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在里头听着,瞬时想起是什么事了。
上辈子她也是这般,正在抄经,丫鬟忽然来报,说有外客来府,请她出去。
她去了之后方知,她的亲生父亲镇国公派庶兄过来接她回府。
她当时满怀期待地回去,迎来的确实冷漠、鄙视与算计,她从那个深宅大院里嫁出去时,最后只剩一口气。
外头的小丫鬟未听见她应声,又喊了声:“容姑娘?”
容安深吸口气,道:“我换身衣裳便来。”
小丫鬟福了福,脆声道:“有劳姑娘,那我便去复命了。”
容安应了声,再低头看抄到一半多的经书,方才她走神时,笔上的墨珠掉落下来,落在经文上晕染开,污了好大一块,这卷经已不能用了。
容安看了这经书一会,将炒着经的纸揉搓成一团扔掉。
璩女拿着针线来,见容安往外走,忙问:“姑娘,怎么了?”
“刚才有小丫鬟来,说王妃有请,我去换件衣裳。”
璩女忙拿着针线跟在容安后头,“我居然未瞧见,守院子的小丫鬟也不通报一声,未免太不经心了,我待会便禀报嬷嬷去。”
“不必了,人往高处走,小丫鬟们也难。”容安望着天边,又喃喃说了一句:“用不着了。”
璩女没听明白,见容安小小的脸儿上一派肃穆,不敢多问,忙按下疑惑不提,伺候容安回房梳洗。
容安挑了件天青色衣裙,头上簪了朵青宝石珠花,手上戴了串碧玉珠子。
冯芷在旁边瞧着,问:“这样是否太素净了些?”
“无碍,我身上还戴着孝,太隆重亦是失礼。”
冯芷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容安带着璩女往正院内厅里走。
蜀郡王府一个院子连一个院子,亭台楼阁耸立,园林水榭延绵,容安带着璩女穿过长廊,一路撞见的丫鬟侍女们远远见着她们便笑着盈盈行礼。
府内消息灵通者已知容安家人寻来了,客气不少。
璩女跟在容安身后瞧着这番今时不同往日的迹象,心中暗自咋舌,容色一整,更肃穆了些。
容安走近正院前,院外守着的丫鬟婆子眼尖,一下便瞧见了她,于是喜报一叠声传进去,“容姑娘来了。”
“容姑娘,这边。”
丫鬟们笑盈盈,迎上来,簇拥着容安进去。
容安不慌也不问。
两旁丫鬟们见她脸色沉稳,眉目中并不见波动,都有些惊讶,不由高看她几分。
众人小心伺候着容安进了内院。
郡王妃身旁的大丫鬟玉稳笑着迎上来,压低声音道:“贺喜容姑娘,您家人找来了。”
容安点头,“多谢姐姐告之。”
“容姑娘折煞奴婢了。王爷王妃与客人都在里头等着,容姑娘还请随奴婢来。”
玉稳在斜前方引路,容安迈动步子进入门内。
她还未站稳,便瞧见正堂里,一个青年男子站在椅子前,脸上带着些激动之色。
此人正是镇国公庶长子容庄川,上辈子背她上下轿子的兄长。
容安对他露出些许笑容,而后转向蜀郡王与郡王妃,福了福身,“王爷,王妃。”
郡王妃忙下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笑容满面道:“此地又无外人,客气作甚?”
十几年来,郡王妃待容安从未如此亲密过。
容安抿嘴笑了笑。
郡王妃握着容安的手,抬头示意容庄川,道:“安儿,你家人找你来了。这是你长兄。”
“子实,这便是你妹妹了。”
子实是容庄川的字。
容安看着容庄川,又福了福身,喊人,“哥哥。”
容庄川看着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最终从怀里摸出一串红宝石手串,“哥哥第一回见你,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这手串你拿去玩罢。”
容庄川将手串递过来,那手串殷红如血,莹莹生光,瞧着便知并非凡品。
容安不同他客气,双手接过,立时戴在手腕上,朝他笑了笑,“多谢哥哥,我很喜欢。”
容庄川见她这样落落大方,同自己又亲近,心里那块大石头放下了,也笑,“不必客气,妹妹高兴便好。”
郡王妃在旁边笑道:“来来来,快坐着说话。”
几人一起入座。
在谈论正事之前,容庄川又站起来,朝蜀郡王夫妇郑重行一礼,道:“安儿能安然长大,这些年来多亏了太妃,蜀王府的恩德,我们容家没齿不忘。”
蜀郡王忙站起来扶他,温和道:“我们两家世交已久,子实这话外道了。”
容庄川郑重道:“这是应当的。日后蜀王府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容家的地方,还请王爷尽管差遣,我们容家愿做马前卒。”
蜀郡王听得这一番话,比大夏天用了冰还舒爽,连连道:“贤弟客气了。”
双方客套一番,蜀郡王问:“不知贤弟什么打算?”
