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订单已送达 第6章 古淹泥潭（4）

潘海祥是剩下三人中跟何兆地感情最好的人。他情感上仍旧处于悲痛之中，但理智提醒他作为一名通关三次副本的老玩家必须尽快恢复镇定。

汪橦一踏出花园，映入眼帘便是潘海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模样。见她出来，两人微松口气却不敢也不能迈步上前，直到汪橦走到马路中间，离人行道隔出一段距离。

“你刚刚做了什么？为何李莉今天又给我们所有人好评？”宋裴度担忧地询问汪橦。同时他的眼睛紧张地扫视了汪橦的周身，似乎是在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汪橦眨眨眼，示意三人先离开这里。宋裴度看到她还有心情调皮，便知她的确没受到任何伤害，于是拉上潘海祥跟着骑上自己摩托的同时车后还牵着何兆地遗物的汪橦，一路骑出古淹社区。这一次，身后社区里，李莉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汪橦回身掏出一把小草——这是她顺手牵羊从李莉花园里薅的。

“昨晚我无意间触碰到古淹社区外墙，发现墙上布满水汽，十分潮湿。那个时候我单纯以为是凌晨气温的缘故。可是今晚，听到餐厅老板的描述，我得知他口中古淹社区里的路仿佛像沼泽地。”

宋裴度若有所思，开口问：“所以你认为整个古淹社区都是跟水有关？李莉也是和水有关的怪物？因此你通过放火威胁她？”汪橦已经告诉他们两自己是如何威胁李莉给出五星好评的。

汪橦点点头随即摇头：

“你们的规则上说李莉会变形，老板说李莉在不断学习进步。我猜测，一开始古淹社区整个路面都是潮湿、黏腻、恶心的，但是轮到我们送外卖时，她已经将内外用一道石墙分割开，只有石墙透露出她的本体。她在不断学习更好地变形，以放松人类的警惕心。至于你说的李莉和水有关，我认为是的。所以我推测她怕火，故而出此下策。”

宋裴度一阵后怕，汪橦好大胆，明明只是推测却以身犯险。同时他感到疑惑：“可是我们明明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订单，你实在不必冒险去尝试得到好评啊？”

“虽然你和我们不同，但如果你也死了，这支队伍就只剩我和宋裴度两个人。明天不要再这样冒险！”久久不说话的潘海祥蓦地发声。他极重感情，虽然有时莽撞，总体而言确实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汉子。

汪橦听到他这么说，自是不忍再因自己的事给对方带去什么情感上的麻烦，只得答应称是，承诺自己会提前通知各位后行事。

她继续说： “李莉的能力我们不熟，今天一个不小心，何哥就牺牲了。明日呢？后日呢？如果今晚不尝试拿到好评，你们还有五天，五天里假如……”汪橦神色微动。

“总之，我认为值得一试。你们的任务不是说拿到三次好评就可提前脱离副本，顺利完成任务返回玩家基地吗？我想让你们提前走。”

宋裴度和潘海祥听完陷入沉默，汪橦所言中肯，尽管他们不会坑害汪橦这个NPC，但是眼下两人只差一次好评就可离开，自然没道理继续待够七天陪汪橦送餐。返回玩家中转地后，汪橦的生死存活与两人再无干系。

那他们也不必推脱汪橦想提前帮助他们完成任务的好意。宋裴度、潘海祥坚定了眼神，发问：“明晚你打算如何做？”

汪橦不说话，默默按下打火机。一簇火苗倏地窜起，点燃了草根，她松开手，一整把草随着火焰由下而上蔓延，由下而上化出原形——蛛丝。

“明晚的事明天交接时再说，我白天有件事想先去做。”

宋裴度和潘海祥不是蠢人，看到俨然烧成灰烬的东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打定主意后，三人还是决定各自早早回去歇息，明早十一点在市图书馆门口集合。至于何兆地的摩托车，被汪橦放在了好特卖公司的车辆工具寄存处，挂上小小的刻着“何兆地所属”五字车锁。

