是不是不太好?”
谭秀才不语,似是在思考。
青桃赶紧说,“以爹和他的关系没什么吧?试想,若何叔把儿子送来,交束脩后反悔了让爹把钱还回去,爹会生气吗?”
多大点事,怎么可能生气。以己度人,谭谭秀才对邵氏说道,“下午把束脩要回来吧,就说我想自己教青桃。”
“你事情多,哪儿有空教...”邵氏声音有些急。
谭秀才不喜,“青文几兄弟都是我教的,到青桃这怎么就没空了?传出去还以为我重男轻女不把女儿的教养当回事呢。”
邵氏不吭声了,咬着唇快咬出血来。
青桃缓和气氛,朝她爹挤眼,装着几分俏皮说道,“娘是担心爹累坏身体呢。”
“你娘就是爱瞎操心。”语气有些不好,夹起的菜却放进了邵氏碗里。
见识过何家老太太的厉害,青桃要陪邵氏去退钱,邵氏让她在家待着,和谭秀才他们一道出了门,前脚走,谭青武后脚就进了门,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嘴角快咧到眼角去了,青桃回灶房给他端饭,出来就看他还站在门口,望着天上那轮耀眼的太阳傻笑。
“二哥,吃饭了。”
“我不吃,我要去书塾。”笑傻了的谭青武嘿嘿嘿两声,掉头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