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心跳瞬间彪得飞快,头皮发麻,一旁站着的洛长清也再难维持淡定,身形颤抖,冷汗频频落下。
洛知卿的惊讶程度倒是没有两人那么大,但仍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这事明明只有周氏身边的人与她和依斓知晓,连洛长墨都不知,是谁传到洛珩耳朵里的?而且看洛珩的模样,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早就知道却没有声张,难道就是等这一次机会?
在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周氏那边终于开口。
“妾身......”周氏低首咬牙,“妾身不知将军所说何事,长清,长清平日里虽行为莽撞,但从未做出任何有损于洛府的事,毕竟长清也是将军的亲生儿子!”
她这一句旨在让重视子嗣的洛老太太出马,但没等来那人有任何动作,洛珩又开口了。
“你还在装傻。”他像是被气狠了,再开口时咬牙切齿,“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但我再说一次,我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名叫洛知卿。”
周氏豁然抬首:“将军可以不信,但妾身从未说过假话!”
“无论当年还是如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您不能因一己之私便置妾身母子三人于死地!这不公平!也难以服众!”
洛珩大怒:“你!”
“公平?”
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屋内众人的动作皆是一滞,而后只见门帘被人一挑,一抹正红色衣角暴露在众人眼前,洛长墨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面上还带着笑,目光落到跪着的周氏身上,轻声道:“二夫人想求个公平,长墨可以给您这个机会。”
他向洛老太太与洛珩各行了一礼,见洛珩对着他摆了摆手,便直起身,对着周氏浅笑:“我们先说近的罢,就前几日,在二夫人的掌家下,厨房还有不负责的厨娘,将杏脯送到了听竹苑去,按理说卿儿忌杏一事全府皆知,怎么依然会出现这种纰漏?算来算去,算到最后,说二夫人一句失责总没有错罢?”
周氏仍在低声啜泣,听了这话,冷哼道:“听竹苑的伙食一向都是自己的人去厨房挑,厨娘从不插手,这件事缘何能怪到我头上?”
“哦?”洛长墨反问,“那二夫人可还记得听竹苑在此事上为何亲力亲为?”
周氏哭声一顿。
洛长墨声音刹那冷冽:“难道不是你纵容下人偷盗听竹苑例银、伙食、木炭等等日常应得,才使得听竹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周氏抬头看向洛珩,面上尤带泪痕,模样十分可怜,“将军,妾身不知!妾身绝对不敢这般对待大小姐啊!将军明察!”
“不知?”洛长墨冷笑道,“那关于洛长清冒犯来客、侮辱长姐、成日出没花街柳巷、为争夺花魁甚至与旁人大打出手这些事,你也不知?”
他话音一落,一直作壁上观的洛老太太突地皱了下眉,转头向洛长清看去,“可有此事?”
洛老太太这一掺和让洛知卿愣了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应当是洛长墨所言中“与旁人大打出手”一事为洛府丢了面子,这才让那人坐不住了。
对于洛老太太来说,丈夫洛以风挣下来的洛府荣誉是任何人都不能玷污的,哪怕是这洛府唯一传宗接代的人,也不行。
洛长清“咚”地一下也跪了,满头冷汗:“我......我......”
他也明白这一点,但因老太太近年来愈发不爱管事,且无论他如何都有自己亲娘收拾烂摊子,他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但他万没有想到,过了好几个月的事情会以这种情况传到大门不出的洛老太太耳中,这让他猝不及防,压根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你没有证据!”周氏在此时张口喝道,“大少爷!你说了这么多,却未曾拿出过证据,凭什么你说什么便算做什么!”
洛长墨脸色一沉。
“住口!”洛珩像是再也忍不住,看向她,“你非要我拿出证据,非要闹得这洛府上下皆知,就为了成全你那不肯放下的执迷不悟?”
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字:“你配么?”
周氏怔愣。
洛珩阴沉着脸,甩袖负手,“来人!将周氏带回东院,没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门外早有嬷嬷等候,此时安静地走进来,两人强制抬起周氏的手臂,便要往外面带。
周氏像是如今才反应过来,挣扎喊道:“不!不,将军!我没错!你不能这么对我!老太太!将军不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吗?!您都忘了吗!”
“我没错!我没错!”
“老太太!”
两个嬷嬷的力道大得很,眼见堂内众人越来越远,周氏终于明白无人相助亦挣脱不得,她怒极反笑,“错的不是我!是你!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是你,洛珩!!!”
门帘落下,嘲讽的声音逐渐变小、模糊,终于,再也听不见一丝一毫,屋内众人维持着沉默,氛围堪称针落可闻,在这样的环境下,洛长清颤抖的呼吸便尤为清晰,就像响在耳边,让那些情绪波动大的人心里更加烦躁。
洛珩捏了捏眉心,开口道:“罚二少爷十杖,其后跪祠堂,不知错不可出。”
话音一落,又是两人走了进来,过程与方才无异,唯一区别的便是洛长清这一路嚷嚷的全是“我错了”,清晰明了,连一声多余的都未曾说过。
但即使如此,洛珩也没有松动的迹象,洛知卿便明了,所谓的“不知错不可出”,其实也是看他的意思了。
门外一声声的闷响与洛长清的痛呼糅杂在一起,洛知卿眉心微蹙,眼见洛珩将目光落到了堂内如今唯一跪着的人身上,她忙抢着开口:“父亲。”
洛珩看向她。
“云瑶她是无辜的。”洛知卿走到洛云瑶旁边,抬手托着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她没做过什么。”
话音一落,对方便抬起了头,洛知卿这才发现,那人脸上一丁点表情都看不见,没有如周氏一般的不甘与愤怒,也没有如洛长清一般的紧张与悲伤,甚至没有任何听到她这句话的感动或是放松,她面上毫无表情,就像面前这一场闹剧,于她而言,只是看了场不甚感兴趣的戏而已。
她从来只是个旁观者,而非戏中人。
洛知卿动作顿了顿,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梦中所预示到的未来,洛云瑶是否也是如面前一般,将洛府一切当作一场戏,而戏剧终了,她毫无表情地转身,看向与她共侍一夫的另一场戏。
那些令洛知卿升起死志的一切,在对方心中,其实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便随你罢。”
洛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洛知卿骤然回神,视线中再次出现洛云瑶那张脸,却已经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那人颊边梨涡浅浅,看着她笑得十分可爱。
这是假的么?亦或方才那才是错觉?
