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嗤。”
众人仍处在呆愣中,忽听得一声嗤笑,皆转头望去,却见发笑的人早已用扇抵住唇角,只露出双弯弯的狐狸眼。
喻灵愿被人看过来,也不慌张,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扇子。
他什么也不说,只笑了一声,又像什么话都在这笑里了。
凌寂玄脸色不好看。
原先兴奋的心情因为这滑稽的事实迅速冷下,让他攥紧拳头。
没让玉山雪莲认他为主,反而一莲一人通通认了秦怀音做主人,凌寂玄感到深深的屈辱。
他此时的动作,只能低头看到秦怀音的双脚,看不见她的脸。
她的靴底鞋尖都沾了层灰,却根本不能将其彻底染脏。
凌寂玄又想起秦怀音在台上与他对战时对他的态度,原先本就有隐隐的不满,此时心中更是生出一股对秦怀音的怨怼来。
凌寂玄知道他们曾经冷落她了,师兄师尊甚至还未察觉多少,而他是最先清醒的不是吗?
他已经多好心了,师姐怎么就不能原谅他,回到从前呢。
为什么他主动对她示好,她还要以那样的态度对他?用好像嫌恶,不屑的眼神,让他狼狈下场。
之前次次,他明明想要道歉认错,她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还想怎么样?难道像现在这样,成为她的仆人她就满意了?
从那日剑山起,凌寂玄就处处不顺,师妹因她对自己若即若离,甚至他自己也因秦怀音而……摇摆不定。
这都是谁的错?
是他主动想要的雪莲,可若不是她,他剑会上也根本不会失败!如若没有她,雪莲不会认她为主!不是她,他怎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她把他的道歉弃之敝履,不屑原谅,看不上他,现在也全拜她所赐,成了个仆人。
凌寂玄面上的温柔腼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恼与怒意,紧攥的双拳手背上爆出根根青筋。
被怨怼的秦怀音本人从头到尾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但她终于模糊想起此次剑会的原结局。
上世筑基组因为她生病,喻灵愿没来,凌寂玄一路赢到与轮空的沈应远对上,二人平局,平分了最后的雪莲。
嗯……大体上没变(?)。
但是怎么她滴了滴血,就收了个便宜仆人?她可不想要。
秦怀音早就准备溜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脑筋急转想着办法,正好看热闹的药谷主走到身边,她连忙拽过谷主。
“谷主长老,师弟体内雪莲与我的羁绊可有法子解开?他不能离开我身边,这对我们两人的出行都极不方便。”
太不方便了!
要是让凌寂玄处处紧跟着她不能离开十步以内,时不时就感动忏悔一番,她真是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绝对不可以!
凌寂玄闻言抬头,盯着秦怀音的眼里是深深的怨与恨,恨不得杀她为快。
假好心。她不就是想要现在的结果吗?
药谷主沉思一会说道:“解开要时间,减弱我倒是现在就有办法……”
“不必!”
凌寂玄站起身,秦怀音看见他的神情倒不再是从前那肉麻人的歉疚后悔样,但也没好到哪去,像是把她当成了仇人。
秦怀音挑一挑眉。
他恨她什么?恨她赢了他?恨她不接受他的道歉?恨他自己要拿的雪莲却认了她为主么?
“我虽觉得有趣,但这毕竟不是小事,你可得想好了。我想法子用药减弱你与你师姐的羁绊让你能自由活动,你这些天再潜心修炼下去,时间长,联系却能消失。”
谷主逗归逗,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他讲了一长段,凌寂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净盯着秦怀音去了。
她又用。又用那种眼神看他。
高高在上、不屑,仿佛他是个跳梁小丑。她就这么看不上他!
他拒绝了谷主的提议。
“寂玄谢谢长老好意。”凌寂玄恼意上头,全然失了温和的态度,目光冰冷,“既然这就是师姐想要的,我就如她所愿。”
秦怀音真是天大的冤枉!
她想不通凌寂玄这些人的脑子里成天在演些什么戏。
自顾自地厌恶、冷漠她,把她当做眼中钉;自顾自地感动,对她感到愧疚想要道歉弥补;现在又自顾自地恨上她了。
不减弱羁绊,上赶着来找虐么?
秦怀音觉得有意思,刚听他开口时就挑起了眉。
她改了不让他跟着的主意,确认一遍:“你不愿减弱,反而甘愿做我的仆人?”
她要解开,他偏不解。
凌寂玄恨恨反问:“这难道不是师姐想要的吗?”