是夜，汪橦沉沉睡去。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远处有一束光。她意识到这是她的梦，梦里如果自己动手动脚，醒来会更累。所以她一动不动，继续待在属于她的那份黑暗里。远处的光束意识到眼前人的脾性，顺从地快速从远处移到汪梧桐面前。

汪橦的身子陡然一晃。她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团光球。耳畔熟悉的温柔轻轻响起：“橦橦，你好善良。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你会死吗？”

汪橦听到最后一句反问，差点生生从梦里惊醒，硬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按住继续沉睡在梦里，一直到天亮。

另一边，潘海祥的宿舍和汪、宋两人不在一处，他独自朝员工宿舍走去。他的员工宿舍相较于汪、宋二人宿舍离好特快公司更近，宿舍对面的街上还有一家深夜营业到凌晨三点半才关门的烧烤店。

他与何兆地还没进入这个游戏时，两人经常周末约着吃烧烤。何兆地早成家，因此周中尽量避免在外跟潘海祥等人吃喝玩乐太晚。用他的话说，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后来，老何媳妇年纪轻轻不知道怎么回事得了重症晚期，查出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人瘦得形销骨立，家里四老一小全得何兆地安抚、照顾。潘海祥知道后，二话不说微信转账了一万过去，聊表心意。但老何怎么也不肯收，他妻子的重症查出来的基本药石无医，心意领了，但是不愿让潘海祥破费。

潘海祥念及此，想到正是同一天何兆地在医院大门处告别潘海祥时，两人被失控卷入了这场游戏，他浑身发抖，咬紧牙关不肯落泪。

十二次主线任务，加上十二次支线任务，何等艰巨。他如今才第四次主线任务，一次支线任务都没有经历过。剩下的游戏都得自己过了……他一定要通关，带着财富和健康回现实世界！如果能治好弟妹，也算了却何兆地的一桩心愿吧。潘海祥走进街对面的烧烤店，要了一瓶啤酒。

今夜，尚且漫长……

宋裴度回到宿舍，细致地将自己从上至下清洗了一番，他厌恶死亡的气息，尽管他不曾目睹何兆地被李莉残忍撕碎的画面，但光是看见他身子被卷住的一幕已足够让他知晓接下来的事。他厌恶抽象的死亡正如他热爱抽象的希望。他笃定自己可以活到通关，哪怕这仅仅是他的第二个副本游戏。不过在通关游戏前，宋裴度首先需要保证自己睡眠充足。

第三日白天，三人按照第二晚回宿舍前的约定，准时在花园区的泥呷市图书馆大门口集合。

汪橦拿着手机对另外二人提及进入图书馆后他们应当分别负责“志怪民俗”、“神话传说”、“地理生物”各一版块去查找书籍。重点找和动物有关的故事，尤其是蜘蛛。

三人细心查找了两个多钟头，在馆内的不同楼层间的楼梯口分享各自的发现。

宋裴度负责的“志怪民俗”中有一篇专门讲地蜘蛛这种生物，大致内容是说大陆上曾有一个强大的古城名叫“目童”，它的威权震慑四周的部落。于是为了防止目童对自己的武力征服，周围的部落自发朝见目童的城主，献上珍贵的礼物以示俯首称臣之心。而那些不愿屈服于目童的部落子民则被目童人蔑称为——“地蜘蛛”。因为目童人自恃为神的子民，瞧不起那些部落原始人所住的土房子，认为他们就像蜘蛛住的巢穴一样恶心。

而汪橦的“神话传说”中则涉及了不同文明体系中有关蜘蛛的传说。只是这些传说里提到的蜘蛛习性和能力与李莉都相去甚远——其中，有的居于陆地高山，喜干、耐寒，长时间不进食，因此多为北边高寒之地的古老子民崇拜；有的毛骨悚然，体型巨大，擅长从阴影之中袭击猎物，栖息在地底洞窟和原生林。

