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作家、虚构少女 第25章 又、不甘之物

「你愧疚过了，下一步，就是不甘？」一踏进门，又问空气。

〈欢迎来到无知塔，目前层数：二〉

〈不甘：为什么我无法快乐，为什么我这样痛苦。〉

这层……是一个小场景。

是室内，有消毒剂的味道。

是一家……医馆吗？

是乙。

乙看着是个家境教养一板一眼的人，很规矩，而且，争强好胜。但是……是可以相处的那边，乙能听进去别人说话，是有些争强好胜，年轻人，没办法。

如果一个很在乎输赢胜负的人，有了很执着的东西。

哪怕，那是常理上的失败。

这个人，真的会认为她输了吗。

乙。

是个很看重她追求目标的人。

——

杀了她。

你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你不会那么做的。

那和你预订的未来不符。

你能做到。但不会。

阁楼上的乙收回视线，整间阁楼摆满书籍，堆积如山的书海中，她脚下是一叶舟。

夜晚是遥远的梦。

梦中日月同辉。

百川东流。

那是很远的梦吗？

是的，它很远。

乙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距离她最遥远。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们要成为一家人。

看来她没得选择，和她妹妹一样。

梦中，她站在回收箱前。那里，有，

她知道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一个婴儿。

她家经营城镇中唯一的医馆，是份体面工作，每个人都对她的家人尊敬有加。

乙站在回收箱前。

回收箱是医馆设置的回收箱，有一天乙在回收箱里发现了婴儿。

现在，她可以走开。她完全能做到，视而不见，拂袖而去。

但，她不会。

这不是她期望的未来。

没有恶魔低语，没有恶魔，没有天使。

甚至，没有一个恶魔来对她说，你就这样把她丢下嘛，反正把她丢在这儿的人也不要她，命运如此，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本就该自生自灭了。

这孩子是很优秀啦，从不给大人添麻烦，可是，孩子怎么能这样安静，不需要我们为她做任何事，她把自己管理得很好，我们完全没有在养育孩子的感觉呢。

家人，在有客人到来时，会这样说。

因此总是觉得还需要一个孩子，一直想再有一个孩子，我们想体验照顾孩子的感觉。

家人，在彼此独自相处时，会这样说。

乙站在回收箱前。

家人期望的未来，来了。

这也是她为自己预订好的未来，家人的期望是她的期望，她们本为一体。

乙发现回收箱里的婴儿，告诉了家人。

婴儿，是她的妹妹。

妹妹体弱多病，因为不符合期待被抛弃。

妹妹需要照顾，因为符合期待被收养。

电话响了。乙在阁楼。

乙在她的书海中醒来。

电话，就在她居住的阁楼正下方。

医馆很大，整个医馆的阁楼都是她的房间，同样很大。很适合存放书籍。

电话在响。乙动了动。

乙决定几秒后去拿起听筒。

不用她下去，听筒被急忙忙匆匆放下工作赶来的家人接起。

妹妹在学校晕倒了，需要照顾。

学校，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够去读。

大部分学校只教授如何种田。

妹妹就读的学校，教授其它东西。教怎么更好生活，教人生哲理，这些没有种田有用。

但是，她和家人们不需要种田。

她们不是农民。

家人接到电话立刻去接妹妹。

派人过去也可以，医馆有很多护工。

每次，家人都会亲自接送妹妹。

乙也是上过学的。

她读完全部课程，再无书可读，比她的老师博学得多，于是整天在她的阁楼上读其它的书。

家人把妹妹接回来了，妹妹躺在床上，被督促进食。

妹妹……在乙来看。没有价值。

妹妹会耗费资源，随时会死掉。

乙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一定要被家人照顾。

这是家人期望到来的未来，也应该是乙的，但是乙，没有一次为此感到轻松。

好像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向那个预订未来迈进的事。

她的未来，难道不是家人的未来吗？

书中说。世界理应如此存在。

若不能向身外探索。

那就去，探索更远的东西。

她该去当个巫师。

巫师是宇宙中最博学的人。

那座塔中，一定，有更多真理。

一定有什么人……能够理解她。

可是，她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家人说，做出决定的她，更像怪物。

不像人类。

家人说，巫师，你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工具。

还是说，你要离开我们，去成为，

它的工具？

乙想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奔跑，

她根本不想，不想去面对这一切。

它为什么，要重新发生？

世界那样安静。

世界……

永远不会给她真理。

她必须，不停探索。

才能够，理解。

——

又见到了乙。

乙看不见她。

乙在阁楼上，在很多书之间，睁着眼睛。抱着膝盖看下面。

于是又往地上一坐，坐在乙身边，和她一起看。她的家人在底下。

忙忙碌碌的。

每天都是。

是……相当充实的生活。

乙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时间。只去看下面的世界。一边看书，一边看风景。

与她无关的风景。

「你发现了，离你最近的人，并非是最应该理解你的人。这不是真理。」又说。

然后有一天，过去的乙做出决定，离开这个她永远无法融入的家庭。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的，能够理解，有的，无法理解。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相处。你在塔中，遇见同伴后，快乐吗？」

