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身旁的屈清袖早在闻言后也一同跪了下来,而沈应远已无可争辩,他手抖的不行,身上开始冒起冷汗:
“不…不是,我没有,其实,其实都是师兄的主意,是凌师兄让我这么做的!”
“他已留在河神镇水底,自然是死无对证,随你怎么说都行。聚仙珠里,确是你推的秦怀音没错!”
有长老顺着药谷主下了结论:“沈应远不配做灵男!”
许久未发一言的蘅上玉突然沉声打断他们的话:“够了!灵女血脉只会有一个,只会是……”
药谷长老自也没让他说完,他打量片刻蘅上玉,冷哼一声:“你如今还能说出这种鬼话,我瞧你也是鬼迷心窍了!”
蘅上玉其实并没有这些长老修为高,年龄不长,资历也不够,虽事事由他做主,可此时确是对方压了他一头。
蘅上玉顿了顿,黑下脸,改了话头拂袖而去:“……回来的也巧,既如此也好!灵脉证典就在明日,到时自有分晓!”
“好!我倒要瞧瞧,明日灵脉证典,神女化身是否会选一个残害同门之人?”
药谷主先前对沈应远印象不错,救治他也是尽心尽力,可谁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本性竟会如此恶毒,当即对其好感跌到谷点。
“还有。你那手,不必再来找我治了!倒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话之前也给你提醒过,现在再断一次,手都找不回来,药石无医!”
药谷主懒得再看下去,放完话,也转身离开。
沈应远这下方寸大乱,他下意识望向屈清袖,好歹师兄一向向着他,甚至这次也是同谋,谁料屈清袖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
屈清袖被罚禁锢在思过崖受寒钉刑数几十年,明日后执行。沈应远暂未下达判决,大家都等着证典的结果,沈应远相信,只要他最后被证明灵脉,师尊定然会排除万难免了他的罚,让他继任灵男。
他看向秦怀音,她正静默站在原地,神色不明,仿佛一座石化的雕像。
沈应远紧紧攥拳,只要,只要他证实是灵男!他就一定,一定不会输给秦怀音!
秦怀音本人内心百感交集:。
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聚仙珠这茬!宗门确实不会没有第二手准备,肯定是能看到具体情况的,是她给忘了,没能蒙混过去也就算了,怎么明天就是灵脉证典了啊!
这上辈子她都还没经历的事呢,这辈子竟然要体验一遍了吗?不要啊!
往好里想,她不一定参加了就能测出她是灵女,说不定她真是冒牌的呢?
往更好想,她也可以直接不参加。
秦怀音打定主意明天不去,没再理殿前两人回了屋。
她把黑猫放进房间,正抱着猫玩,外面有人敲门,原是方萍舟。
“我听说明天就是灵脉证典了,和讨人厌的沈应远比,我觉得还是要给师姐一些好看的添头才行,我们全方位打击对方,让他到时无地自容!”
方萍舟抖开她带来的红衣,是极好的布料,上面绣有精致的花纹,是她下山历练时特意从凡间衣铺挑来送师姐的礼物,她一直觉得明艳张扬的红色很配秦怀音。
“谢谢!”秦怀音对灵脉证典没什么反应,但对于方萍舟送她礼物这事很高兴,她挺喜欢这一世拥有的,在上辈子她没有的和女孩子们的来往友谊,“我很喜欢!”
“没关系师姐,你之前教了我好久练剑嘛。要不穿上看看吧?”
秦怀音顺了她的意,在屏风后面换衣服时,方萍舟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到她耳朵里:“师姐,其实我感觉你不是很着急当灵女呢,你不想当吗?”
“挺麻烦的。”秦怀音想了想说。
“那师姐若不愿,就不去好啦,我都支持师姐。”方萍舟也没多大反应,她肯定是遵循秦怀音本人的意愿。
秦怀音出来后,方萍舟眼睛都亮了,显然很满意。
礼物送到,师姐也穿上了,方萍舟再和秦怀音聊了会天后就告辞了。
待天色晚后,秦怀音把猫搂进怀里抱得严实,黑猫这些天已经不大会反抗,估计也是习惯了自己主人的抽风。
她坠入沉沉梦乡,梦里却觉得自己很轻,像是飞出身体的游魂,漫无目的地在黑暗的荒郊野岭游荡了很久很久,仿佛整个夜晚都在以这具魂灵的身体赶路,最后才终于见到个有点光亮的地方。
秦怀音停下时,看出面前是魔宫。
她有点惊讶,自己怎么做个梦,梦到了魔族的地界里来?
