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纪家大门被敲响了。
小马朗朗的声音传了进来,“师父开门,我来啦。”
胖墩儿坐在炕头上,正认认真真地吃糖葫芦。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扭头问坐在板凳上处理猪大肠的纪婵,“娘亲,师父是什么,好吃吗?”
纪婵扶额,“师父就是你娘我,你说好吃不好吃?”
胖墩儿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尸体不好吃,臭哒!”
纪婵无语,扔下猪大肠,用抹布擦干手,起身去开门。
小马换了身酱红色的新衣裳,身高体壮,器宇轩昂,提着只大篮子喜气洋洋地站在大门外,“师父我来了,我爹和我家娘子都同意了。”
纪婵让开大门,往他身后看了看,“你家娘子呢,怎么没让她一起来。”
“她脸皮薄,回娘家去了。”小马进了院子。
小马媳妇的娘家就在吉安镇,跟纪婵家隔着两个胡同。
这也是纪婵愿收小马为徒的另一方面——彼此知根知底,将来可以少许多麻烦。
纪婵便道:“你去把她叫来,给我打打下手,咱晚上吃顿好的。”她是个名声在外的寡妇,平日里,捕头们都是成双结对来的,单来一个小马不大合适。
“诶~”小马乐颠颠地把篮子送到堂屋里,“师父,这是徒弟准备的拜师礼,寒碜了些,不成敬意,师父别嫌弃。徒弟这就去找娘子,马上回来。”
小马自说自话,几个健步又蹿出去了。
纪婵掀开篮子上的盖子,笑道:“准备得还挺齐全。”
胖墩儿趿拉着棉拖鞋出来了,吸着小鼻子说道:“娘,我闻到鱼腥味了,晚上我要吃水煮鱼。”
“就知道吃。”纪婵没好气地在他额头上轻戳一下,“你长的是狗鼻子吗?”
胖墩儿对她的评价不以为意,把糖葫芦举到纪婵面前,严肃地说道:“只要娘亲给我做水煮鱼,这个山楂就是娘亲的了。”
好吧……
纪婵觉得自己才是一只狗,被儿子驯养的多功能看家狗。
“行,反正你娘我也想吃了。”她无奈地咬住糖葫芦,撸下来,嚼三两下咽了。
胖墩儿心满意足,趴到篮子上,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翻翻捡捡,嘴里还念念有词,“鱼和肉是大家的,点心烧鸡果脯是我和娘亲的,酒不要,九连环是我的,样子挺好看,就是太简单了,凑合玩玩还行。”
点评一番。
他抱着点心匣子、果脯攒盒,几只九连环摞在攒盒上,“嗒嗒嗒”地又往里屋去了。
纪婵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说道:“嘴馋随我,性子和长相可一点儿都不随我。”
胖墩儿胖,脸圆,五官挤在了一起,但小家伙轮廓深刻,无论头发和还是骨相都不像纪婵。
纪婵把东西从篮子里拿出来,整理好,说道:“胖墩儿,今儿我见着你爹了,他现在是四品大员了。”
胖墩儿总跟隔壁的橘子一起玩——橘子有爹没娘,他有娘没爹。
所以,他问过亲爹的情况,纪婵觉得自己也算成过亲,没什么好隐瞒的,向来直言相告。
胖墩儿不以为意,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么冷淡啊。”纪婵有些惊讶,“你不想见你爹吗?”
胖墩儿反问:“我爹好吃吗?”
小孩子的魔鬼逻辑又来了!
纪婵道:“不好吃,但长得英俊帅气,而且,你爷爷是首辅,朝廷里最大的官儿。”
“么意失。”胖墩儿嘴里吃着果脯,手里摆弄着九连环,说话含含糊糊,“偶有狼亲就够呢。”(没意思,我有娘亲就够了)
纪婵穿越后,凭着原主的记忆,不但学会了做菜,刺绣也相当不错。
在自家胖墩儿心里,娘亲就是万能的,可甜可咸,可刚可柔,上山能打虎,归家能下厨,女红、生意哪个都不含糊。
纪婵耸耸肩,出了门,自语道:“行吧,不想见也是好事。”
司岂今年二十四,肯定早就成亲了,小妾和孩子说不定都有几个了。
她只是怕孩子从小缺失父爱,自己将来后悔罢了。
纪婵进了肉铺。
伙计李江放下抹布,把账本递过来,“东家,账都记好了,你看看。”
肉剩十二斤,骨头四根,猪肝一块。
纪婵把账算了一下,准确无误。
她在肉上比划一下,“你在这儿切一刀,跟这两根骨头一起带走。明儿腊八了,大家都吃顿好的。”
“诶!”李江也不客气,高高兴兴地照做了。
纪婵行事大方,不喜欢虚头巴脑,李江是憨人直人,两人对上了脾气,合作向来愉快。
关上铺门,小马带着小马娘子也回来了。
小马的娘子叫秦蓉,父亲是秀才,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很秀气,眉目舒展,一看就是个干净爽利的小女子。
