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卿眉间蹙起:“那群刺客与南疆有关?”
“或许。”程西顾并未轻易做下结论,他的手搭在窗棂上,指尖无规律地跳动着,“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是,恭王这条线,不能轻易放过。”
洛知卿点头,觉得有理。
如今正事说完了,她倒是有闲心来思考旁的事情了。
正巧方才提到了除夕宴的刺客,她看那人一眼,见对方回视,才轻声问道:“之前听到大哥全权负责刺杀一事便觉得有些问题,如今......”她斟酌了下措辞,“侯爷可能刃迎缕解?”
程西顾:“不能。”
洛知卿怔了一下。
她原以为对方怎么也会做一番表面功夫,答一些类似于“尚可”“还好”之类的话,未成想对方如此直白,令她一时没能接上话。
程西顾却没察觉到她的停顿,自顾自从窗边踱了回来,走到原位跪坐了下去:“贺辽这老狐狸平日里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连我都没想到他暗地里私吞了那般多,如今对方更是直接在陛下面前揭发了此事,我没有时间去拦。”
话音稍停,他从火炉上取了水壶,斟了一杯热茶,待杯满,又将水壶移到她面前的茶杯上方,微微倾泻。
热水从壶口钻出,散开,再聚拢垂直而上,他在氤氲雾气的对面扯了下嘴角,语气泛凉:“便是让我提前知晓此事,我也不会拦的。”
洛知卿心弦一动,抬眸:“为何?”
“贺大人能耐大得很,不仅瞒着所有人私吞了国库中的银子,还拿了前年赈灾的银钱。”他执杯垂眸,情绪淡淡,“贪心可以,但贪到了百姓头上,他死有余辜。”
洛知卿看那人垂睫饮茶,看白雾模糊了他眼尾的伤疤,眼前突然有一阵恍惚。
好像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看着对方,看对方说了什么,而后从心底里觉得——有将军如斯,是大魏之幸。
脑海中有破碎的片段闪过,但她没来得及抓住,那片段便已然消失不见,再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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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两人有过交集,洛知卿与程西顾自然是要错开时间离开,只是当洛知卿戴上帷帽踏出茶室后还未行几步,便被正在上楼梯的一行人影吸引了注意力,再次停了下来。
嘈杂的大堂背景音中,有一男一女正被茶楼的小二引着走上二楼,那女子身披狐裘,面覆白纱,倾髻上簪了一朵冰蓝色的花,衬得她整个人冰清玉洁,端庄秀雅,而那男子年约而立,作仆人装扮,行走间微微低头以示尊敬,但腰背挺直,一看便知此人即使身为仆人,那也并非是寻常人家的仆人。
而洛知卿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她曾见过他。
在上一世她卧病在床的日子里,这人曾经以急事为由闯入了她所在的院子,将怕她无聊而坐在她床边与她说些什么的宇文翊叫走了。
那时候依斓不见了,忧虑、烦躁、焦急种种情绪填满了她整个思绪,但身体上的虚弱让她的意识仍是断断续续,什么都做不了,在这种情况下,宇文翊的话更像是一种噪音,一刻不停地扰乱着她的心绪,令她迫切地希望有谁能打断他,让周围安静一些。
这个人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因为某种意义上算是雪中送炭,所以令她印象深刻。
宇文翊的人,与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许是因为洛知卿在阶梯上停得太久,低头走路的男子终于抬起了头,将视线移了过来,洛知卿身形一僵,即使头上戴着帷帽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面前的人如此清晰地提醒着她,过往的一切都不是梦境,那些无能为力与束手无策都是她曾经历过的,最绝望的事实。
甚至她看着他,好像都能感受到那时自身的虚弱与混沌,令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她真的,活过来了么?
“聂风?”
洛知卿瞳孔一缩,猛地清醒过来,那男子的视线已经移开,转而落在了她的身后——方才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程西顾站在楼梯口,倚着栏杆,双腿修长,他抱着臂冷笑:“这种时候都没忘了让你这位近侍帮忙照顾情人,他可真是痴情啊。”
洛知卿在程西顾说第二句话时正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开,听完整句话后虽动作不变,但心下大惊。
她原以为这人是宇文翊的人,但听程西顾的意思,聂风分明是太子的近侍!
所以这人到底是背叛了太子,亦或者是太子安插到宇文翊身边的人?