魔界永夜,不知是早是晚,因此魔宫里常年点着灯,只有身处其中时才犹如白昼。
她犹豫半天,觉得她反正是在做梦,进去一下也没什么,于是飘了进去。
没想到会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面。
血流了一地,流淌成一条鲜红的河,有部分深深浸入柔软的毛毯里,空气中泛着铁锈般的浓烈腥味。
地上躺着个死去的女人,她有道横贯整个脖颈的伤口,长而深,乌黑的长发陷在鲜血里。
喻灵愿站在女人面前,放在身侧的手掌紧攥着一棵绿色的药草,似乎太过用力,隐隐透出些被掐出的血迹,整条手臂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对面的人秦怀音认识,正是喻灵愿的叔父,现任魔尊。
他手中还握着把沾血的长剑,显然正是造成女人死亡的凶器。
秦怀音没见过女人,可凭借前世的记忆,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喻灵愿早亡的母亲。
她记得喻灵愿的母亲上辈子是因病而逝,他的草药应该就是要拿来给她救命用的,没想到重来一世做好准备,还是没有改变结局——甚至提前死在他的叔父手里。
喻灵愿与他对峙着,忽然露出个微笑,明明在笑,他身上那股阴郁死气却愈浓。
“叔叔。”好似很恭敬似的,他叫了声,下秒说的倒是大逆不道的话。
喻灵愿的眼珠从母亲的身上移开一转,定住魔尊,唇角上勾。
“我保证,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喻灵愿除了对秦怀音实在是憎恨分明忍不住,他对别人几乎从不说这样讨人嫌的明话,话里话外都总藏了几分,越笑其实是越生气。
他少有如此,若真这样放了狠话,对面的人确就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明白他的脾性,包括他不以为意的叔父。
喻灵愿僵直的身子忽然一动,他侧身,似朝秦怀音所在处随意瞥了眼。
秦怀音以为他能看到自己,猛地在梦里打了个激灵,下一瞬睁眼醒来。
黑猫“喵”的一声从她怀里挣脱开,翘着尾巴跳到床下。
秦怀音看向窗外,才发现竟已是第二天白天,时间看似还不早了,灵脉证典说不定都已经开到一半。
这梦做的久,说不定她真是在梦里走了一晚上路才到的魔宫,她此时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
拂仙宗拥有天然泉池,连泉水都蕴含灵力,辟谷之人也时常会取一些来喝。
秦怀音出去找水,她还没有睡醒,走路的步伐慢悠悠的。
不知何时,脚边跟上几只漂亮的灵蝶,灵蝶经过时,翼尾似有坠下的流光,泛着亮晶晶的闪。
秦怀音取完水喝了几口,本想就此回屋,那些灵蝶缠在她的脚边不让她走,她几番尝试,总算摆脱后,灵蝶就只能在她前面徒劳地扇着翅膀了。
岂料秦怀音越走越觉得回屋的路长到走不到头,总感觉自己是在抬脚登台阶似的,她反应过来这灵蝶有点本事,迷惑她眼前景象,引她上山。
待秦怀音发现时,她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沈应远正等在那里,看到秦怀音,他就忍不住开口,语气颇为不满:
“灵脉大典,你便真就一点不在乎?你睡迟到现在,害我等了好几个时辰!”
“我没打算来呢。”
她转身就要回去。
“管你!反正好歹碰面了,也算开启了仪式,师尊他们照样还是在聚仙珠那头看着,发生什么他们都清楚,接下来你去哪都无所谓,你走了还最好,神灵化身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沈应远放完这段话,往秦怀音的相反方向爬去,在山顶顶端,神灵化身会给真正的灵女血脉降下祝福。
风忽然大了。
秦怀音的红衣被吹得猎猎作响,这还是先前方萍舟给她的,她没有换。
灵蝶始终围绕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去,被风吹得有些飞不稳,看着还挺可怜。
秦怀音蹲下身,想去触碰灵蝶,离她最近的一只扇扇翅膀,停在她伸出的指尖上。
脑海里秦怀音听到幻的冷哼和数落,同为蝶类,它自然不喜自己的宿主和别的蝴蝶更亲近。
正在此时,她倏地感觉到身边的风变得缓和轻柔起来。
秦怀音就着一个蹲着的姿势回头,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么见到了神灵化身本人。
秦怀音:……
不是都说神灵化身在山顶才能见到吗,怎么来这儿了啊?她明明啥准备也没有啊,沈应远呢,喂?你们难不成没遇上?怎么赶上她了啊!!