相较之下，潘海祥负责查阅的“地理生物”似乎最为贴近——异世界存在“海蜘蛛”这样的节肢动物。海蜘蛛栖于海滨，常匍匐于海藻上或岩石下，见于3600米深海处。海蜘蛛与陆地上的蜘蛛有着很近的亲缘关系，以细长的足在海底爬行，有的能踩水。

但是，根据老板的讲述，古淹社区似乎是从沼泽化形而来。而海蜘蛛栖息于深海，深海与沼泽能一样吗？

宋裴度打消了汪橦的顾虑：“或许，作为游戏，这些书本上的设定只是给我们的参考。而李莉是这几者的综合呢？”

他指向正被汪橦放在楼梯间栏杆上的神话传说类书籍：“你们看这页提及目童城内曾有一个樵夫在水边休息时，发现一只蜘蛛屡次从水中爬出并在其脚上吐丝。他以木桩假装替代自己的腿，缠上蜘蛛丝后，结果木桩被拉到水底。这个故事的蜘蛛与当地人水神信仰有所关联。是不是和李莉蛛丝卷走人的过程很像？”

“这里是河，和沼泽一样都是淡水、浅水。而…”宋裴度又指着自己手中有关“志怪民俗”的书，示意汪橦和潘海祥看：“目童的百姓出城后常常为多种多样的声音所诱惑，走近却发现是地蜘蛛们的陷阱，目童百姓被掳走众数。”

“虽然是真实历史的抽象，但是是不是和李莉能变幻声音、形状的特点符合？”宋裴度问向两人。

汪橦和潘海祥点头，他们被宋裴度认为李莉是几者抽象出来的共同体理论说服了。毕竟，图书馆的书确实可以看作是玩家们副本里的协助线索。

与此同时，汪橦缓缓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生物书上说海蜘蛛并不能通过看的方式进行捕猎，只能感应到热成像，和依靠嗅觉捕捉小型猎物。如果李莉也具备这些特点……”

一番解释后，宋裴度勉强接受汪橦的提议。原因无他，宋裴度有洁癖。而汪橦的提议实在是……潘海祥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完成任务，这种小小的“牺牲”何乐而不为？

时间过得很快，三人采购完汪橦要买的东西便侯在了好特快公司里。直到交接时，相比第一天下午，此时大厅里外卖员的人数明显减少许多。汪橦没有忘记昨天发现负责外国人那组的四个外卖员里少了双胞胎兄弟，今天她特意用眼神寻找，发现又少了一位。

今天的经理不像昨天兴奋，他似乎恢复了往常的理智，冷静下来同样注意到自己的队伍里少了许多人。他点了一遍名字，汪橦知道原来昨晚负责Cassandre的组消失的是董坤。现下，他们组只剩那位钱逐昊。

汪橦站在队伍末，偷偷打量钱逐昊。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同伴死亡的影响。汪橦笃定李鹌、李鹑、董坤三人定是死亡的原因在于，今晚是配送订单的第三天夜晚，根据宋裴度、潘海祥的任务要求，即使玩家再怎样出色，也不会早于今晚提前通过副本。

不止汪橦，宋裴度、潘海祥，和另一组的四位玩家都在注视着钱逐昊一举一动。可这人完全不受影响，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不动。

汪橦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察觉出有一道同样窥视的视线顺着她的角度攀过来。这股视线的存在感十分强烈，不容她忽略。汪橦脊梁紧张，有些发麻。她偷偷看回去，却猝不及防和钱逐昊眼神相撞，对方见状丝毫不惊讶，反倒嘴角噙笑，向汪橦轻微点头示意。

紧接着，钱逐昊举起手：“报告张队！我，想请求支援。”

