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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相识于2014年的夏天。
那一年,宋尔佳17岁,正念高中,阮祯22岁,还在读研。
宋尔佳的父亲常年在国外工作,一年回不了一次家,母亲是三院的副院长,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无暇顾及宋尔佳。
宋尔佳自小野蛮生长,养成了野性子,小小年纪不学好,逃课打架玩游戏,惹是生非不省心。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宋尔佳拿着堪堪及格的期末成绩单回家,她的母亲终于意识到不能再任由她胡闹下去,从医院的科室抓了个品学兼优的弟子回家,充当她的榜样兼家教,辅导她的课业。
就此和阮祯相识。
如今,宋尔佳22岁,即将本科毕业走出校园的象牙塔,阮祯27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段时间。
五岁的年龄差,难以同步的人生阶段,两人的关系原本就该止步于学生和家教。
偏偏五年过去,宋尔佳仍旧念念不忘,那年炽热的盛夏,阮祯清凉的眼神与轻薄的白衫。
“你什么时候回江州市的啊?”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宋尔佳招来服务生点了酒水饮料。
阮祯从前在江州医科大学念书,毕业后去了北方的宁城,又出国进修了一段时间,她们有好几年未见,彼此也未曾联系对方。
当年,阮祯一声不吭离开,宋尔佳始料未及,主动发消息、打电话询问缘由。
阮祯只是不咸不淡回复说,喜欢宁城的气候。
那时,宋尔佳说,我考宁城的大学,你还可以继续辅导我的课业。
电话那头,阮祯的声音依旧冷淡,别犯傻,你的分数不止能上宁城的大学,你也不需要辅导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自那之后,宋尔佳再打电话过去,总被阮祯以工作忙为借口,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宋尔佳便识趣地不再打扰她。
两人不曾有什么矛盾纠葛深仇大恨,就这么莫名其妙,中断了联系。
“上周刚回来。”隔着一张小酒桌,阮祯端正地坐在宋尔佳对面,凝视宋尔佳的眉心,回答的音量不高不低,宋尔佳恰好能听清。
宋尔佳望着她清如水的眼睛。
她这般沉静的性子,身处灯红酒绿的**,没有丝毫不适,依旧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姿态。
继续客气地寒暄:“现在在哪里高就呢?”
“三院,精神二科。”
她曾经读研的科室,也是宋尔佳母亲曾经带过的科室。
宋尔佳喔了一声,继续在大脑检索适合的话题。
久别重逢,两人的对话有些生硬。
阮祯移开视线,环视四周一遍,又落回到宋尔佳身上,开始主导话题,问她:“你经常来这里?”
这家会所名为“天上人间”,是江州市富人圈子里有名的销金窟,谈生意者有之,寻欢作乐者有之,谈情说爱者有之,逢场作戏者亦有之。
宋尔佳沉默片刻,莫名的,不愿说实话,眉头微挑,扬起下巴,神情倨傲:“不告诉你。”
这话幼稚得像个赌气的、闹脾气的小孩,却缓和了彼此之间生硬的谈话氛围。
大抵因为类似从前的对话模式。
从前的宋尔佳,像只坏脾气的刺猬,没少欺负过这位寡言少语的家庭教师。
阮祯果然不介意,声线依旧温和:“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本科毕业?”
长辈打探晚辈学习情况的口吻。
宋尔佳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其实不常来,算上上次来接酒醉的朋友回去,这是第二回来这种**。
就是快毕业了,朋友才拉着她来这家会所见世面,没想到,遇见了老熟人。
阮祯继续询问:“毕业后工作?还是读研深造?”
