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轧糖 第2章 黍米酒馆

挂了电话，温筠鹭用抽纸拭去流理台上的水雾。

转头一看，天完全黑下来了。厨房里亮着天花板上的三豆小壁灯，未开大灯，界限模糊，影影绰绰，人的眼睛一般。

木通还在蹭她。

温筠鹭拿出饲料喂了它，玉米小麦掺蔬菜的杂粮。

进书房，开电脑，处理下近期邮件。

做完后，她这才点开视频软件搜了下GWG以前的录播视频。

六年前的视频，舞台很小，打光迷惑，连摄像师的镜头捕捉能力都堪忧。

然而温筠鹭却看得入神，目光淡淡落在最右侧的女孩身上。

第一遍看关弹幕，第二遍则开。

心情跟着平静了许多。

二十分钟后，手机震动两下。

温筠鹭暂停录播，低头看了眼消息。

周枫：周六上午十一点，黍米酒馆。

后头挨着一个定位。

微信头像是捉水母的海绵宝宝。温筠鹭印象里，周枫以前似乎就是这个头像，一直没变。

她回了句：和杜溪商量过了？

得到两字：是的。

她于是应下：好。

周枫又说：这地不好找，我开车去接您？

温筠鹭想了想二人独处的尴尬，叹气：不用谢谢。

周枫也不坚持，很快结束话题：到时见。

*

待到周六赴约，这地方确实不好找，位置偏。

虽然坐落在大学城周围的商业街里，但深藏难露。

导航喋喋不休的指着路，说是“目的地距离您还有五十米远”，两侧却全是林立的商业大楼，不见酒馆的招牌。

温筠鹭放大导航地图，应该在楼群里面。

看一眼前面的方寸巷口，蹙眉，在附近找了个露天停车场将车停下后，切换成步行模式并下了车，朝那巷口走去。

巷深酒香，清甜微醺的米酒味道。

因着近期多雨，今日虽阴，地上仍是湿漉漉的。

青石墙，青石板，皆渗着水汽。墙角生有青苔，潮湿幽冷。

这种巷子，在如今大力推进现代都市建设的江城已经不多见了，尤其是在商业街里。

也不知周枫是怎么把地方定在这里的。

寻着酒香，温筠鹭沿着巷子慢慢往里走。巷子上方是一些店面，窗户开着，放出时下流行的乐曲。

拐了两个弯，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出了巷子，便是一个开阔的大方庭。

正对面的，就是“黍米酒馆”的招牌。酒馆雕花黄梨木门，灰岩墙体。

别有洞天。温筠鹭心想。

默默打量片刻从屋檐上的瑞兽浮雕青瓦，刚抬脚走没几步，周枫就从店门口出来了。

天冷，她未着外套，披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混色披肩，白衣黑裤，长筒马靴紧贴修长的小腿。

很田园风，休闲惬意。

周枫拉了下披肩，举起手机，偶然间随意瞥过来一眼，就和温筠鹭来了个对视。

眼中倏尔浮现微妙的笑意，她放下手机，颔首：“温教授。来得挺快，还想打电话问你到了没有呢。”

温筠鹭淡淡收回目光，轻咳一声，说：“进去吧。”

酒馆面积颇大，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就餐区正中间竖着的一棵仿真榕树。碧条垂下十几盏玻璃溢彩吊灯，这是大堂的主要照明来源。

就餐区用镂花雪松屏障围成一圈，内置沙发桌椅，外贴着屏障置有双人枣木小桌。东北一角则是吧台。

食客三三两两，杯盏轻碰。

灯光迷离，这样的天，更是暧昧。

周枫温声提示：“我订的包间，往这走。”

温筠鹭跟着她往左手侧的长廊里去，这儿的灯光倒是明亮些，身旁人的面庞看得一清二楚。

依旧上着浓妆，微笑着，神态自如，轻车熟路的模样。

“杜溪到了吗？”温筠鹭偏过头，问。

“堵在安阳路那了。”周枫说着停下脚步，开了旁边包间的门，“就是这里。”

复古装修，垂有竹帘，桌中间摆一青瓶，插着绢花。

窗明几清，确实是风雅之地。

暖气打得足，温筠鹭脱下风衣，搭在了椅子靠背上，问：“哪儿找的地方？”

周枫笑笑：“朋友推荐的。”

说着拉开椅子：“温教授，坐。”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比几年前恭肃有礼了许多。

温筠鹭不由感慨：“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叫我。”

周枫只轻描淡写地笑一声：“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

“你现在也年轻。”

周枫不置可否，看一眼手机，说：“杜溪过来了，我去门口接他。”

她出门以后，室内沉寂下来。空气里残留着股香气，香根草和风信子的味道，辛辣感性。

是周枫身上的香水味。

温筠鹭静静打量着桌上的绢花，轻轻叹出一口气。

没多久，门外传来骚动，温筠鹭起身，包间门正好被打开。

青年和半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头发剃成板寸，晒得更黑了。天怎么降温都是一件单衣。

只是一开口，还是那个口音：“哎呀温老师，好久不见了。回来就计划去看你，现在刚好大家聚一聚。”