张队走近示意他有什么要求就提，自己会尽力满足。他不想再看到跟随自己的同事们接二连三再少下去……

汪橦心里一紧，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钱逐昊继续说到：“张队你能否调他们组”，他手指向站在汪橦前排的宋裴度和潘海祥，“的汪橦来帮我一起配送订单呢？”

汪橦、宋裴度、潘海祥俱是一惊。潘海祥直接捋起袖子，中气十足地拒绝：“不可能！没看见我们组昨天也少人了吗？你把汪橦调走补你捅的篓子，休想！”

可领队脸上却有松动之意，见他想要开口，汪橦急忙出声：“张队，我要和自己的同伴一起！我们已经配送两天培养出不小的默契。你不能说调走就调走我！你看他那队，两天死了三个人，偏偏他自己完好无损。他甚至还笑！”

未尽之意，在场的玩家都懂——这个钱逐昊怕是前两天晚上分别坑害了双胞胎和董坤。或许第一天，他说服了董坤推波助澜，并让其相信两人达成了同盟合作的关系。但是第二天，他依旧趁董坤不注意害了他。

汪橦一番话放在现实世界中颇有道德绑架的意思。怎么能强求一个人因为才认识几天的同事死去而伤心呢？但钱逐昊不仅仅是伤心，玩家们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几次副本，大家感受得到他浸润在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里。什么样的玩家会看见同类死去而愉悦？

正常的玩家，例如潘海祥，看见何兆地的死，只会物伤其类，关系更亲密的会产生愤怒自责。只有某一类具备反社会特质的玩家才会感到愉悦。

领队是这个世界的NPC，老实说，汪橦现在发现这个世界的NPC行径前后并不能严格保持一致。按照领队前几天的人设，他是一个对属下负责的好队长，但是现在他显然并未被汪橦的质疑打动。领队坚持让汪橦去帮助钱逐昊，理由仅仅是汪橦、宋裴度、潘海祥一组的折损率不高，他们完全有余力帮助更多需要的人。

汪橦：？？？

所以说，这个世界的NPC脑回路实在是捉摸不定。汪橦每次都自我怀疑她要如何在这个异世界好好生活直至自己通关成功返回地球……

领队以不容置疑的姿态领着汪橦跟钱逐昊一组，汪橦不能明目张胆地抵制领队慷他人之慨的决定，只好老实照做。

钱逐昊看到汪橦向他走来，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等到一群人解散，汪橦再也没能找到机会偷溜回去，于是掏出手机敲打着屏幕，叮嘱宋裴度、潘海祥晚上将他们白日所准备的东西派上用场……

Cassandre家处泥呷市另一行政区划——草坪区，草坪区和池塘区相邻。Cassandre钟爱草坪区的中州牛肉拉面，口味比李莉正常多了。除了她喜欢加小料，例如冻老鼠、鸡骨头。于是最后变成汪橦手拎着两大袋，肩上还扛了三袋小料，颤巍巍地艰难挪动上车。

汪橦认为一般人会选择避开Cassandre，躲在钱逐昊身后，避免将后背露给他。但她偏偏想反其道而行之。

钱逐昊坑队友的同时丝毫不忌讳其余玩家的看法，甚至他今日一举一动堪称嚣张。他当众要求汪橦补队，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说不定自己的躲避行为正中下怀，加上他不可能告诉自己规则，汪橦自然要主动出击搏得生机。此外，汪橦好奇Cassandre是什么样的规则怪谈生物，能够两夜杀三人。

草坪区相较于池塘区，多住中产阶级。因此Cassandre的家并非在小区内，而是直接在路边的一栋商业公寓里的十六楼。

钱逐昊下车后微微挑眉，冲汪橦道：“请吧。”

汪橦面色冷硬的下车，站定他对面，一动不动。

钱逐昊发现汪橦并没有搬小料的意思，好奇地问：“你不打算把这些扛上去？”

汪橦冷笑：“你需要我帮忙的事是帮你通关，我自然不会帮你干这些杂事。”