洛知卿收回了自己刹那的失神,将洛云瑶扶了起来,见她能站稳,便松了手。
那人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但洛知卿没有在意,只轻声道:“回去罢,若是膝盖疼便让人找大夫瞧瞧,安心,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洛云瑶看向洛珩,见那人微微颔首,便向众人行了礼,慢慢离开了正堂。
转眼间正堂只剩了洛知卿四人,洛珩才开口唤了一声“母亲”,便被洛老太太打断了。
“你想要大姑娘掌家,我不说什么,但前提是她不会给洛府丢脸。”洛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又极快地收了回去,“若做不到,那就别怪我不给她情面了。”
洛珩叹息:“母亲,一一是您的亲生孙女,你总得有几分信心。”
洛老太太哼了一声:“这信心,我有与否,有什么分别?她难道要靠着我的信心掌家么?”
“您还是这般不饶人。”洛珩无奈,朝洛知卿递了个颜色,“快给祖母说一说,能不能做到?”
便是不能,也要能了。
况且若是决定做些什么,这掌家权可谓是极大的便利。
洛知卿暗自叹了口气,虽然颇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洛珩费心费力为她取得了这个机会,她也不会让那人失了脸面。
她上前一礼,“卿儿定然竭尽全力。”
--
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其内洒下来的光芒只照亮了身前一隅,却聊胜于无。
折腾了许久,此时子夜已过,守岁的、看烟花的差不多都消停了下来,行动快的,或许都入梦好一会儿了,因此四下皆静,只有自己与周围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今日发生的事有些多,再加上洛知卿吃了药,此时的困劲便止不住地袭来,她估摸着若是床铺就在面前,她怕是在躺上去的瞬间便能熟睡。
不过她的心思倒也没有全然放在困倦上面,此时见离正堂有一段距离了,便看了身后的依斓一眼,见对方会意,这才转过头,轻声对身旁的人道:“杏脯的事,大哥早就知道了罢?”
在除夕宴之前,或者说,在她决定留下杏脯的时候,洛长墨便应当已然知晓她要做什么了,不然在今日不可能将那一番话说得那般天衣无缝,令人无法反驳。
洛长墨打量了她片刻,见她面上没什么恼怒的情绪,这才点了点头,承认了:“嗯,那厨娘是我安排的。”
他看着手中晃荡的灯笼,“其实父亲自回府后便一直在暗查近些年来周氏在府内所做的一切,我只是想让这一切快些暴露于人前罢了,只是我没想到......”
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洛知卿,神色无奈而心疼:“你对自己可当真下得去手。”
洛知卿看着他,语气真诚,“让大哥担心了,但其实杏脯的数量我认真思考过,确保自己吃了之后不会出事才做的。”
“所以我反而该夸你谨慎了?”洛长墨挑挑眉。
“也.....不是。”洛知卿微微低首,声音也轻了些许,“我就是希望大哥别生我的气。”
至于后半句“也别告诉父亲”没有被她说出口,只因她清楚洛长墨的嘴一向很严,对于没有必要的事,这人向来不会过多掺和。
“我可不敢生气。”洛长墨半是疲惫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我早便看明白了,你这心啊,对别人是豆腐,对自己就是利刃了,我要是生气,早不知被气死多少回了,哪还能安安稳稳到现在,还捞了个少卿的位置坐呢?而且那些劝阻的话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自然还是选择沉默了。”
说是不生气,但洛知卿还是听出了那人话里的埋怨,这事本是她剑行险招,惹对方担心,因而听着那人说话她倒也生不出什么反驳的心思,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还是下意识地道:
“其实大哥的话我还是听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她又强调道:“每次都听的。”
洛长墨却笑了,“是啊,听完了转眼就忘,跟没听一样。”
洛知卿:“......”
记性不好这事也不能怪她罢?
两人聊了一路,眼见听竹苑就在前面,洛长墨送人到了地方便打算折回去了,但洛知卿生怕对方因此事带着气性过节,忙在对方转身那刻唤道:“大哥。”
洛长墨回身:“嗯?”
“这个你拿走罢。”洛知卿将方才他递过来的灯笼又送还给他,柔柔一笑,“还有,新年快乐。”
洛长墨这一路的气闷便在对方那一笑中散了个干净,没办法,对方的容貌绝世,一笑犹如昙花绽放,那种光华一刹便能让人忘却心中烦忧,转眼只剩惊艳,再容不下旁的情绪了。
洛长墨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灯笼,颔首:“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