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一句句难掩焦急的话语接二连三在顾深浅耳边炸开,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似乎陷入了一整片黑暗,眼前的景色、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只剩下轰然的耳鸣,震耳欲聋。
左手及肩传来的疼痛勉强让她清醒,她握着拳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红得充血。顾深浅另一只手撑起撞在墙上的半个身子,织梦急切的声音再次入耳。
“……我刚到城区就见到了陆续回家的工人,想先给老大报平安时候,却发现他和徐飞扬都失联了,一个都联系不上。内线频道失联只可能是隔离结界,老大在等我的消息,徐飞扬远程指挥着先锋队的城防工作,他们都不可能主动落下隔离结界。也就是说……”
“有人困住了他们。”
顾深浅闭着眼接道,她捏了捏鼻梁,才发现刚才困囿她的黑暗实际上连两秒都不到。
思考能力接二连三地回笼,她冷静地说:“把他们的坐标同步给我,你现在在哪?”
“同步给你了。我刚离开城区。”织梦说,“半个小时内,我能赶到。”
“好。”顾深浅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未必就是最坏的情境,先别自己吓自己。三城城防进度怎么样?”
织梦:“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最后一个点了,老大消耗很大,按照原来的计划应该在两个小时后进行最后的加固。”
“他们俩都不在,按规矩谁管事?三城的撤离工作能正常开展吗?”
“乔森管外部,杨楠管内部。”织梦顿了顿,补充道,“加固工作开始,除了先锋队还在向徐飞扬汇报进度,其他都已经统一报给乔森了,杨楠现在是机动状态。如果没有特大意外,应该不会影响三城。”
“好。”顾深浅说,“你……”
“顾工!顾工!”
顾深浅的话被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她顺着声源望去,是当地办事处的警员。他飞奔着跑来,人未至声先到:“吴厂,吴厂长他们不见了!”
她握着拳的力度加大,手上露出隐隐的血色,厉声说:“不见了派人去找,你找我干什么?我是在他们身上装了定位还是能告诉你他们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训练营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教会你什么事都来问别人?”
警员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苦说不出似的抿紧唇。
“顾工,你冷静点。”织梦在通讯那头说,“我马上回过去,有任何情况都会同步你。你现在没有精神技能,身边连个战甲都没有,过来反而危险。最重要的是,顾深浅,你有你的责任。”
顾深浅呼吸微微颤抖,闭眼遮住了眼底的痛意,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注意安全。一旦你失联超过一小时,我从办事处偷一架战甲也会过去。”
织梦勾唇:“放心,不能让你沾上偷窃军用设备的重罪。”
警员听不到那头的声音,只把顾深浅的话当了真,圆眼睛猛地瞪大。
通讯结束,顾深浅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着急了。怎么回事你细说。”
警员还没回过神,磕磕巴巴地说:“哦哦,那什么,签完合同大家不是就散了么。我送解小姐走,霍普安排车送吴厂长他们回住处,结果刚才发现哪儿都找不着他们。有家属在的几位等不到人,都急死了。按理说他们住处都在另一边城区,没那么好走,而且知道咱们在安排车,不应该一声不吭地偷溜,我就是觉得奇怪。”
“那个,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如果他们回了住处,第一时间就会来消息的。”他挠挠脑袋,“我怕里边还有什么变故,这事儿又是您主导,所以第一时间就来跟您汇报了。”
“刚才的话别往心里去。”顾深浅说,“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
警员愣了愣,展开笑颜:“好嘞。”
“霍普呢?”
“哦,他也一起去找人了。”
顾深浅直接呼出了通讯,对面接起得很快,霍普的声音传出:“这么巧,我正呼你呢。”
她置入主题:“人找到了?”
“当然。”霍普说,“你猜猜在哪?”
顾深浅眼前是早就打开的北极光区地图,她放大了区议会方圆五公里的部分,微微眯眼:“极光专贩的工厂?”
“咦?你怎么知道?”
顾深浅扯了扯嘴角:“总不能比你还笨。”
霍普:“?”
通讯结束,见她抬脚向前,警员迅速跟上:“您去工厂吗?我带您去吧,我熟。”
顾深浅没有拒绝,上车时她忽然问:“你向谁汇报?”
