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在第二天看到吾名送来的英将甲和龙涎果时,无比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世界果然不止九方淮沧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她实在不懂吾名到底想套什么近乎,故而谴草灵给吾名送了三百金去,并附上一封信:
谢冥主解急,微薄谢礼还请笑纳,改日必将再次登门道谢。
这改日登门道谢之时,才是她真正还‘人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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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便是文会宴的日子。与将涉月寒暄过几句后,云便岚单独支了条游船,淌入湖中,听着岸边吟诗伴曲调,也算悠然。
直至外界繁杂人声渐小,船身忽然在水中滉漾出层层水波,云岚方才将盖在脸上的书册往下挪了几分,看着追云钻入船内,脸上满是掩不住笑意,又甜腻腻的‘怨怼’道:“姐姐你也真是的,让我去帮你打探消息,自己却在这里躲懒。”
云岚道:“我看你玩得很开心呢。”
堕春谷作为六界著名度假圣地,谷主办个宴席,自是以拉近各界关系为主,故而追云遇到适宜玩伴的几率要大一些。
“不过姐姐交与我的任务,我可没有懈怠哦。”追云顺手拿过桌上的书册,边翻边说道:
“如今人界身份不凡、命格坎坷的女子中,地位最高的除去大业以成者,当属如今北朝的东宫主,南伽玉,她的数位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有的远走他乡,皆是她在背后操刀。”
云岚道:“北朝,有些耳熟。”
“与虞朝接壤,两国向来摩擦不断,方才我打探消息的还差点被涉月姐姐抓包的,姐姐,是涉月姐姐不够好吗?你打探这个作甚?”
“她抓到你无事,左右一句孩童心性便能糊过去。”
云岚合计着,堂堂战神下凡既然是为悟道,当然是命格怎么坎坷怎么来,肩上的责任越重才越有效果。将涉月是个不错的人选,但终归也只是猜测,她只想在规则之内推动扶光回归的日程。
“其余的你就别问了,就像画本子中的那些角色,知道的越多反而死的越快。”
“哦…”追云识相地低下头去,翻过几页书册,“姐姐这书册上的诗词倒是方才宴中听到的都要好呢,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吗?”
“可以,但其创作者皆不属于此界,你看看就好,别在此传播。”云岚抬眼看向书名——《中华上下五千年诗词大全(上)》,如果将一般的诗词留在异世界也会嫌丢人吧。
追云问道:“那能属于哪里?”
“属于…”云岚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的来处,只心虚的往船外看去。
“嗯?”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嘁。”
恰在此时,岸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一支仪仗浩浩荡荡的进入园内,为首之人手端朱红木匣,身穿一袭红色锦服、头戴一顶乌纱帽,随之而来的,是从外院过来的大批侍从,恭恭敬敬的将人族之外的种族陆续往园外请去。
“嘘。”
云岚悄摸趴在船只边缘观察半晌,才勉强从高树灌木的间隙看清,朱红木盒所装之物,是为一卷明黄,这是要关起门来说家务事呢。
察觉到有人往这片投来目光,云岚立马放下竹帘,拉着追云慢慢往船底缩去,生怕光照出她的影子。
追云嘴巴一张一合,只以口型问道:那是什么?
云岚张了张嘴,刚想以同样的方式,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她们虽然被限制了法力,但通灵决依然可以正常使用,云岚借通灵决说到:“应是圣旨,悄悄的别出去。”
“圣旨是什么?”
“就是皇帝拿来下达命令的。”
“哦,我方才还听说,虞朝皇帝年事已高,这些年缠绵病榻,往年而灵族这几月供向皇宫的名贵药材数量是以往数倍。”
云岚心里一咯噔,涉月麻烦,似乎不仅只因朝政党争,“我没猜错的话,那皇帝应该经常逐渐失势、朝令夕改,几位皇子皇女都不好过吧?”
“与灵族的商政策,这几年确实是改动频繁。”
这些人常年走南闯北,见识广,但不免浅显。
细长的嗓音遥遥传来:“闲杂人等可清理完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贴着船舱,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将涉月道:“那只船不过是没拴好,不妨事。”
“镇国长公主将涉月,接旨。”外面瞬间哗啦跪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坤定位,阴阳和而后万物得。朕惟治世以民为本,家和则万事兴。今有皇室血脉镇国长公主将涉月,才貌双全,德厚流光,当择良缘以配,共赴婚姻之好,绵延皇室血脉。”
云岚的身体贴着船沿木板一点点软了下去,胸腔轰鸣着无法控制的心跳,耳畔嗡鸣一片,后面那人再说了什么,都未留在云岚的脑海之中。
对方男子长什么样?涉月会愿意吗?会甘心吗?
她不知道,圣旨的宣读就像就把粪便抹到画卷之上,看着就生厌。
直至追云轻轻扯过她的衣角,云岚才逐渐回过神来。
追云道:“姐姐,他们好像走了。”
云岚试着驱使这幅僵硬的身子,悄悄往外探去。
人都走了。
她滑动船桨,这船还未及岸边,她连忙提起裙摆跨步一跃,往前方不远处的正殿奔去。
“唉,姐姐你慢点。”
“唔!”
云岚还未看清拐角处突然冒出者是为何人,便陡然跌坐地,眼冒金星。
“瞧你这撞的,饭还没熟呢,跑这么急做什么。”
云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把抱住将涉月的大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旁人欲上前来将她拉开,被将涉月抬手制止,刀锦立即清退闲人,只余刀氏姐妹在远处侯着。
将涉月亲自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起来,她巍然不动,将涉月转而提着她的衣领,她却越包越紧,将涉月打趣道:“怎么你才像要离家嫁人的那位新娘子?”
