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尚且有段距离,但洛知卿习武的底子还在,来人一踏入偏殿的范围便被她听入耳中。
她不能让人看见他二人共处一室!
否则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仍旧会步入梦中老路!
电光石火间,她来不及思考宇文翊会如何想,右手中持着的簪子被她放开,手掌如风,带着冰凉的血腥气,下一瞬准确地砸到了宇文翊脑后。
看着对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洛知卿对于梦中出现的——四皇子诡计多端却弱不禁风——一事更确信几分。
没来得及思考更多,她用力将宇文翊推离床榻周围,而后抬手打翻床头的木架,在一片瓷器碎裂的响动中,跳下床惊慌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下一瞬,殿门“哐”的一声被人踹开:“洛知卿!”
洛知卿第二声“有刺客”还未来得及喊,便立时失声,顿在原地。
来人一身绛紫色常服,头带绯红抹额,因着方才的动作,尾端与长发一同越过肩膀,垂在胸前,红与黑的交织,艳丽又深沉。
他站在灯火与月光的交界处,冷与暖的光芒在他身影上切割,分不清他到底属于哪一方。
少年面上的肃杀与冷意还未褪去,却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下意识一愣,而后目光下移,落到裙摆下那人未曾穿鞋的脚上,顿了一顿。
虽也着长袜,但他仍是瞬间侧过脸,面上冷冽褪了个干净,干咳一声,道:“洛大小姐,你先......”
顿了顿,他还是问道:“你没事罢?”
洛知卿本以为来的是被宇文翊安排好用来撞破殿内丑闻的丫鬟嬷嬷,没成想会是程西顾,见对方这个模样,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退回了床上,轻声道:“......我没事,有事的是四殿下。”
程西顾没出声,余光瞥见床上的帘子放了下来,这才转过头,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从帘子向下移,落到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四皇子,他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停了片刻,才向前走了两步,低眸看他。
“洛大小姐方才说的刺客呢?”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尾音缓缓上扬,仿佛是在引诱洛知卿说出某种答案。
“......逃了。”洛知卿皱了下眉,忽视了对方语气中的不明意味,再次道,“是四殿下替我挡了一下,刺客越窗逃跑了。”
程西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知怎地,洛知卿竟然觉得对方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失望。
难道他希望刺客是宇文翊么?
信武侯与四皇子的关系,何时成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程西顾的目光没落在她身上多久,他像是信了,偏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周齐周开”,话音落下,两道身着黑衣的人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门边,以洛知卿的耳力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从房檐上落下时卸了力道,轻功极好。
洛知卿不动声色,心里却多了几分了然。
听闻程西顾身边有四个贴身侍卫功夫极好,却不常在外露面,应当就是这些人了。
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这两人即使在宫中也能隐于暗处,到底是禁军的无能,亦或是皇帝的默许?
“将四殿下抬出去。”
她这边努力思考着,对面程西顾已经让那两个暗卫将地上的宇文翊抬起来,准备送出去。
“四殿下今夜酒醉,怕是得明日才能醒,好好看着,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程西顾一说,那两个暗卫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今夜守在宇文翊门外,别让他再到处乱窜了。
“另外,派人去查刺客的踪迹。”
两人应了一声,便要离开,程西顾让了下身子,余光一瞥,一抹暗红跃入眼中,他眉心一跳,突然道:“等等。”
洛知卿心里“咯噔”一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那两人顿时停住脚步,程西顾微微俯下身子,抬手从宇文翊脑后一抹,冰凉黏湿的触感留在指尖,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飘了过来,使得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心。
一人迟疑问道:“侯爷?”
“去罢。”程西顾朝二人摆了摆手,等那两人与宇文翊皆出了殿门,外面又有一道同样落地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殿门便被人关上了。
洛知卿猜想应当是其他的暗卫,便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殿外,而是落在帘子之后站在偏殿中央的人身上。
薄纱的紫色床帘犹如一道分割线,将两人分隔在一个世界的不同地方,殿内烛火被窗外吹进的冷风带得摇曳颤动,使得其上的光芒更暗,不论是帘内、还是帘外的身影都更加模糊不清,像是下一秒便能消失在眼中似的。
偏殿安静片刻,终于还是洛知卿打破了沉默:“侯爷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的声音一如往日温柔,此时掺了些病中的弱不禁风,颇有一丝“我听犹怜”的意味。
程西顾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向窗边踱去,不紧不慢地回道:“吃饱了,出来散散步,恰巧听到你的声音,便过来瞧瞧。”
洛知卿轻声应了句“哦,原是如此”,心里却没信。
早在她作出遇刺假象之前,她便听到了有人快速接近的声音,那脚步声笃定且并不算慢,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散步的模样,面前这人应当从一开始便是想到这偏殿中来的。
洛知卿留在这里是想试探宇文翊,难不成对方是追着宇文翊来的?