「很快乐。」

「那就好。相遇，即便无法理解，也不会后悔。」

「为什么？」乙问。

「因为不值得浪费时间。既然无法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只需要去找能够一起生活的同类。如果那是我的理想，那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会，我永远将会，做出决定抓住它。」这就是，野心。

曾经。不曾改变。那么曾经，一如现在。

「给你这个，」乙说，「看看它。」

乙递来一本书，在又去接之后，在又把视线短暂停留在封面上时，乙消失不见。

又开始阅读故事。

〈无知是福。〉

能够辩识的陈心取声音再度响起。

〈无知塔中，经年以来有一句格言

无知是福。〉

……原来这座塔，真的是无知塔。

〈塔中聚集了宇宙的天才，千万年来却只有这么一句话流传至今，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发现，只有这句话。〉

这里，是哪里？

是……由想象，投射形成的空间。

〈这里是监狱。〉

高塔，本就非常适合做监狱。

与世隔离。

〈在宇宙之初，无知塔原本是用来关押囚犯的地方。〉

〈在某天，所有的囚犯们都说。〉

〈无知是福。〉

〈无知是福。〉

〈那一天，每一个囚犯都说，无知是福，无知是福。〉

〈让统治者为之注目。〉

〈囚犯们摇身一变，成为了学者。〉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囚犯们串通一气，惊世谎言持续下去。〉

无知塔里，原本没有无知者。

有的只是一群什么都不怕的亡命之徒。

〈没想到这个谎言会被统治者相信，没想到谎言会成功。〉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什么智者的聚集地，而是……一群亡命之徒，和鬼话。

〈这就是塔。〉

〈无知是福。〉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故事，我知道，」

「你怎样想了。」

现在，又，再次，回到塔中。

就在她一开始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名黑斗篷人。

这就是——怪物。不是什么现实中的怪物，是陈心取心中的……她的怪物。

每个人心中，都有怪物存在。

那些坏念头，往往是最真实的下意识想法。经过思考，脑袋把它们判定为坏念头。

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

怪物是——

「你在找，这个？」又手中拿着一本书，书的封面没有任何标题。

那不是书，而是——

一本日记。

某个无名氏的，日记。

在又最初来到房间后，一本日记就在房间最醒目的地方。

她没有调查日记，甚至没有打开，就像那里什么都没有，从日记旁边经过。

离开房间后，黑袍一沉，日记自动装进口袋。

「我为什么非要看另一个人的日记不可？」又对想问什么的黑斗篷人说，「这本日记，不是你的，对吗？」

怪物出现，根本不需要它看起来有多么可怕，只要它一出现，你就会意识到，如果自己那样做了，自己就是个怪物。就像，你会想要除掉什么人，然后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即便你看不见这个让你觉得自己异常的念头是什么模样，你也知道，这是个坏念头，是个怪物。

所以——

你看，你轻而易举意识到，迎面走来的，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存在，就是你的怪物。

因为又意识到黑斗篷以何种方式存在，

「借记卡，我无法归还。」黑斗篷说。

这个，一直跟着她的怪物。

黑斗篷，开口说话。

「我知道。但是我呢。」又把日记重新收起来，「我不是你。」

「……」黑斗篷退开。

黑斗篷，不见了。在又拒绝一开始的控制台，武器，面具之后，不等又命令退开，怪物自己消失不见。

原地，掉落一把钥匙。

〈使用：损坏的钥匙〉

〈打开：逃避之门〉

宇宙中，有没有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够分辨的东西？

要知道，这个宇宙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可不多。

宇宙，同类，柠檬，外星人。

现在，又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外星人，是坏念头。

是每个人的坏念头本身。

一出现，就知道，那并非同类，那只能靠自己去战胜。身处宇宙中，同为智慧生命，既然不是同类，就只能是，外星人了。

穿门而过瞬间，宇宙问，

【你……难道没有，在窥探我？】

「啊，你还在啊。」

「你可以回答我了，陈心取，这名同类，为什么感到不甘。」

【无知是福。这是她说的话，她认可这件事。】

呵。你看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不是人的宇宙都知道。明知道这句话是谎言，还是，不可避免去认可。

自身知晓，这是坏念头本身。仍旧由衷承认。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同类们，在成为同类之前，是人，人，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有好念头，有坏念头。

【你窥探了我的规则，你窥探我。】

宇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