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忱愣怔片刻,随即戒备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声音嘶哑低喑,唇角沾着血,满身狼狈虚弱却气势不减。
夏枫看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呆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直到被随后跟进来的千珊扯住衣角晃了晃,才如梦初醒道:“殿下别担心,臣是西北国公府夏枫,这就带您离开这里。”
萧明忱抬起手臂,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合上双目点点头,方才那一句话,已经耗费掉了他全部的气力。
夏枫接过千珊递上的狐裘,小心地给萧明忱披上,扶他慢慢站起来。
萧明忱顺着力道起身,踉跄一下,又要摔回去。夏枫的心也跟着踉跄一下,慌忙从后面揽住人,好好看了看。
幸好,腿没断,大概是太虚弱了。
狱卒被夏枫拔剑的阵势震得不敢动作,趴在地上目送宁王被人扶着,一步一挪地走出天牢。
许久不见天日,萧明忱乍一出天牢,被耀眼的阳光刺激地眼前一黑,差点又一头栽倒。
夏枫连搀带抱地把人弄上马车,自己累出一身汗。这二皇子看着弱不禁风,可一点都不轻,还比她高了一个个头,一路出来十分吃力。
一番密切接触下来,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病秧子皇子是个练过的。
萧明忱精神不济,极度虚弱,躺到马车里又要昏过去,夏枫给喂了些水,让他更舒服点。
王茂意图篡国,大权在握,陛下的后宫根本就是他王茂的后宫。
他当初把妹妹嫁给今上,打的就是生个太子,然后弄死皇帝自己监国的主意。只可惜,这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命太硬,竟然安安稳稳地活到太子长大。
太子打小被王氏有意捧杀,文不成武不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萧明忱是舞姬所生,打小娘死了爹没用,小时候恐怕吃饱肚子都难。这样一个人,竟然长成了能文能武的谦谦君子。
夏枫看着面前轮廓分明的脸,陷入沉思。
你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
“我的妈呀,长得可真俊,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千珊绞了湿帕子,一脸花痴,想给人擦脸。
夏枫拦下她意图不轨的手,夺过帕子:“外边守着去,有异常及时通报。”
千珊撇撇嘴,掀帘出去了。
马车慢悠悠行到国公府,一路平静,半点阻拦没遇到。
大夫早就准备好伤药热水等着了,一边给萧明忱处理伤口,一边唉声叹气。
“小姐,你就是借口赶我下车是不是?”千珊不满道,“盛京这伙人尸位素餐惯了,传个消息哪有那么快。”
夏枫瞥她一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有,小姐叫谁呢?”
千珊收起不正经的面孔,抬头挺胸:“叫您呢。”
“去,让老徐来见我。”夏枫道。
“是。”千珊小跑出门。
徐石是个西北汉子,膀大腰圆,大大咧咧进门调笑道:“将军,病美人儿搞到手了?”
“他是当今二皇子,圣上亲封的宁王,你们少在背后里编排人。”夏枫严肃道。
“啥?”徐石不可置信,“您什么时候管这酸腐玩意儿了?走之前口口声声要皇子入赘夏家的人不是你吗?”
“皇子怎么了,我看上了就是我的。”千珊模仿起夏枫的语气,挤眉弄眼道,“这可是您亲口对大帅说的,忘了?”
“都给我消停!”夏枫险些没绷住脸,“老徐,你挑十个机灵的,换便装,稍后随我出城。”
“你这就要回西北?”徐石疑惑道,“可京中怎么办?”
“京中有王茂在,谁能翻出花来。你替我留下,有什么事便宜处理即可,等风平浪定了就回去,他们忌惮夏家军,不会拦你。”
“这……”徐石道,“你就带十个人?”
“不然呢,一群人大张旗鼓地告诉王茂,我带宁王回西北吗?别磨叽,赶紧!”夏枫不耐烦道,“千珊,你去收拾几身女装来,说不定路上用得到。”
夏枫吩咐完又进了内间,大夫忙着包扎上药,看到她进来抱怨道:“这是天牢的手段吧?唉,幸亏没伤筋骨,不然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夏枫犹豫道,“怎么样?”
“没大碍,就是这身伤有得养,你们又要赶往西北,舟车劳顿有得受喽。”大夫摸摸胡子,“唉,我开几副药,他肺里的宿疾怕是要犯,一定按时用。”
“肺疾?”夏枫惊讶,之前在天牢里发觉萧明忱习过武,以为他这些年来只是为了蒙骗王氏而装病。
难不成真有什么问题?