神灵化身是数年前仙族残留的几缕精魂影像,也只有在灵脉证典时才得以瞧见。
神灵化身静静地看着秦怀音站起来,眼神始终温柔,神情恬静又美好,秦怀音心想还好神灵化身没法感知出尴尬。嗯,对方不尴尬,她自然是不会尴尬的。
她还是想知道,沈应远哪儿去了?神灵化身都在这儿啊——
“我才是灵脉,我才是,我明明才会是灵脉!回来啊……回来啊,你往哪里去!你跑到哪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应远下石台阶踩踏的声音太明显,他一路急跑,话里的惊慌害怕不像演的,秦怀音偏头看向山上,神灵化身也跟着悠悠看过去。
只见沈应远的前方飘着件霓裳羽衣,它浑身上下的颜色极美,在光照下流淌出七彩的闪光,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招摇,连秦怀音都看得有些呆了。
这件男女皆可款式的霓裳羽衣飞的速度极快,沈应远无论如何也没法追上它,每次在好似有了触手可及的希望时,他生怕跑过放慢速度,伸唯一的手去抓,却总是差那毫厘几分,狼狈擦过。
沈应远不敢深想,为什么他跑到了山顶,却没有见到神灵化身;为什么现身的霓裳羽衣在看到他后绕他转了几圈突然身形一震,便毫不犹豫转向往山下冲去。
他亲自走上山,走到它的面前,可能够昭示灵脉身份的羽衣并不认他,反而径直冲下了山。
山下,山下只有秦怀音。
秦怀音甚至不想参加灵脉证典,甚至不愿意多走几步,然而羽衣会亲自去追着她跑。
沈应远不能不想,不能不恐慌害怕,怎么会这样?他才是灵女血脉,秦怀音是冒牌货啊!为什么,为什么羽衣不选他呢?为什么羽衣要去追秦怀音?!!!
“停下!停下!”他好像除了跑还有大喊大叫,已经没有了别的任何办法,沈应远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可以御剑,他几乎是在乞求羽衣慢下来,停下来,歇斯底里地。
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霓裳羽衣冲向秦怀音,一阵白光闪过,羽衣无比服帖地贴合在秦怀音身上,化成女子样式的裳裙,裙摆落下。
沈应远见状,还在往前跑的两腿发软,一失了劲儿脚步不稳,直接栽倒在地,双膝跪下,像是给秦怀音行了个跪拜礼。
他忙抬起头,脸上已毫无血色,唇瓣发着抖。沈应远背后已布满冷汗,他目眦欲裂看着面前景象,不敢置信地浑身颤抖着,手脚发冷发僵。
为什么……选择了她?灵脉不是他吗?怎么会是秦怀音?
与此同时,聚仙珠对面的蘅上玉猛然起身,吓了旁边庞容风一跳,他心想师兄真是对上灵脉的事就不理智了,各种一惊一乍的,最近各长老都对他颇有怨言。
蘅上玉同样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脸色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紧聚仙珠,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更明显些。
他掩藏在袖袍中的手在抖,蘅上玉需要死死克制住才能不让人看出他此时的失态。
他现在这般,别人只会认为他是震惊、恼火,可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害怕。
灵脉化身的现世无疑是对拂仙宗、对天下都有利的,如若他一直看错了人,认错了人,始终苛待真正的灵脉,就是他的失德。
灵女血脉的身份一在证典上得到证实,本人则会拿到前几任继承人灵力总和的部分传承吸收化为己用,修为高涨。
如果这人是沈应远,他什么顾虑也不会有。可若是秦怀音,蘅上玉与她关系如此,他定然管不了她,拿捏不住,秦怀音能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出来也未可知。
沈应远万灰俱灭,颓废的身形委顿下去,他不是灵脉,他背后的身世谜团有的可查,为何他会突然被人送上山争夺灵脉身份资格,甚至灵脉石还亮了。
加之他先前的所作所为,若要一笔清算,此生只不过会是个废人了,永无翻身之地。
秦怀音的身边还有神灵化身。
神灵化身见尘埃落定,羽衣选择的灵脉是秦怀音,如水的眼神更加温柔。
祂挨上前去,在秦怀音颊边蜻蜓点水吻了一下,这就是神灵化身送上的祝福了——预示着她正式被认可接受为灵脉,拥有了灵脉的能力。
霞光大放。
一如秦怀音初生那日,那时她尚在襁褓无能亲眼得见,却在此时见到了美丽流转的霞光,在她身边,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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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霓裳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