“师父。”秦蓉行了礼。
“诶。”纪婵笑着接受了。
她第一次做人师父,总觉得有些喜感,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进屋进屋,先干活儿,还有几位客人要来,咱先把饭做了。”
“好嘞。”秦蓉捋捋袖子,跟着纪婵进了厨房。
厨房有猪肉猪肝猪骨头,纪婵算了下人数,决定多做几个肉菜。
骨头汤,爆炒猪肝,红烧肉,土豆溜肥肠,水煮鱼,再炒个土豆丝,搭配几个酱菜就齐活了。
她把任务分配下去,自己把猪肝洗了,按在菜板上细细切了起来。
纪婵刀工极好,不但下刀快,而且大小极为均匀。
秦蓉看了片刻,咋舌道:“师父这刀工绝了。”
小马正好抱着柴禾进来,说道:“那是自然,师父说她有强迫症,对吧?”这是他在义庄听到的新名词,记得很牢。
“啥叫强迫症?”秦蓉听不懂。
小马道:“你看看厨房就知道了。”
纪婵的厨房可能是全襄县最齐整洁净的厨房。
所有的锅碗瓢盆都被收在柜子里,以下大上小、右大左小的规律排列,就连颜色都是由深到浅,一丝不乱。
秦蓉的视线游走一番,当真领会了“强迫症”的真实含义,笑道:“夫君,这个病不错,我要是也有就好了。”
纪婵道:“这个病让人又忙又累,没什么好的。我这是仵作职业病,改不了了。对了,小马,碎尸案破了吗?”她不想谈论自己,便转了话题。
小马用火折子点燃细柴,乐颠颠地说道:“破了破了,就连死亡时间都跟师父说的一模一样,朱大哥到那位世子爷的庄子时,正赶上下葬,人赃并获。”
纪婵问道:“那位世子与司大人真的有仇吗?”
“我爹说,确实有仇。”小马把烧着的细柴扔进灶坑里,再压上干秸秆,“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
纪婵不明白,“那位世子不是断袖吗?”
小马道:“师父,就因为他是断袖,所以才结下了仇怨……”
任飞羽从小就有个娃娃亲,对象是肃毅伯的嫡长女。
四年前,因一桩盗窃案,扯出了任飞羽是断袖的真相,肃毅伯想退婚,却屡次被武安侯拒绝。
肃毅伯府人丁不盛,肃毅伯没有实权,乃是京城有名的破落户,不敢得罪武安侯,又不想断送女儿一生,只好把婚事一年年地往后拖。
大前年,司岂初进大理寺,在复查一起拐、卖幼童案时,发现任飞羽买卖幼童并肆意玩弄致死的事实。
此事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任飞羽并武安侯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经泰清帝过问后,武安侯吃了瘪,乖乖与肃毅伯退了婚事。
之后,司岂与这位嫡长女定了婚。
任飞羽颜面大失,对肃毅伯和司岂恨到了骨子里。
他认定两人早已互通款曲,故意让他和任家难堪,便百般污蔑肃毅伯的嫡长女,并设计其在宴会中落水,让两名小厮将其抱了上来。
肃毅伯的嫡长女回家后大病一场,没几天就上吊自杀了。
司岂痛失所爱,至今孑然一身。
“听说司大人身手不错,两人见一次打一次,任飞羽总是被打的那个,导致他现在不带十几个护卫就不敢出门。”小马讲完了这段故事。
秦蓉说道,“看不出来,这位司大人还是个情种,夫君,他多大年纪了?”
小马道:“二十四岁。”
“啧啧,这么大了啊。”秦蓉一边感叹一边把大锅里的脏水舀出来,倒进脏水桶里。
纪婵笑了笑,“二十四,官居四品,已经很年轻了。”
“那倒也是。”秦蓉点点头。
……
不多时,齐大娘也来了,几人边说边干,配合默契,不到一个时辰,饭菜就都上了桌。
齐大爷和儿子齐文越,孙子小橘子也到了。
齐文越,是吉安镇硕果仅存的五个秀才之一,二十二岁,颇有才气。
他和齐大爷,便是纪婵请来的收徒见证人。
小马当着他们的面给纪婵磕了头,敬了茶,师徒名分就正式定下了。
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拜师宴,快二更天时方散。
临睡前,纪婵问胖墩儿,“儿砸,你去跟你齐叔叔学习学习如何?”
吃饭时,齐文越说他要给他家橘子启蒙,问胖墩儿要不要一起来,她便也动了心思。
胖墩儿打了个滚,滚到纪婵怀里,搂住她脖子,说道:“不要,没意思。”
纪婵奇道:“你跟橘子一起学一起玩,怎会没意思呢?”
胖墩儿拱了拱,“橘子笨,齐叔叔说三遍他都记不住,没劲。”
纪婵:“……”
敢情她儿子还是个学神?
好嘛,连智商都像他爹的!
司岂还没成亲,看来她得把儿子看严点,以免被司家人发现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