警员说:“北极光区目前没有负责人,日常工作是我在统筹,大一点的事儿都是汇报徐队来决策。这次协助您的工作,也是直接汇报给徐队。”
“你上一次跟他汇报是什么时候?”
警员想了想:“您让我去买东西的时候。后来一直在忙,还没顾上呢。”
顾深浅脸色更沉了:“现在联系他。”
警员没敢多话,迅速联系徐飞扬,可呼了三遍通讯依然没有接通。他略尴尬地说:“徐队可能在忙,我给他留言了。”
顾深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阖上了眼。
老人们的住处距离区议会大楼不算近,而极光专贩的工厂却不算远。
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工厂区这会儿显得萧条异常,联盟的第一批撤离飞行器就要到了,工人们都忙着收拾撤离的行李,厂区对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个糊口的地方,没有那么多留恋。
此刻,坐落着北极光区近一半食品加工厂的园区道路上,路灯昏黄,不见人影。
车忽然在路中央停下,顾深浅收回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怎么了?”
警员说:“看见他们了,霍普也在呢。”
她走到车前排,一眼就望见了吴源明他们。
十二位老人和在议会大楼前一样打着坐,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再分成两排,而是围坐成了一个圈;神色也不像区议会大楼时那样肃然端庄,他们不知在聊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霍普远远地倚在树上,见到他们便径直过来,轻车熟路地上了车:“来得还挺快,我以为你得抽一队人呢。”
顾深浅不理他,直问道:“这又闹什么呢?末日狂欢?”
“差不多吧。这会儿正追忆往昔呢,在聊其中两位领导年轻时候同时爱上同一个女孩的失恋史。”霍普说,“起初是吴源明不想走。讨论方案的时候他就一意孤行,要把自己的股份全部转到其他十一个人名下,说自己没几年活头了,要和工厂共存亡。这十一个人哪肯答应?没谈拢呢你和那位解老总就回来了,他们只好告一段落。”
“所以一听说他们不见了,我就想着先来这儿看看。”他咧嘴笑道,“运气还不赖。”
顾深浅:“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几个刚刚和解思涵签了合同。他们都在这儿给一个工厂殉葬,极光专贩以后怎么办?送给解氏?”
“好问题,在你们到之前五分钟,他们刚刚解决了。”霍普说,“他们刚刚起草了一份股权转让同意书。”
“转给谁?”
霍普垂眸勾唇,目光扫向不远处圈坐的人群:“极光专贩的每一个员工。”
顾深浅一眼望去,他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吴源明笑了起来。和顾深浅今天见到的任何一种笑容都不一样。
是纯粹的快乐。
她久远的记忆中,似乎也见过这样的笑容。
啧。
顾深浅的烦躁再也遮不住,无情下令:“全部打晕塞进第一批撤离的飞行器,确保飞行器起飞前他们没有行动能力。”
霍普听过一次“全部打晕”言论,对此只是扬起嘴角,利落地下了车。
警员脸上的惊恐还来不及藏,就被迫和“元凶”共处一室,又开始磕巴:“顾顾顾……”
“我不是你姑,清醒点。”顾深浅说,“你也下去,极光区的人员调动他办不到,找你的人来配合他。”
“啊?”
顾深浅淡淡地扫他一眼:“没懂?”
他打了个寒战:“懂,懂!”
“懂还不去?”
警员诚惶诚恐地下了车,终于发现哪儿不对了:“不是,顾工,我的核心任务是保护你啊?!”
然而带上的车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下一秒就疾驰而走,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北极光区的分界线上,冰雪覆盖了每一寸土地,风里都是凛冽的寒冷,一阵又一阵吹打在人暴露的皮肤上,带着刺骨的疼。
沈千峻就躺在这样的冰霜里。
他面容安详,看上去似乎在做着前所未有的好梦。
织梦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赶回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本该跟在他身侧的徐飞扬不见踪影,而那个他城防最熟悉的孩子,半跪在沈千峻身旁,二指并拢点在沈千峻的额头。
如果说路上感应到周亦知时他还心存侥幸,一路上对他畅通无阻的隔离结界几乎就是铁证。
可一切都比不上亲眼见证这一幕来的冲击力。
周亦知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他抬眼望过来,织梦来不及躲闪,二人视线交汇,空气静止在这一刻。
对视间,周亦知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