钱逐昊一乐，似乎没想到对面这个女生胆子挺大，认命似的扛起五大袋。

两人等电梯时，他撇过头盯着汪橦：“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多人里偏偏选中你吗？”

汪橦继续保持冷漠：“不感兴趣。”

钱逐昊噎住，他开始对汪橦的不识时务感到不耐烦——如果她能像昨晚的董坤跪下来涕泗横流地恳求自己，他不是不可以考虑今晚留她一命。他想看到的这个女人撕开脆弱的面具露出柔软的企图失算了。

钱逐昊露出獠牙：“因为所有人中，你们组另外两个会下意识挡在你身前。我很好奇，你有多特殊让他们愿意护着你？”

钱逐昊舔舔略发干的唇，作死道：“难道你一个美女对着你们组那几个大老爷们献/身了？于是昨晚把另一个男的弄死，就为了少一个人分享你……”

话音未落，汪橦抬手干净利落的一巴掌扇到钱逐昊脸上。她仔细打量着这个敢在她面前口出狂言的贱/男人，对方外表戴着普通的眼镜，身着格子衫、休闲裤，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登徒子，遑论杀人犯。想都不用想，汪橦顺手又给了一巴掌。

钱逐昊没想到汪橦在这种境遇下敢扇自己，奈何他双手双肩都不得空，被口袋死死勒住，根本抽不出手，只能生生挨了汪橦两掌。

“好，好。”他挤出四个字，似笑非笑。汪橦毫不在意地拍拍手，像是沾上什么恶心的东西。

“叮。”十六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汪橦一个闪身从几口袋的缝隙中溜出电梯，溜出前她快速用右手按了什么。钱逐昊未看清便被合上的电梯门关在厢内，向下驶去。他定睛一看，象征“一楼”的按钮闪烁发光。

汪橦要趁钱逐昊反应过来的短短十几秒，快速查看十六楼的环境。从玩家不得不将车停在公寓楼下时，她敏锐地意识到Cassandre的关键不在于逃生。人跟怪物比谁更快地跑下十六楼吗？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钱逐昊很可能跟Cassandre达成什么协议，只要他帮她诱捕食物，她就不会杀钱逐昊。

等等！

汪橦警醒自己，这是一个规则类游戏。钱逐昊只需要让队友不小心破坏规则就行，根本不用她想的那么麻烦。

一旁的电梯下到七楼，数字短暂停住，接着重新上升。七、八、九……快想，快想！汪橦紧急头脑风暴。

十六楼到了，叮，电梯厢门已开。钱逐昊脸色阴沉，扛着袋子走出电梯。霎那间，他面色一变：“人呢？”

他原本想出来后让汪橦知道明明处于劣势还要逞威风的后果，可眼前只有空白的水泥地，和一梯一户的铁门。他连汪橦的影子都没能看见。但是汪橦一定躲在公寓的绿色通道附近，他会走过去把她狠狠揪出来，踢倒在地，扯下那个敢打他的婊/子/的衣服，朝她的腹部踹去，直到这个婊/子/的身体咚咚敲开Cassandre的门。

钱逐昊未及时收起他的思绪，便被门后传来的一声开锁响动打断。不会吧？他僵硬地看着门吱呀一声后缓缓被门内的生物拉开。在门彻底拉开的瞬间，钱逐昊下意识屏住呼吸。一道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上……

汪橦躲在绿色通道门后的阴影，小心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铁门。

Cassandre是一个巨大像小山般的尸块，从浮肿的肉皮上下起伏来判断，Cassandre可以呼吸。它浑身蠕动着，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不过是无数小的尸体融合组成的巨大尸块。不同死去的动物毛皮覆盖在尸块各处，像一床可怕的被子不规则地延伸。它身侧有三条长短不一的蹄子，看来刚刚就是其中一只蹄子压下门把手。头顶大约有二十只兔耳朵，四个鹿角，八张裂开的大嘴，足足塞满整个尸块前端勉为其难称之“面部”的空地。

