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想,”萧明忱犹豫道,“夏将军,我有我的理由。”
“理由,”夏枫盯着他清俊的面容,似笑非笑看了良久,霍然抬手,利剑出鞘,削铁如泥的剑刃搭上他修长的脖颈,“现在呢?”
萧明忱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刺骨的寒意从颈侧窜往脚底。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冷铁兵刃特有的杀气,哆嗦都不敢打,生怕自己稍微一动蹭上夏枫手上淬过无数羌人鲜血的利器。
“我真的,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希望你能理解。”萧明忱浑身僵硬地瞄了一眼反射雪光的剑刃,声线颤抖,“你……你别手抖。”
夏枫看他脸色发白,俊美的面容衬着自己手中锋利宝剑,显得虚弱无助,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收剑入鞘,嫌弃道:“这么不经吓,你还大言不惭地要助姓荆的守山西关内?”
萧明忱抬手摸了摸寒意未散的脖子,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那也得看谁的剑,如果是夏姑娘的剑,尚未出鞘,我就脚软了。倘若是北贺的刀戟,纵使架到眼前,也没什么可怕的。”
“别以为我好糊弄,”夏枫绷起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到底想干什么?”
“观察使荆宜飞常年不管事,太原各方势力关系极为复杂,你只留孙将军在这里,怕是很难起到作用。”萧明忱认真道,“关内存亡事关中原安稳,只有我留下才能稳住他。”
夏枫理智上知道他说得对,情感上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她少年掌权,说一不二惯了,头一次有人这么违背自己的心意,把剑‘砰’一声撂到桌案上,冷着脸没说话。
萧明忱低头看她的眉眼,想起西行路上细致入微的照顾,想起境内千万百姓对夏家军的称道,又恍然想起面前这个担起一方河山的大将军,不过是个才十八岁的姑娘。
他已经忘记自己十八岁在做什么了。两年前的他连盛京城都没出过,每天躲在波谲云诡的宫墙里揣测人心,安享太平。
若不是夏枫把他带出盛京,萧明忱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理解百姓是活生生存在的,而不是一个数字。边关将士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并不是史书上的夸大其词,而是每个将士心里都埋着矢志报国。
是夏枫带他离京,让他有机会领略世间百态,看到人世冷暖。
他心头一荡,忽然低声唤道:“阿枫。”
“你叫我什么?”夏枫抬眸,纤长的羽睫在灯下打出一片阴影。
“阿枫,我……”萧明忱话未说完,被夏枫猛然拉到墙角,胳膊肘撞上桌案边角,痛疼直达神经。
只听到‘嗖’一声,一支漆黑的箭矢狠狠钉进墙里。他方才若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处,怕是要被射个对穿。
“嘘”夏枫竖起食指在唇边晃了晃,指风一弹,熄灭烛火。
今夜无月,只有影影绰绰的繁星躲在云后。唯一的烛火熄灭,屋里一片漆黑。
她闭目细听,带着安抚意味在萧明忱肩头按了两下,一个箭步抄起扔在桌案的佩剑,飞身破窗而出。
一瞬间,院子里所有灯被熄灭。
窗外的人显然也没想到房内人会先动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雪刃划破漆黑的夜空,长剑与弯刀相撞,惊飞了檐上的麻雀。
夏枫甫一交手便察觉出不对劲,之前在京郊菩萨庙拦截自己的那群刺客与这伙人全然无法比较。
训练有素,手法诡异,能无声无息潜进一方大臣官邸,这分明是羌人的手笔。
羌人杀萧明忱做什么?他们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夏枫迅速躲闪间,出剑格挡,正挡住从头顶劈下来的刀尖。
她内心疑惑,不欲引来荆府的人,伤及无辜,只想速战速决。
走廊里值守的两个侍卫第一时间冲进去保护宁王,他们能跟随夏枫左右,必是精锐中的精锐,夜视能力极强。
趁着天黑摸进宁王院子里的刺客此刻全然放弃了既定目标,全副心思与夏枫缠斗,招招毙命,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刺杀夏枫。
萧明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兵刃接连相撞的声音让他心惊胆战。
他忍不住对身前守着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不用管我,去帮她呀。”
“殿下放心,大帅一个人应付得了。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将士坚定道。
萧明忱赶走了荆府里花枝招展的丫鬟,只留了几个婆子老仆伺候。
此刻在偏房里沉睡的婆子被外面的动静惊动,起身披衣点灯出门,想看看是不是宁王殿下有什么需求。
打开门的瞬间,被院子里反射的冷光惊得一个趔趄,大喊:“啊,杀人了!”