温筠鹭笑着让他坐下。

杜溪和周枫一样，都是她带的第一批研究生。不过不同的是，周枫是本校保研上来的，而杜溪是外校考过来的。

温筠鹭第一批只收了两个研究生，就他们俩。第一批学生对哪个教师而言，都会是特殊的。

周枫暂且不论，杜溪混得还挺不错，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央企，见习期转正后不到三个月升上了部门副经理。

半年前被调去新疆做项目，这会儿不知怎么又被调回来了。

人到齐了，开始点菜等上菜。

服务生端来茶水，三人边喝边聊。

杜溪是个话唠，进公司后业务虽繁重，却也没改变多少他的心性。

听他聊新疆建基站的半年经历，温筠鹭低头抿了口茶水。

不常喝的大麦茶，她喝了一口，又不动声色地放下纸杯。

抬眼，周枫正回手机消息，神情散漫，一看就没在认真听。

温筠鹭轻咳一声，突然问杜溪：“你和周枫......又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周枫当年和杜溪关系是还可以，但似乎不算铁。

她申请退学以后，温筠鹭找杜溪谈过话，询问其中缘由。

杜溪一问三不知，末了摊手无奈感叹，他和周枫已经一星期没说过话了。

接着温筠鹭便听说她回了老家，往后杳无音讯。

听她这么问，周枫忽然抬起头，淡笑道：“我先联系的他，就两个月前。他联系方式又没有换，发个消息他就回了。”

杜溪补充：“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出书的事了，电影我也看了，就一个字，”竖了竖大拇指，“牛。不过我也不敢随便联系你是吧，毕竟那段时间......”

周枫微敛笑意，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打住，今儿是叙旧，但那事还是不提得好。”

正巧服务生推着推车进来布菜，气氛滞了下后，这才重新开始流动。

杜溪都识趣不提，温筠鹭更不会自讨没趣。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学生又成就斐然，这些事真的没什么好多话的。

三个人，点的不算多。围着一锅砂锅鱼丸米线三鲜汤，依次摆上珊瑚桂鱼，黄州东坡肉和爆炒香辣小龙虾，素菜点了蒜炒菜薹和油焖茄子。

桂鱼上淋了一层番茄酱、白糖和白醋勾芡而成调味酱汁，咸香酸甜。

用开水烫了碗筷，边吃边聊，聊的话题无外乎就是三人这几年做的事。

周枫不常开口，侧首听着，偶尔插上两句话。

其余二人知她不愿赘叙近况，故而很少打听她的事。

杜溪为活跃气氛倒是会打趣地问一句：“枫姐，那剧组拍戏时有请你去看过吗？”

周枫笑了笑，道：“有。”

杜溪有点兴奋：“那钟子骞你也看到了？”

“嗯，还有合影。”周枫说着，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喏，这就是他。”

“啊，真帅，皮肤也整挺好。”杜溪兴致冲冲的，“还有其他人吧？”

周枫一一翻给他看：“这些都是。”

“那有签名没？”

“这倒没要。”

“唉，好想要他们的签名啊。”杜溪往椅背上一靠，“真羡慕，你都看到活人了。”

周枫不以为意：“明星也就那样，只是一种职业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啊。”

周枫挑眉：“你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谁说的，大马路上擦肩而过就是，我天天往外跑。”

二人突然开始你来我往地耍贫嘴，温筠鹭摇头，觉得包间暖气过热，起身过去调低了点。

转身，却见周枫正盯着自己看。

对方瞳色深，被这么盯着的时候，总有种无处遁形的逃避感。

一顿饭吃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

饭桌上杜溪嘴就没停过，又说起自己刚进公司被已婚女主管搭讪的经历，一个激动，差点碰倒杯子。

周枫笑着把椅子往温筠鹭这里挪了挪，打趣道：“你这家伙还挺起劲，别打到我就行。”

宴罢，周枫按了传唤铃，叫来服务生结账，而后各自准备打道回府。

三人出了酒馆大门，站在门口道别。

这地车不好进来，都停在外面。

杜溪冲她们摆一摆手，单手插兜，笑着先一步离开了。

周枫站在屋檐下，手指正动作不停地回着手机消息。

温筠鹭静静凝视她片刻，目光从混色披肩一直落到她笔直的腿，突然出声：“周枫，我走了。”

对方闻言抬头，笑道：“温教授，那照片你看吗？”

发问的语气，却主动翻出相册，找出照片凑了过来，轻声的：“照了几张……钟子骞，叶浓……这是全剧组的合影。”

温筠鹭赏脸仔细略过。她没看过那电影，但这些影星却认识得大概，尤其是钟子骞，从出道就红到现在的大影帝了。

几张相片背景云蒸霞蔚，湖泊透彻。

“这是哪？”周枫靠得很近，她一抬眼，就是对方微垂的眼帘，和浓密的睫。

“在香格里拉拍的。”周枫笑着解释，“我是编剧之一，不用跟组跑，但开拍那段时间还是跟着去玩了一趟。”

温筠鹭点一点头：“挺好的。”

她停了下，看了眼她含笑的神态，意气风发，不禁跟着勾了勾唇，说：“看到你如今这么快活，老师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周枫却回：“快活不快活的，就这样吧。”转而又翻出一张照片，“对了，这是我的骑马照。”

照片上的女人跨在马鞍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住头上戴的巴拿马Toquila平顶藤编草帽。

枣红西南马悠悠低头吃草，很温驯的模样。

她冲镜头笑着，下巴微抬，一贯的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