“我不解开。”
秦怀音一笑:“好哇。”
先前看秦怀音走时靠过去的方萍舟,又如躲喻灵愿时一般,挪了挪开。
还是走远点吧。免得被秦师姐一摇一摇的火红尾巴扫到了。
秦怀音找到了乐子。
凌寂玄莫名其妙觉得他成现在这样是她故意而成,觉得她就是想羞辱他。
本来秦怀音没有,可凌寂玄这么说了,那她怎么有不做实的道理呢?
—
仙剑大会金丹组未结束,秦怀音已经不再是试剑台的常客,干脆是半个影也没有了。
那天凌寂玄刚说完他不减弱联系,秦怀音下一秒就差点晕倒被灵怀接住。
她说自己和喻灵愿比试得实在太累,又强撑许久,因此引了旧病需要休息,得了屈清袖同意后再没出过门。
所以这几天的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屈清袖:……算了,不能想,越想越气。
屈清袖收回心神,准备迎接下一场他的比试。
现在秦怀音她惯会气人,也不知道凌寂玄在她那里讨得着好吗?
秦怀音刚醒,此时正坐在床上,门外站着凌寂玄。
这几天秦怀音早睡晚起咸鱼得非常舒服,凌寂玄在外面只能站着。
每个早晨秦怀音特意推开门晒太阳或呼吸新鲜空气,她说完“天气真好啊”,就是不出门,让凌寂玄看着她在屋里吃吃喝喝,把他当成小二吆喝来吆喝去,凌寂玄每每对她的恨都要更加一分。
在她下达命令办事时,凌寂玄能够走远。
秦怀音推开门,夸:“我屋里的花真美啊。太阳也大。可惜我还生着病,连搬花的力气和心情也没有。”
于是凌寂玄把花盆抱到门外。
门开了没多久,秦怀音硬是在这高照的艳阳底下咳嗽几声,让凌寂玄去煎药。
药送进来时还冒着热气,凌寂玄心情不好,将药碗砸在她的桌上。
秦怀音也不生气。她用勺子搅了搅汤放在一边:“干喝太苦了,师弟,你去替我拿几块喝完一会吃的糕点。”
糕点来了,秦怀音又一拍手掌:“坏了。瞧这记性,还得来点喝药前的蜜饯叫我含着。”
接过一包蜜饯,她仍然不满:“我很怕苦。不若再在药里加些糖吧。”
凌寂玄放完糖,秦怀音瞅着碗摇头。
“糖加多了太甜。兑点水。”
“水又放多了,再去煎吧。”
“好烫。放一会儿喝。”
“糕点怎么先吃完了,还要,去拿。”
“蜜饯吃腻了,拿走,换成凉茶。”
“好苦!加糖!”
被秦怀音三言两语溜了数个来回的凌寂玄跑得双腿发软,纯粹是气出来的。
碗放到面前时险溅出几滴,他声音里压着怒气:“师姐!”
秦怀音面不改色地将碗双手捧住端起,温度隔着碗壁传到贴紧的手心里。
她用勺子一拌,慢悠悠地吹了口气,凌寂玄眼见她终于要喝到嘴里了,突然秦怀音眉头一皱,望向他。
凌寂玄:“又怎么了?”
她很认真地冲着凌寂玄说:“冷了。”
凌寂玄:……
事精儿吧你是?!!!!
她转口道:“太阳好像都小了,师弟,把花搬进来吧。”
是的。太阳小了,所以你就是这么折磨我一早上的。
凌寂玄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瞪了秦怀音一眼,搬回花盆。
秦怀音当着他的面把药倒进花里。
凌寂玄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他对秦怀音怒目而视,几乎是连环炮似的质问:“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让我煎药又差使我一个上午,却是拿药浇花,你在耍我玩吗?”
“是啊。”
凌寂玄:……
秦怀音点头,她同意了他的说法,手肘撑在桌角,下巴上三根手指点来点去,没个正形,气得人发抖。
“你不是一直说我想折辱你吗,所以我就耍耍你啊,更何况我还只让你跑跑腿,我这是大发慈悲了。”
凌寂玄冷笑:“师姐说话真有意思。”
“凌寂玄。”秦怀音忽然叫他大名,他下意识怔愣了下,可下一秒就看见她带着戏谑的眼。
像把他看透了,看得一干二净。
“你在恨我什么?自我感动想对我愧疚就愧疚,如今又想对我恨就恨,我觉得你才有意思。”
“你搞清楚。不是我逼你去要那雪莲,你当时心中想的是为你自己抑或其他人,反正不会是为我。那种情况下雪莲本该还归药谷,但既然是你想要,风险也应由你自己承担。”
“我问过长老,长老说减弱很容易,是你执意以为我要你成为我的仆人,出口拒绝,我就让它成真,你又不满。”
“你既不爽当初何必拒绝。”她的话语又轻又淡。
“你觉得真的是我在耍你吗?”