“安儿离家已久,父亲特地嘱咐我一定尽早带她回去。若是方便,我想过几日便带她动身。”
“一家子骨肉,想必镇国公也想得紧。”蜀郡王转着扳指,沉吟道:“旁的倒无碍,就是祖母留了些产业给安儿,贤弟动身前告诉我一声,我令人将东西规整好。”
“您这么说我家便惭愧了,太妃对安儿有养育大恩,怎么还敢要太妃的东西?”
“太妃爱安儿如掌珠,特地留的产业体己,我们这做后人的,怎么能不从?”
容安听着,低低道:“祖母留我,是祖母的心意,我想留给蜀王府,我也是我的心意。我在王府长大,祖母的坟也在这里,纵使去了京城,也会经常想念王府。”
容庄川见她雪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哀伤惆怅,心中也跟着酸涩。
“这般也好,你日后去了京城,有空也常回来看看。”蜀郡王笑了笑,颇为坦荡地说道:“蜀王府祖业,我也确实想留下。这般,那些产业我折算成银钱留与你傍身罢,安儿你日后回来住回你那院子,日后我们还是当兄妹处。”
“不不不,不可!”容庄川连忙推拒,“王爷仁厚,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您这样,怕回去之后父亲会打断我的腿。”
蜀郡王笑,“子实我不与你说,这些银钱我拿给安儿。”
容安忙道:“王爷太客气,我不能拿。”
蜀郡王道:“这样罢,太妃留给你的首饰家具等,你先带回去,其余东西你瞧要带什么,我到时命人一道给你送入京城。”
容庄川道:“让安儿带些首饰做个念想便成,家具太大,我们要赶路,怕不好带。”
“无妨,我令人在后头慢慢给你们送入京去。子实你是不知,安儿八岁之时,太妃便找了名家好料,专门给安儿打家具,供她出嫁使。这些家具都是依照安儿喜好早打好的。”
容庄川微微有些吃惊,未曾想到太妃厚待容安至此。
他看向容安,容安红着眼圈朝蜀郡王行礼,“多谢王爷。”
蜀郡王摆摆手,问:“安儿可还有什么想带的?”
容安道:“旁的都没有了,只是我身边的丫鬟嬷嬷,我想带回京城去。”
郡王妃笑:“早便备着了,待会我令人将她们身契给你。”
容安道谢,又道:“劳烦王妃,我想带我身旁的璩女与冯芷归京,还有黄嬷嬷一家。若是方便的话,李嬷嬷也我想带回去。”
李嬷嬷是太妃身旁伺候的老人,别的嬷嬷都有家人接出去荣养,李嬷嬷未曾婚嫁,孑然一身也没个亲戚,如今还在王府之中。
郡王妃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多看她一眼,爽快道:“待会问问李嬷嬷,她若是愿意,与你上京也无妨。若是老人家不愿动弹,就在蜀州养老也顶好。”
容安点头,“我有时候想祖母了,就想跟李嬷嬷说说话。”
郡王妃叹一声,“知你孝顺,待会我帮你问问李嬷嬷。”
几人就容安归京的事情商议好。
过后,郡王妃令人带李嬷嬷来问话,李嬷嬷答应与容安一道归京。
容安得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气。
她上辈子并未带李嬷嬷,李嬷嬷一直留在蜀郡王府,第三年便过世了。
容安当时并不知晓,后来还是黄嬷嬷的小儿子——她的奶兄弟嘴快,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李嬷嬷死了,是饿死的。
当年太妃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远嫁,没几年病死了。儿子留在膝下,得封蜀王世子,却在继位前过世。
老蜀王为庶子请封,待庶子袭爵时,上头折子发下来,蜀亲王变成蜀郡王,食邑也没了,只领俸禄。
蜀郡王本就与太妃关系淡淡,后又怨恨她未在自己袭爵一事上尽力,待太妃更冷淡,转而扶持自己的生母做了一品诰命夫人,每月请安问候也往生母院子里去。
容安自小在太妃膝下长大,知晓一点旧事,却未曾想到当今蜀郡王能做得那么绝,偌大一个郡王府,竟能饿死这么一个老嬷嬷。
上辈子她不知晓,这辈子无论如何,她也得将李嬷嬷带去京城荣养。
带李嬷嬷只是个开始,上辈子走了那么多错棋,她这辈子都要正回来。
该是她的,她将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