莫非信武侯已经知道了宇文翊的真面目,与此人要暗中争夺皇位的心思?
但不论洛知卿如何回想,她都不记得梦中有这么一件事了,但就从结局来看,似乎这位侯爷最终也没能算计得过宇文翊,倒是有些可惜了。
“这么干净......”
对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洛知卿的思绪,她顺着声音看去,便瞧见对方立在窗边,俯身细细看了下窗框底部,慢慢笑了:“这刺客真是好心,逃窜时不仅顾及了书桌,就连窗户旁边都不舍得落下一个脚印,倒是便宜了打扫的人。”
洛知卿闻言,下意识向书桌看去,那上面如她方才离开时一般,一丝不乱,确实没有一丁点痕迹,她眼睫颤了下,心中不由得乱了几分,但令她诧异的是,此刻她却并未萌生圆谎的心思。
就好像断定对方不会追问一般。
而对方也果真不令她失望,程西顾从窗边收回视线,看向她,却是问道:“不疼么,洛大小姐?”
洛知卿愣了愣,支在床上的手经由对方提醒才后知后觉得感受到一股刺痛。
当时她为了保持清醒,下手不轻,导致手心处被划开的伤口直到此时仍未完全止住血,且因方才的动作,伤口崩裂,鲜血又再次涌了出来,将周遭的被褥染上一片污迹。
“需要帮助么?”
洛知卿拿帕子摁住伤口,闻言,抬眸朝帘外看去。
程西顾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拿在手中,而后蹙眉看着面前的紫色床帘,看样子是在想怎么将药瓶送进去。
长眉微蹙,抹额因着这个动作被微微牵动,他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端着莹白的瓷瓶,一副困惑纠结的模样看起来竟是有些可爱。
洛知卿隐隐约约窥见他的神色,不知怎地,莫名有了些许笑意。
这位位高权重的程小侯爷,似乎在某些时候会褪去那一身属于侯爷这个位子的冰冷果决,而露出那么一丁点属于这个年纪的模样。
因为意外,而感到讶异,也因为这份意外,而令人觉得并非那般难以接近。
素白的手从帘内伸出,她轻声道:“多谢侯爷。”
这是未曾受伤的那只手。
程西顾挑了挑眉,将药瓶放了上去。
那只手从容地又收了回去,只在挑开帘子的时候露出了手背上一些分布不均的小红点,联想到洛珩在瑶池殿中回复皇帝皇后的话,程西顾很容易便猜出了缘由。
“洛大小姐......”他话音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继续道,“倒是狠得下心。”
“嗯?”洛知卿将药粉撒在手心的伤口处,垂眸轻声道,“我不知侯爷话中的意思。”
程西顾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当真不怕吃多了杏子,直接去了一条命。”
洛知卿动作一顿,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并非这人为何了解她的忌口——毕竟身为政敌,调查什么的也是常事——而是恍然明白了对方在瑶池殿内见到她第一眼时压下的长眉。
原来那时便发现了她的异样么?甚至在她身边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这该是怎样的洞察力与熟悉感?
她心里的那份怪异,怕是再也不能忽视下去了。
程西顾不知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将书桌旁的椅子扯过来,而后动作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下到底该如何摆放,片刻后才将椅背朝向殿门,正常坐在床边。
他像是掐着点说道:“我可以帮洛大小姐绑帕子。”
帘内洛知卿正要将帕子覆上涂过药的伤口的动作一顿,她没怎么犹豫,便将右手连同帕子一起递了过去。
虽然单手系帕子她也可以,但既然有人乐于助人,也就没必要独自硬撑了。
程西顾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腿上,抬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帕子。
那帕子上沾了不少的血迹,有些正好覆盖到右下角的图案上,看不清那图案原本是什么模样,不过两人都不是在意此事的人。
程西顾的目光落在她手心上那条细长的伤口时,突而道:“既有簪子,何必以掌作刀?”
洛知卿此时已对这人的能力见怪不怪,心知对方可能猜到方才屋内的场景,也疲于隐瞒,闻言反问:“侯爷莫非想让我担上谋杀皇亲国戚的罪名,好一举拿下洛家?”
她这话里带了些玩笑的意味,程西顾听出来了,也不计较,顺着道:“那洛大小姐更偏向于包庇刺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折成长条状,“今夜你若踏错一步,重蹈覆辙,他万死难辞其咎。”
程西顾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画出一片阴影,他本就背对光而坐,此时看去,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暗色笼罩,尤以眼眸周围更甚。
洛知卿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心跳却止不住快了起来。
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知晓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