洛知卿在步出茶楼时回眸一瞥,程西顾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而对面的聂风垂手不语。
听闻程西顾年岁尚小时便与太子交好,且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他更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太子一党,因此太子对这位程小侯爷格外宽容,即便这番带着嘲讽的话直接对着太子说,恐怕那人也并不会有太大反应。
更何况如今听着的人只是一个近侍而已。
只是不知,聂风的身份,程西顾是否知晓呢?
洛知卿收回视线,匆匆向洛府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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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洛府,换过衣服的洛知卿第一件事便是去赏梅苑寻洛长墨,不过可惜的是,伍期告知他近两日都未曾归家,想来是刺客一案太过棘手,他昼夜查案便干脆宿在大理寺了。
洛知卿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一声“知晓了”便回了听竹苑。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当日洛府晚饭过后,洛长墨便回来了。
“大哥此时归家,可是因案情有了线索?”
洛知卿将杯子递给洛长墨,在他对面坐下。
“并未,只是傍晚伍期来大理寺送饭时提到,你今日去赏梅苑寻过我,便回来看看。”洛长墨抿了口水,极轻地皱了下眉,“是白水?”
“嗯。”洛知卿点头,“此时饮茶,大哥夜间怕是无法安寝了。”
洛长墨放下杯子,捏了捏眉间,神色难掩疲惫,“便是不喝茶,也不能安寝了。”
洛知卿轻声问道:“还是没有线索么?”
“线索?自然是有的。”洛长墨语气中突而带了些嘲讽,“那群刺客曾经在城东客栈居住,经搜查客栈,我们发现了太子贴身携带的玉佩。”
洛知卿微惊,这玉佩的线索,可是将此案更加复杂化了。
想来程西顾推举洛长墨为此案主审,应当是以前世的交情来让洛家为太子洗清嫌疑,但玉佩之事一出,太子的嫌疑反而加重了,若是皇帝本就对太子有所怀疑,这般情况下,怕是很容易便在心里为其定罪了。
洛知卿摩梭手中的瓷杯,犹豫片刻,问道:“大哥可知紫斑一事?”
洛长墨看她,“你得到消息了?”
洛知卿知晓他说的是刺客身上检查出的紫斑,但她未曾答话,反而问道:“在此之前,大哥可有听过此事?”
洛长墨一愣,正色问道:“怎么了?”
洛知卿斟酌了下词句,默然半晌,道:“大哥可还记得,我们去往寒泉寺祈福那日曾有一位比丘坠楼而死?”
洛长墨颔首:“记得。”
洛知卿:“谢公子也曾在那名死者的腿部发现了紫斑,而据程侯爷所说,他们是因为追查南疆变动一事才到达寒泉寺的......”
她话音稍有停顿,洛长墨便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微一沉吟,道:“但事到如今,依旧没有证据证实定执与南疆有关,或者说,我们没办法直接认定这群刺客所属南疆。”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他们身上连一点南疆特征都未曾出现。”
洛知卿垂眸思索,深以为然。
若没有证据,便无法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洗脱罪名。
事实上,她将此事说出来只不过是提供给洛长墨破案的另一个方向,而实际情况中的证据等等,却并非是她所能左右得了。
她沉默的时候,那人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朝廷让洛家处理这次案件,那我们不仅要知晓朝臣要的是什么,还要知晓,陛下所要的是什么。”
洛知卿微蹙蛾眉:“陛下......要什么?”
“陛下啊......”洛长墨扭过头来,看着她淡淡一笑,“陛下可不希望洛家因此事加官进爵呢。”
洛知卿微微一怔,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指——这次案件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主审的洛长墨,一定不能完美解决此事。
起码在明面上来看,如此。
“大哥有思路了?”洛知卿问道。
“有,这次还要多谢卿儿了。”话音一落,不等洛知卿有何反应,他紧接着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程侯爷追查南疆一事我既未从朝中听闻,那么便是暗中行事,”
顿了顿,他笑看她:“没想到程侯爷竟会对卿儿透露此事。”
洛知卿不动声色,语气中带了些恰到好处的困惑,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应当是从未与程侯爷有过交集的,不知他缘何如此......莫非曾经确有交集,却被我忘了么?大哥可知晓?”
洛长墨一顿,笑意微冷:“不知,但我认为,他既然在除夕宴上借你将洛家拉下水,接近你便定然是受利益驱使,若再遇到,卿儿记得离他远一些。”
洛知卿端起瓷盏,垂眸啜了口水,默然半晌,颔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