依旧是长辈关心晚辈的口吻。
“国考,考进了XX单位,七月份到岗。”
“不错。”阮祯唇角流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颇有些欣慰的模样。
久违的,温暖的笑容。
宋尔佳看着阮祯,眯了眯眼,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得久了一些。
室内光影斑驳,歌曲撩人暧昧,对座的阮祯微微低下头,唇角含了笑,右侧的脸庞被灯光笼罩着,半明半暗间,愈发显得轮廓深邃。
比从前更加好看。
从前的阮祯,漂亮,孤傲,清高,拒人千里之外,如今,岁月赋予了她一抹温柔,一抹独特的、有距离感的温柔。
熟悉的悸动感涌上心头,脑海闪过一些画面,宋尔佳仓惶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酒杯,泯了一口以作掩饰。
“你喝酒?”阮祯看向宋尔佳杯中的液体,微微皱了皱眉头。
宋尔佳灌下一大口苦涩辛辣的酒水,冲淡不该有的心思:“你忘了吗?我已经成年了。”她伸出手指,比了个“2”,“22岁,成年很久了。”
阮祯说:“不是不让你喝。”
是这个人的酒量,实在一般,且酒品不是很好,醉后容易胡言乱语。
宋尔佳轻轻哼了一声,又猛灌了几口,酒壮怂人胆,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切,我今非昔比了,阮祯,你一走就是这么久,哪里知道我的变化?”
依然是不够礼貌地直呼其名,还隐含一丝怨怼,却似扯下了客气生硬的面具,回到了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相处模式。
阮祯摩挲着玻璃杯,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人和事都是动态发展的,你变了,我也会变,重在经历,不需要过分在意那些改变。”
宋尔佳说:“是啊,你也变了。”
从前的阮祯,决计不会踏入这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
宋尔佳想起刚才围绕在阮祯身边的莺莺燕燕狂蜂浪蝶,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心想,社会人都堕落得这么快嘛?
包里响起手机的震动和铃声,阮祯拿出手机看:“抱歉,离开一下,接个电话,医院的。”
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她离开座位,去接电话。
宋尔佳也拿出手机,打开天气系统,看了会儿宁城的天气,然后默默删除了这个城市的天气预报。
自从阮祯去了宁城,宋尔佳就在自己的手机上,添加了宁城的气象预告,每天起床的时候看一眼。
看了四年,她发现,宁城似乎只有冬夏两季。
冬季严寒,夏季酷暑,时不时有暴雨,还有严重的雾霾。
天冷的时候,她担心阮祯会不会冻着,天热的时候又担心她会不会热着,若是暴雨天,她更担心阮祯会不会忘记带伞。
操心得像个老妈子。
她也想不明白,这样的气候,有什么值得阮祯喜欢?
是值班的下级医生的咨询电话,阮祯耐心地指导用药方案,下级医生又咨询了一些注意事项,她一一告知。
挂断了电话,回去的路上,阮祯被醉眼朦胧的好友一把搂住。
顾筱在阮祯的脸颊上落下一枚红唇印:“宝贝,要玩得尽兴啊,今晚来的都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
阮祯轻轻推开她,温声嘱咐:“你少喝点。”
刚想问要不要叫顾筱家的司机罗叔进来等候,以免顾筱醉得不省人事不知归家,顾筱就牵着不知道第几任女伴的手挥挥手告别:“我去包厢唱会儿歌,今晚不回了,你想回去就叫罗叔开车送你回去。”
阮祯顶着红唇印回到座位上。
宋尔佳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见阮祯回来,宋尔佳笑着朝她招招手:“哎,你回来啦,这个姐姐在请我喝酒,想和我交个朋友呢。”
阮祯扫了那女生一眼,礼貌性点头招呼。
那女生的视线在她们之间来回扫了一下,问宋尔佳:“你们一起的?”