“对,应该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大夫道,“大概是年幼时受到了什么创伤,也许是误食毒物,也许是……”
大夫没继续说,夏枫隐约能猜出来,有可能是被下毒,也有可能是被虐待,总之就是那几样后宫的阴毒手段。
这边伤口还没处理完,那边将士们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千珊不仅收拾了女装钗环,还给自己换上一身浅粉色对襟窄襦衫,头发梳双丫髻,仔细看双颊点了胭脂。
夏枫看不惯她这副娇滴滴的打扮:“你要出嫁吗?”
千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盛京大户人家府里的侍女都这身打扮,怎么到她就成出嫁了?
“我这叫乔装改扮,咱们既然要装成回老家的大户人家,总要有丫鬟吧。”千珊摸摸垂到胸前的粉红色发带,“小姐,您也得换身衣服,您这副样子,一看就露馅了。”
夏枫受不了她:“一个丫鬟就够了,难不成俩?”
“哎呀!”千珊急道,“您当然是夫人呀,少爷和少夫人。”
“行了,出城再说吧。”夏枫甩手道。
马车四周挂着香囊绸缎,轻纱帘子随风飘动,香炉里的水沉香袅袅燃烧。
十来个做随从打扮的人骑马护卫在马车四周,看起来散漫且无秩序。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这十几人体格健壮,神态严谨,绝非寻常护卫。
出城前,大夫给萧明忱灌了碗药,这会儿药劲上来,终于睡安稳了些。
夏枫拿着本兵书坐在一旁,看一眼书看一眼人。她被腻乎乎的香气呛得想咳嗽,拿起一杯茶直接给浇熄了。
即使知道萧明忱现在还醒不来,她也坚决不让花枝招展的俏丫鬟上车,气得千珊坐在车夫旁念叨了一路。
柔软衾枕间的这张脸长得恰到好处,夏枫没读过几本正经书的脑子忽然蹦出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盛京地处东南,从盛京到西北,说一句千里迢迢也不为过。
此去路途遥远,萧明忱还一身伤,他们不敢走快了,只能乔装打扮,掩人耳目。
如今天下大乱,只要出了盛京城,王茂的人就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寻。
夏枫下车,仔细辨别周遭杂声,林间只有风吹树叶,动物嬉戏,并没有马蹄声。
“将军放心吧,即使王茂发现了什么,老徐等人也会设法缠住他。”千珊把水囊扔给她,道,“咱们已经快离开盛京地界了,京城那伙吃干饭的少爷兵追不到这里来。”
“我倒不担心他们,就算追上来了,他们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抢人。”夏枫喝了口水继续道:“千珊,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一路走来,太过于平静了?”
“你就是跟羌人打仗打惯了,总觉得敌人都是羌国大军,太好对付了反而不习惯。别愁眉叹气了。”
千珊忽然福至心灵,坏笑道,“宁王是不是快醒了,你不敢跟他对面?”
夏枫白她一眼,停下擦拭剑刃的手指,翻转剑身,当镜子照了照。
镜中人乌发雪肤,低头浅笑的时候剪水双眸巧妙动人。
她骨架比一般女子略大,但身材窈窕,眉目含情,便装也好,铠甲也好,很少会被人认错性别。
若穿女装还会被误认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美娇娘。
前提是坐着不动。
除了自娱自乐,夏枫从来不做这副娇羞表情。她性格坚毅决然,风沙冷厉的粗糙惯了,一想到自己要对着一个男人温柔小意,直接打了个哆嗦。
不行,绝对不行。
夏枫想了想,老子就这脾性,管他什么男人,不接受也得忍着。
自个儿朝思暮想的宁王也不成。
这般想着,她安心地合剑入鞘,直接走到马车旁边掀开绸缎帘子,看到车内情景,登时一愣:“你……”
萧明忱已经醒了,正盘腿坐着,听到动静抬眸:“是夏将军吧?”
他声音透着虚弱无力,一双眼睛却极有神。
“是,”夏枫手里拽着帘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扯开嘴角强笑道,“殿下什么时候醒的?也没听到动静。”
“刚醒,咳,”萧明忱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肉眼可见地抽痛痉挛,满头虚汗道,“咳咳,有水吗?”
“噢,有!”夏枫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忙把自己刚喝过的水囊拧开,递上去。
想上车,但不太好意思,站在车门口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在宁王殿下是个善解人意的,只见他喝过水,依靠车厢喘了半响,终于把一口气理顺了才开口道:“我想将军是有话对我说的,不妨上车来,聊一聊如何?”
干干净净的声音比当年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略有些中气不足,但一如既往的好听。
这么大一俊俏病美人儿,眼尾泛红,做西子捧心状,虚弱地邀请人上车聊心,谁能拒绝得了。
夏枫简直看痴了,有生以来头一次觉悟什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男色的色。
她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强迫自己眼睛不乱瞟,良家妇女般矜持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