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洛知卿轻瞪了她一眼,依斓立即吐吐舌头,又将嘴闭上了。
洛知卿想了想,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女孩比她矮了一些,她便微微俯下身来,与她平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在洛知卿走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下一瞬,又将脚收了回来,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直到洛知卿又开口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女孩才启唇,慢慢道:“秦......无锈。”
洛知卿看着她,心里无端抽痛了一下。
该是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一个女孩子从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士变成如今这般迟缓、畏缩的模样?
她本该拥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双亲以及一个幸福的家庭,她本该如依斓那般敢爱敢恨、直率天真,不过是选了一条与众人相违背的路,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一时间,洛知卿也不知是心中的怜惜作祟,还是梦中的结局勾起了她的共鸣,她只觉得一股悲愤上涌,顶在喉间,让她说出口的话都变得颤抖而破碎。
“你......你真的想留在......我这里吗?”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情绪,轻轻地问,“你要想好,你若是此刻点头,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说的郑重其事,哪知对方连片刻犹豫也无,直接点头道:“嗯。”
洛知卿愣了愣,半晌,才缓缓直起了身子,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点头道:“好罢,那让依斓带你去安顿一下,你以后便先做二等丫鬟,跟在她后面做事。”
她朝着依斓挥了挥手,那小丫头便蹦跳着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那人道:“跟我走。”
秦无锈似乎还是有些不适应,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意识到要做什么,慢悠悠地跟着等在旁边的依斓向外走去。
眼见两人即将走出屋门,洛知卿突然道:“等一下。”
“小姐?”依斓转身,疑惑地看过来,见身旁的人还直愣愣地瞅着她,又将那人也扳了回去,让她与自己一道面对着洛知卿的方向。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么‘秦无锈’这个名字也不能再用了。”洛知卿想了想,对她道,“就唤你——‘弄舟’罢。”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若过去满是苦痛,不如暂且忘掉,寻个轻松的心思活着罢。
依斓带着弄舟刚走没有片刻,竹楼外一阵模糊的话音,还未等她将手中的书放下,就听门外有丫鬟轻声道:“小姐,将军来了。”
洛知卿像是没反应过来,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将视线从书中移开,起了身。
外面的人恰巧此时掀了帘子进来。
洛珩今日穿了件藏青色交领直缀,没了铠甲的包裹,那股冰冷之感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看起来更像个文人雅士,无怪乎世人会评价其为“儒将”。
他掀帘子的手还未曾放下,看见洛知卿的一瞬面上便浮现起了些许犹豫之色,沉默地站在原地,似是在考虑到底是该进亦或该退。
还是洛知卿向他行礼唤了声“父亲”,他才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走了进来。
只是神色中的拘谨与局促难以掩饰,洛知卿像是没看到一般动作自然地给他倒了杯茶,洛珩接过,垂眼间见桌上摊开的书本,顺势挑起了个话头:“在看书?”
饶是这话简直废得不能再废,洛知卿还是点点头,缓缓将书翻到封面处展示给他看,那上面赫然写着“史策”二字,“昨日与大哥恰巧说到陆梁王朝的覆灭,孩儿发觉自己......”
话音稍顿,继而声音更低,像是无奈,“......发觉自己似乎又忘了许多事情,于是便想温习一番。”
洛珩饮了口茶,想要点头,又皱眉问道:“如今忘的东西多吗?”
洛知卿想了想,片刻后摇头,“不知。”
洛珩眉头皱得更紧:“不知?”
洛知卿笑了,“父亲,让一个人去想他忘记了什么,太难了罢。”
洛珩一愣,下一刻明了她话中的意思,也是一笑,进门时的局促紧张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月白色的瓷器上釉着一枝碧绿清脆的竹,倒是与这里的环境颇为符合。
他慢慢摩挲着,好似正在致力于使瓷竹生花。
他不开口,洛知卿便握着茶盏慢慢地啜,直到听得对面轻咳声,她才放下手,抬眸看去。
洛珩转头看了看四周,“听下面的人说,是你自己想搬来这竹楼的,这竹楼备置虽不算简陋,但比起旁的院子终归差了不少,若你住得腻了,不若......搬回去罢?”
当年洛珩走的时候洛知卿还不住在听竹苑,她心知对方会来问这一席话,早作了打算,闻言只笑着摇头:“此处安静,正适合平日里记下东西,且听竹苑较其他院子大了许多,算起来,是我赚了,又怎会腻呢?”