两人同时开口——
阮祯:“是。”
宋尔佳:“不是。”
宋尔佳看向阮祯,眉头微挑,目光有些讶异。
阮祯移开视线,不看她,目光冷淡。
那女生若有所思,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识趣地离开。
她离开之后,阮祯提醒宋尔佳:“她在和你搭讪。”
在这里,交个朋友,不是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
尤其是顾筱的朋友圈,大多是弯,或是男女不忌。
宋尔佳盯着阮祯脸颊上的唇印,想起刚才看到她和顾筱亲密的画面,心头莫名滞闷,脸上却挂着笑,语气满不在乎:“我知道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上次来,是接醉酒的舍友回校。
宋尔佳这话落到阮祯耳中,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听上去好像是这家会所的常客。
阮祯抿了抿唇,温声开口:“尔佳,你的私生活我无权干涉,但是,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不希望你将来为你——”
现如今的一时放纵而后悔……
“你又说教!”宋尔佳一面递给阮祯一张湿纸巾,一面皱了皱眉头,打断阮祯的话语。
她想起17岁那年,她逃课去网吧打游戏,阮祯追到网吧来,指着她鼻子骂她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她恼羞成怒,摔了耳机,试图动手,结果被阮祯以暴制暴,反扭手臂,压在桌上动弹不得。
最后她在网吧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写完作业,阮祯冷着脸坐在一旁,噼里啪啦敲键盘,帮她把游戏打完。
从前阮祯是她的家庭老师,勉强有资格对她说三道四,现在呢?这人一声不吭一走就是几年,如今忽然出现,凭什么还要对她说教?
还有什么资格对她说教?
为什么,一回来就是说教?
难道自己在她眼里,一直都是这么不长进么?
越想心里越委屈,宋尔佳抱着酒杯,倚靠在沙发上,低着头嘟囔:“你总爱说教,就见不到我的好。”
以前说她不好就算了,现在她都洗心革面了,这人脸上还顶着别人的红唇印,居然还敢说她?
音量极低,在喧嚣的场所根本听不清,阮祯只瞧见她一脸委屈嘀嘀咕咕的模样。
阮祯沉默片刻,中断刚才的话题,转而劝她离场:“好了,不喝了,该回学校了,你七月份才毕业,现在还是学生。”
宋尔佳抬头瞥了阮祯一眼,心说,我在这里妨碍你沾花惹草是不是?毕竟你还要以为人师表的身份说教我。
阮祯站起来,拿走宋尔佳手中的酒杯。
宋尔佳也站了起来,靠近阮祯,附在耳边轻声道:“我就不走,我要在这里和漂亮姐姐们玩通宵。”
她有了几分醉意,面色泛红,艳若桃花。
阮祯一言不发,盯着宋尔佳看了几秒,直接拽起她的手腕,把宋尔佳拽出了会所。
宋尔佳知道自己打不过阮祯,没有反抗,乖乖跟着阮祯离开,只是嘴上忍不住嘟囔了几句你真爱多管闲事。
阮祯充耳不闻,牵着宋尔佳,走进一家24h便利店,走到饮料保鲜柜前,精挑细选,挑了一瓶宋尔佳爱喝的酸奶。
酸奶有些冰凉,她双手合拢,用掌心握暖。
回头一看,不见了宋尔佳的身影。
“宋尔佳。”她站在原地呼唤,声音不大,好似笃定宋尔佳不会离开她,不会走太远。
“我在呢。”
果然,隔壁那头的零食架,传来熟悉的嗓音。
阮祯绕过去,看见宋尔佳弯着腰,目光炯炯,怀里抱着各色零食点心,脸蛋红扑扑的。
阮祯以为她要挑喜欢的零食,仔细一看,却发现,她怀里抱着的,全是自己爱吃的。
山楂片、牛奶糖、薄荷糖……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爱吃这些,这人也还记得,她爱吃这些。
阮祯低下头,继续用手心的温度握暖冰凉的酸奶。
结了账,走出便利店,阮祯把酸奶递给宋尔佳,宋尔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呀”了一声,开口说:“阮老师,12点了,宿舍已经关门了,我回不去了。”
阮祯正犹豫,要不要带宋尔佳回自己家休息一晚,明天再送回学校,宋尔佳忽又凑近,带着笑意,低声开口问:“姐姐,要去酒店吗?”
四月,晚春初夏。
深夜十二点的街头,夜风拂过,把这一声姐姐吹拂到耳边,氛围瞬间变得暧昧又黏糊。
阮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尔佳(单纯的女大学生):宿舍关门了回不去,去酒店盖被子聊天叙旧
阮祯(深柜):在暗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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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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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