尸块身躯庞大，移动速度不低。汪橦趁尸块走出门外时快速看向它的身后——它的背上装饰着无数鸡翅膀、鸟翅膀、各种死去动物的爪子，最后拖着一条奇怪的鱼骨尾巴。尾巴上勾着一个脏的发出腥臭的麻布袋。

Cassandre开口说话，声音同时从八张嘴响起，汪橦脑子一瞬间像是被狠狠敲了一棒，耳畔嗡嗡作响。她离得远，没能听清对方说的话，只看见钱逐昊脸色煞白，豆大的汗冒出。汪橦不禁嗤笑一声。

尽管立刻敛住笑，可汪橦仍被Cassandre听见。她心想这死尸，没了眼睛，耳朵倒是非常灵敏。她闪身后撤，趁那团尸块捉住自己前，迅速朝前扔出一个空空的易拉罐。

易拉罐骨碌碌地滚到钱逐昊脚尖停下。尸块停住转身再次移动回钱逐昊身边，蠕动起伏，频率愈加快。钱逐昊将袋子早已放在了地上，汪橦见他似乎放下心不担心尸块对他做什么，用脚往Cassandre身体上踢了踢，心道难道这怪物不是根据声响判断活物？

说时迟，那时快。钱逐昊突然径直看向汪橦所站的阴影，和她四目相对。钱逐昊起手，一道银光闪过，她下意识侧身。定睛一看，腰侧的衣服竟被飞来的小刀划破一个口子。

汪橦这一侧身，直接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体到门外。尽管她控制没有发出声音，Cassandre却像目光锁死她似的，直直冲来。她下意识捡起地上的小刀，再次朝钱逐昊扔去。

钱逐昊完美躲开小刀的袭击，实际上汪橦也没报指望能真伤到对方，她只是不想被怪物攻击的同时遭受人类的背刺，拖住对方几秒俨然达到她的目的。汪橦此时已跑向了十五楼，却突然听到“咔唧”声后钱逐昊发出巨大的一声惨叫。

汪橦心念一动，发现尸块没能追来，转身向上再次躲在阴影处偷看。钱逐昊似乎是躲刀后没注意脚下的易拉罐，跌了一跤。结果他的长裤被易拉罐勾住，露出他光溜溜的一截小腿。恶心的肉块吸附在他的小腿肚上，整个尸块压着他的身体，钱逐昊已经看不见面部表情……

汪橦忽然意识到钱逐昊和自己究竟哪里不同。他们两个分别身着长袖长裤和短袖T恤九分裤。汪橦刚刚被Cassandre攻击也是因为衣服划破露出皮肤。所以这个尸块的攻击规则在于人类的露肤度？

这倒容易解释昨晚董坤是怎么被钱逐昊坑的……钱逐昊只需要趁董坤不注意的时候，随便扯掉他半边衣服就行。第一晚，很可能是李鹌、李鹑两兄弟因为短袖露肤度被攻击后，启发了剩下的两人……难怪钱逐昊信心满满能再找人送命，这条规则如果不是原队伍的玩家，其余玩家很难猜出。自己今天运气不错，阴差阳错地让钱逐昊成了替死鬼！

只是，现在负责Cassandre的玩家全部死亡，Cassandre这个副本BOSS般的NPC会消失吗？汪橦没有轻举妄动，仍谨慎地躲在原地观望。

可出乎意料的，名为Cassandre的尸块并没有像现实世界游戏里的BOSS在玩家下线或通关后消失，而是慢条斯理地解决完钱逐昊后，伸出身侧的三条蹄子拖着口袋里的面和小料朝公寓内走去。她意外地从它面部感觉到一丝满足。