是,他赌那口气,他自己在耍自己。
可是这全是因为秦怀音。
她的神情,好像他从头至尾不过是在无理取闹。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师姐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曾与他们疏离,但不会如此戏谑冷淡!
何况他明明就是最早请求她的原谅的!他难道不知错了吗?凭什么?!
凌寂玄喉咙紧涩,因为秦怀音不在意、看不起他的恼恨全部涌上心头。
他正欲说话,一股甜意冲到喉口,竟然吐出口血。
凌寂玄脑里感到天旋地转,他眼前发黑,浑身发冷无力,“嘭咚”一声倒在地上。
凌寂玄意识模糊,晕过去之前,秦怀音没来扶他,他看不见,就听见秦怀音“喂”了声。
她那尊口倒是开了,也满是担忧,可担忧的不是他。
是他身下那条毯子。
她急忙忙扑到毯子上察看:“你吐得我这毯子上都是血,要你用净化术清理啊?!你晕过去了不能找你做小二,后面我打扫房间也很累的好吗?!!!”
还在不断吐着血的凌寂玄:……
人不如毯。
他到底,为什么要赌气偏要来这找虐啊!!!
—
因为秦怀音还在生病不便出门,刚获得金丹组魁首拿完奖的屈清袖就黑着脸出现在了秦怀音房前。
他听闻此事,知道最麻烦之处在于怎么带走不能离开秦怀音的凌寂玄,马不停蹄去问了药谷主减弱羁绊之法,又马不停蹄赶来。
屈清袖扶走吐血昏迷的凌寂玄,临走前本打算与秦怀音再说几句话,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屈清袖:。
算了。
秦怀音施了净化术,沾血的毯子恢复如新,她坐回床上打了个滚。
虽然有个免费小二是舒服很多,但成天看着凌寂玄那张脸还是有些烦的。
四周总算恢复无声寂静的状态,秦怀音正想将自己放空,忽而听到一丝细微的动静——是翅膀轻轻拍打在木窗上的声音。
她寻声打开木窗,发现那只先前飞走的银色蝴蝶。
它就安静地立在那里,见了秦怀音也不跑,甚至用触角主动地触了触她搭在窗棂上的手指。
秦怀音还没有动作,她腰间的灵怀已然嗡鸣着飞到空中,一眨眼的功夫,剑刃就对着银蝶砍了下去。
幸而秦怀音反应够快,捏住了灵怀的剑柄,令其颤巍巍地悬在了银蝶顶尖。
它不知危险似的,一动也没有动。
这只蝴蝶没有伤害她,灵怀竟然会这么激动。
秦怀音提起灵怀在空中摇了摇,它嗡嗡几声后泄气装死。
看来银蝶确实是什么可以与人绑定的灵宠。它与玉山雪莲相配,出现时间相差不久,更何况灵怀不会莫名其妙如此有攻击性,上次还是她要和别的剑绑契时。
秦怀音刚想了一会儿,就听得“咻”的一声,再去看,窗边已经没有了那只蝴蝶。
她若有所觉,低头去看,耳边垂下的两绺发上绑红绳处,却多了两个红色蝴蝶结。
秦怀音:……?
能化作她身上之物,只能说明她已经与它绑定契约。
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她还没同意啊喂?!!!
秦怀音略显凌乱地吹了会窗边的风,想起与喻灵愿比试时,借用它沾血禁了喻灵愿的魔力,想必是那滴血的原因。
她当时赌它不是普通小虫,虽它也确是灵宠,但也不是任何灵宠被滴血后就会立刻绑定,通常也看灵宠和主人的意愿。
比如前世的灵怀,它开始不愿与她绑契;又比如重生前她禁锢二人阵法中所用到的灵兽,她也不是存了与其绑契的心思。
所以如若能够强行绑定,必有一方意愿十足强烈。
她看了看辫子上绑着的静悄悄的蝴蝶结,它先前的时候都是一幅无害、与世无争的模样,秦怀音心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