听得此话,洛珩皱紧的眉头却并未有所放松,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迟疑半晌,慢慢道:“一一,你搬来此处,是否因......你娘亲的缘故?”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开合了唇瓣,但却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几个字他到底说没说出口。
洛知卿面色不变地啜了口茶,垂眸忽视了对面那人一瞬落寞的神情,淡道:“父亲,你想多了。”
对方张了张口,洛知卿却不愿再探讨这个问题,转而问道:“父亲今日来,还有别的事吗?”
洛珩一顿,心中虽然无奈,但也知晓有些裂痕并非那么快便能修复的,于是也顺势转移了话题,说道:“我今日来主要是想问,宫中除夕宴临近,一一想不想......与我一同去?”
他多年未曾归家,回来后便先打听了这些年洛知卿的生活习惯,自然知晓近几年她很少出门,也很少参加此类宴席。按理说宫宴但凡能携家属同去那都是家族的荣耀,但到了洛珩这里,动辄多年不去,去了却还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家属同不同意,好似宫宴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怕是给他在宫宴上除名的心都有了。
洛知卿低眸沉默着,没说话。
洛珩怕她觉得他话里有强迫的意思,忙又开口道:“你若是不愿也无妨的,只是我怕你在家中无趣,才有此一问。”
听他说到“家中”二字,洛知卿眼中终于起了丝波澜,她总觉得这次洛珩归家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十年前周氏进门的时候洛珩虽也不愿与她讲话,但碍着礼仪,对方说话时他也会回两句,未曾出现无视的时候,这次甫一进府便做得如此明显,怎么看都像是把他惹怒了。
但家中除了洛长墨,没人会管她的事,洛长墨又怕通风报信后周氏闹起来使得她过得更差,故而从未与洛珩说过家中之事,若他知晓了,会是谁递的信?
洛珩见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更加忐忑,正考虑着要不将方才的话收回来,就听见洛知卿开口道:“好啊。”
她笑了笑,声音柔和:“许久都未曾与父亲一道出门了,也有些怀念。”
洛珩愣了愣,下一刻眸光一亮,紧皱的眉头以肉眼可见地舒缓开来,他似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最后只点头道了一字:“好。”
他将茶盏放下,缓声道:“那我给宫中递道折子,今年便由你大哥和你与我一道进宫。”
见洛知卿点了点头,他便起了身,准备离开,洛知卿福身恭送,“父亲慢走。”
洛珩方到门边的身形一顿,他半侧过身子,面上犹豫一瞬,才道:“我今年在京城留得时间应当不短,你若是有什么事......”
话音停在了这里。
洛知卿抬眸看他一眼,便明白了那人想说的话应当与“有事找他”差不离,只可惜对方要么觉得这话出自一对父女之间有些怪异,要么想到了洛知卿这么多年即使有事也应当去找洛长墨而显得有些多余,话说了一半,话音竟是直接停在了这里。
拒绝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洛知卿默了默,却是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依斓昨日摘了新开的梅做了梅花糕,我尝着味道不错,看父亲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您送过去罢?”
这话一出,洛珩便笑了,他颔首道:“时间随你,北境的风俗粗犷,我倒是很久没有尝到这样小巧的糕点了。”
洛知卿:“那等会我便唤依斓来做。”
她的话虽然迂回,但洛珩也算得到了自己方才那话的回应,也就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掀了帘子出门离开了。
送走洛珩,她坐了一会,直到手边的茶凉了,才又起身,不急不慌地掀了帘子,对外间的丫鬟说叫依斓进来。
得了吩咐,依斓很快便来了,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进屋行了个礼便开始叽叽喳喳,对她事无巨细地报告了弄舟的安排情况,洛知卿对依斓的办事能力还算放心,便一边听着一边取了个新杯子倒了杯热茶,等她说完了,正好递过去,解了对方的口干舌燥。
“谢谢小姐!我果真最喜欢小姐!”依斓放下茶杯,笑嘻嘻地对她道,“小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嗯。”洛知卿笑了笑,“你去大哥的院子里摘些梅花来,做一些梅花糕罢,明儿我给父亲和云瑶送去。”
依斓应了一句,又乐道:“那院子中的梅花还没开完便叫我们摘了,大少爷怕是又要叹气了。”
“那也没法子,谁叫他不喜甜食。”洛知卿说到此处,忍不住抿唇一笑。
两人打趣了不在家中的洛长墨两句,依斓便要出门去摘梅花了,临到门边,洛知卿又唤住她:“依斓。”
依斓:“小姐?”
洛知卿的笑容淡了些:“你再去帮我问问,昨晚上东厢那边发生了什么。”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李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突然多了好多小伙伴的评论,我感动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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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