果然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对玩家是NPC，但对于她而言却并不是。他们是真真切切和汪橦一样的“原住民”。玩家们回去后，汪橦仍会在这个世界和NPC们相亲相爱相处一辈子……

等到庞大的尸块终于消失在房门后，汪橦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至电梯前，钱逐昊已经完全消失，连一丝血迹也不曾留下。她畅通无阻地抵达公寓楼下，后知后觉想到钱逐昊的车可以拿去二手市场卖掉，小挣一笔，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仍是去一趟古淹社区，看看宋裴度、潘海祥的情况。

【玩家：钱逐昊（已死亡）

主线任务：3/12（失败）

副本名称：人生百态之外卖员七日谈

类型：规则怪谈类

规则描述：

1. 在去Cassandre的居所前，一定把你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你的每一寸皮肤都不能被看到，确保它不能以任何方式轻易被看见。

2. 建议送餐时戴上护目镜或墨镜。

3. Cassandre拿餐时，第一件事会彻底搜查你一遍，不停拽着、抓住你，保持冷静，不要被看见衣服下摆。运气好的话，它什么也看不见，送餐会继续。

4. 别让它看见你的眼睛！

5. 有些东西是你看到了却宁愿没看过的，Cassandre进食就是其中之一。】

沉甸甸的云终于坠落大批雨水，砸在过往行人身上。汪橦没有雨衣，骑着摩托一路穿行在密集的雨幕中。

雨滴从屋檐滑落，淹没了水沟，把这座城市沟壑里的脏东西冲刷得一干二净。汪橦薄薄的一层衣服面料此刻吸水后紧贴着她的胸膛，肩部的位置变得沉重，是以入夜后的寒冷一路钻到皮肤之下。汪橦略微颤抖，仿佛整个城市跟着她一起颤抖。

古淹社区静静地伫立在寒冷的黑暗中，像一张爱情的脸庞，引诱着无辜者。

汪橦打开手机聊天界面，二手机显然待在汪桐口袋里等同于遭受了一遍水洗，俨然进水卡住。无法联系上宋裴度和潘海祥，算算时间，两人应该还等在拉面店处，于是她靠在车旁等待。

她用手指插入湿润的发根，从前往后捋顺，仰头让雨水尽情顺着脸颊而下直至没入领口……难得的片刻宁静，汪橦身处天地间的潮湿之中，仿佛同样变成这潮湿的一员。古淹社区若隐若现的咸腥味在铺天盖地的雨水里更加浓郁，浸透了汪橦的衣料。

汪橦漫不经心地想：这倒是和她们的计划不谋而合。

今日的李莉仿佛存心要让他们多淋会儿雨，迟迟不肯点餐。直至凌晨，大雨转阴，天寒浸浸的时刻，宋、潘二人终于拎着面食出现在古淹社区路口。两人见到汪橦全须全尾出现，皆浮现惊喜之色。

“这么快就解决了？”宋裴度发问。

“对，他死了。”

潘海祥艰难地从车上拖下一个大蛇皮口袋——“小汪，我们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你看是现在就用还是稍后？”

“现在吧！”汪橦坚定地说。

蛇皮口袋的结一松，一股下水道味扑面而来，直冲三人天灵盖。强压下想吐的**，三人披上塑料雨衣，又先后拿起水瓢从蛇皮口袋中舀起稀汤寡水的秽物倾倒在雨衣外壳上。

将蛇皮口袋里的东西舀得不剩什么以后，潘海祥打结将其丢在“古淹社区”标志下方。宋裴度脸色稍霁，他实在难以忍受这股粪味。蛇皮口袋里装的是三人白天特地去农贸集散市场找了农户买来的新鲜肥料。

在图书馆，汪橦根据“海蜘蛛”的生物特性猜测李莉只能凭借热成像和嗅觉捕捉猎物。尽管他们无法避免被发现热成像，但是可以尝试干扰李莉的嗅觉。此时三人不知道很快他们就会赞赏自己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