云岚仰起头来,眼泪汪汪道:“那你愿意吗?”
“什么?你要去嫁人?本公主的驸马是不能纳妾的,你化个男相嫁我尚且可以。”
“我是问你愿意这样被安排吗?”
将涉月叹气道:“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云岚不依不饶道:“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嘛。”
良久,云岚都未得到回应,空气中的沉默迫使她扯着将涉月的裤腿往后仰去,想要看清将涉月的面容。
将涉月看着她平静道:“那你觉得呢?”
你觉得我会愿意吗?你觉得我有得选吗?那位不仅是一国之君,更是她的父亲。
云岚站起身来,坚定道:“那你娶我吧,我可以化作男相,我们去请命,说我们真心相爱,只要我能展现出选择我将会有利于他的皇位。”
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云岚继续一字一句道:“总比就这样被摆布要好,待你寻到心仪之人再与我合离也行。”
将涉月惊诧道:“那…那霁川怎么办?”
“凡人寿命百年,我和他还有很多时间。”云岚眼底噙着泪水,终未落下,她的心底,忽然出现了一个空洞,无法填满。
“我不过寿命百年,是你人生之过客,你又何必如此。”
“但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走过这一百年。”
她想,看着就好了,如果你能在阳光下灿烂自由,远远看去便是一幅绚丽无限的画卷,她也只想远远欣赏,别无它意。
“你知道参与朝堂之事对修行之人意味着什么吗?在我国灭亡的百年之后你才有缘身登仙册。”将涉月摇晃着云岚的身体,试图以此让她清醒。
“你与我结了连理,便代表你参与了朝堂之事,明白吗?”
“九重天之上,有人在等你。”
云岚扯动嘴角,她倒也没那么想成为神仙,“况且,我似乎也必须插手你们的政务,我借你探查实情,你借我回到权力中心,又有何不可?”
“什么?”
“最先引我去朝天国的是一位胆小鬼,此番事了,我放她回其主人处,她回到了玄都城皇宫内。
我本并无疑心,但先是你们国师执着于寻朝天国国剑,后是得知胆小鬼死后被人带回豢养,并赐予朝天国国姓。
涉月,你难道从未起过疑心吗?往这里再往西去便是魔界,两地边界的安稳有多重要你应比我清楚。
况且,你难道不想回到玄都城吗?”
将涉月面色怔愣,云岚知其心已然动摇,她握紧其手臂,颤声道:“回到天子脚下,回到权力中心,去争夺属于你的东西。”
“想来饭该熟了。”
将涉月缓缓将云岚的双手推开,云岚眼中满是无措,她试着张了张嘴,几番才发出声响:“那然后呢?”
她的双手被一片柔软接住,细细感受,还带着些茧子。
“饭后我会上书陈情,尽快与你回玄京城。”
云岚依依不舍的摩挲着手中茧子。
真好,将涉月还是那个将涉月,即使无她相伴左右,将涉月也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留下满地旖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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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满园回来后,追云大剌剌的躺在藤椅之上,双手举高抬起书本,道:“姐姐,你为什么喜欢海棠花啊?我看诗集中关于海棠花的很少呢。”
“有名的诗词少罢了,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在见到它时,都会沉浸于它本身吧。”云岚抿一口清酒,静赏着月下棠花落,
“精巧一些的住宅园子,通常回廊百转,曲径通幽,我迷茫之际,曾转首而过惊鸿一瞥,得见门廊之外四棵百年海棠,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把他们移回家里?”
云岚淡然道:“我想,如果死后能葬在那里就好了,我愿血肉化作养料,与它们来春共同盛放。
这个想法真是奇怪,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姐姐这话哪能乱说?”追云猛然坐起身来,“你后面没事吧?”
“嗯?我能有什么事?”
追云语气夸张道:“我只是未开人智的小兔子时,父亲母亲便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在植物跟前说‘死后想埋在此处’之类的话语,否则会有两种结果。”
“哦,那个我知道。”倒不是她听谁说过,只是能猜到个大概。草木灵族的根系能吸收他人体内的灵力,若那人心甘情愿,则吸收效果更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那植物生出灵脉,运气好一些,能在生前收获一个的随侍,但又随时被背刺的可能,运气不好,引来的便是实打实的杀身之祸。”
“但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
追云担忧道:“那你以后可不许再胡说了。”
“哈,即使我想,本也无法葬在那几棵海棠树下。”云岚往门廊外瞟去,“他今天回来的晚,你若困了便先去睡吧。”
“我翻到了几首关于海棠的诗词,有些不懂,姐姐趁现在给我讲讲嘛。”
云岚接过书来,这前几首诗词她以前尚听过,后面的则越来越陌生,搞得她每句话都得思考半晌。
追云伏在膝上,仰头问道:“话说,涉月姐姐便是姐姐所寻之人吗?”
云岚道:“我无法确定,但若把这淌水搅浑了,也是一样的。”
帝王身体不好手中失权,差不多也该到死期了,王位更迭之际正是多事之秋,把将涉月推回权力中心,便是给玄都城的官场又掀起一层浪,在蝴蝶效应的加持下,这层浪总能波及到邻国,波及扶光的转世。
追云道:“那你打算如何和姐夫说呢?他若不高兴了怎么办?”
云岚无奈道:“如实说呗,他不高兴也得接受。”如果不高兴就可以不接受,那她上辈子也不至于猝死在工位上。
恰在此时,霁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背着我密谋什么大事呢?”
“姐夫晚上好!”追云悻悻站起身来,“那个天色不早了,你们先聊,你们先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