“坏了!”夏枫心下一沉,这一声惊叫势必要引来无数添乱的闲杂人等。
她右手迅疾出招,挑落刺客手中的弯刀,一招致命。
先是院子里的婆子老仆,再是院外的差役,皆被这一声惊叫唤醒。相继而来的惊呼声,繁杂的脚步声,点燃了睡梦中的观察使府邸。
夏枫招招狠绝,逼得刺客不敢有异动。
她知道,无论荆府里藏了多少个刺客,自己的两个侍卫肯定会尽忠职守地保护好宁王殿下。但其他人的安危,谁也无法保证。
随着不知道谁大喊的一声“保护宁王殿下”,大批护卫差役匆匆忙忙赶进院子。
几个没受伤的刺客见不能伤夏枫分毫,且先机已失,虚晃一枪,甩出几只暗器,转身陆续消失在了夜空中。
夏枫暗骂一声,转身去翻地上躺的几具尸体。
她分明没有全部下死手,但地上躺的几个却全凉透了,又是死士。
扯开地上尸体脸上的面巾,并不是中原人面相,夏枫抬头看向疾步走过来的萧明忱:“他们不是中原人,大概是我连累你了。”
“羌人怎么会知道你来了太原,而且……”萧明忱蹲到她身边,犹疑道,“他们怎么知道你会趁天黑摸进我的房间?”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怎么知道咱俩会趁着天黑偷偷见面’一样。
夏枫在军营里侃荤段子也不见红的厚脸皮忽地红了,想想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准是千珊那臭丫头又四处造谣了。”
千珊根本没跟来,怎么在怀远造谣也不可能瞬间飞跃几百里传到太原来。
萧明忱被逗得笑意染上眉眼,只深情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夏枫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垂花门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叫。
只见荆宜飞操着他那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悲痛表情,如丧考妣地大喊:“殿下,是臣失职,让您受惊了。”
“您怎么样,贼人有没有伤到您?”他跺着脚道,“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在观察使府撒野。来人,全府戒严,抓刺客!”
“本王无碍,承蒙荆师傅关心。”萧明忱彬彬有礼道,“多亏了夏将军及时赶到,刺客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夏枫?”荆宜飞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住在二丫头那里吗?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深更半夜的跑这里来了?”
“荆大人,我们前脚到了您的府邸,后脚羌人就闻着味摸过来了,院子都找得分毫不差。”夏枫不接他的话,意味深长道,“您不解释解释吗?”
“放屁!”荆宜飞看着她就火气上头,“羌人肯定是你招来的?他们好端端地到我府里干什么,绝对是找你的!”
“坏了!”夏枫心里咯吱一声,“快,去我住处看看。”
夏枫被安排住到了待嫁的荆家二小姐院子里,闺阁女儿的居处岂是外人想进就进的。
荆宜飞又被气得跳脚,看到夏枫脸色严肃,才不情不愿带人过去。
一行人尚未靠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夏枫一脚踹开正门,只见整个院子里七零八散,到处都是血迹,无一活口。
“女儿!”荆宜飞再也顾不上礼仪,推开雕花房门。
半个时辰前,还在给夏枫看她快要完工的新嫁衣的荆家二小姐,抱着大红嫁衣,倒在一片血泊里。
夏枫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那个对自己芳心暗许的小丫鬟躺在窗前,被人从背后一刀毙命。
那群刺客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在这里找不到人才去了萧明忱那儿。
夏枫险些站不稳,被人从身后扶住,喃喃道:“是我害了她们。”
“不怪你,”萧明忱一如既往低沉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应当是荆府上有细作,泄露了消息,究竟是什么人想置你于死地?”
“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有人安享太平,却又忌惮边关将士势大。他们恨不得我死了,夏家军散了才好。”
夏枫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夜空,“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不知道,但天总会亮的。”
荆宜飞抱着红颜薄命的女儿悲痛欲绝,再也没心思去找夏枫的茬。闻讯赶来的荆夫人一进门就晕了过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神思恍惚的夏枫跟着萧明忱回了房间,二人坐在案前喝茶,沉默中彼此凝视着对方。
夏枫情绪低落,萧明忱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顾不上再去想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