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十五分钟,程砚南接到了盛枳外婆钟杏的视频电话。
他没多想,找了个安静的地儿,便接通了。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程砚南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钟杏。
背景是商家老宅前院的水池,中央的石雕塑正在缓慢地往外吐水。
他抿了下唇,开口喊道:“外婆。”
其实按道理来说,程砚南管钟杏叫奶奶就行。
可自从钟杏今年病情加重后,经常认不得他,总是叫他豆豆。
还牵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
豆豆啊,你能带我去找枳枳小心肝吗?我挺想她的,你说她会不会想我呢?
又或者不清醒的时候会说——
豆豆呀,你什么时候带着你的枳枳老婆一起回来看我啊?
在钟杏的记忆里,他叫豆豆。
而豆豆早就已经跟她的宝贝孙女枳枳结婚了。
起初,程砚南还尝试着跟钟杏一遍遍解释澄清。
反复强调自己的名字,以及他跟吱吱并没有结婚的事实。
但到了后来,看到钟杏实在记忆混乱,也就没再纠正,随她去了。
便顺着钟杏的意思,叫她一声外婆。
“豆豆你赶紧回来。”视频中的钟杏面露急色,“你老婆要跑啦!枳枳说她不认识你!”
闻言,程砚南微微一愣。
那边的镜头向旁边转了些,露出盛枳的脸蛋,她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你就是豆豆?”
“……”程砚南默了会,硬着头皮道:“嗯我是。”
如料想般,手机那端的盛枳哂笑一下,然后故作亲昵道:
“那豆豆老公,你下班了吗?方便回家一趟吗?我有事要找你呢~”
隐约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程砚南低下眼,他压住唇边的笑意,说:
“好,晚些下了班回来。”
没等那边的盛枳表示什么,旁边的钟杏跟着附和:“对啊豆豆,你赶快回来吧,我跟枳枳一起在家里等你哦。”
那声好都到嘴边了,盛枳却没给程砚南说出来的机会。
她搂住钟杏的肩,似乎是怕老人家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于是连忙抢着说道:
“你好好工作,我们不打扰你啦。”
扔下这句话,盛枳便把电话挂了。
程砚南看着挂断的微信界面,弯了弯唇。
正想给盛枳发信息简单地解释一下,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程医生,你在这傻乐什么呢?”
闻言,程砚南下意识把手机息屏了。
他抬眼,朝同事贺易周看了过去,语气淡淡:
“拔完牙了?”
贺易周嗯了一声,他脸上难掩疲态,不过想起刚才的事情,揶揄道:
“跟女朋友打电话啊?”
程砚南抿了下唇,否认了,“不是。”
“那你笑这么高兴?”
贺易周挑了挑眉,明显不信。他眼神向下瞥了眼程砚南手机屏幕,默默说了一句。
“备注吱吱呢。”
“……”
程砚南微微侧身,看向嬉皮笑脸的贺易周。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肩膀被人一搭。
两人同时转过身,注意到身后的科主任,颔首打招呼。
“主任。”
科主任杨进先笑着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问:“晚上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啊。”
“我是没有。”
贺易周率先说道,他瞥了程砚南一眼。
“不过程医生应该有安排。”
“稀奇啊!”杨进先诧异地看向程砚南,跟着笑他:“平时小程你不是有时间就待在医院吗?怎么今儿个没空呢。”
程砚南点头:“嗯,约了人。”
闻言,杨进先眼睛都亮了,“女朋友啊?哪个姑娘让我们清心寡欲的程医生开窍了啊。”
程砚南有些无奈,但这还没完,身旁的贺易周配合着杨进先继续说道。
“哪能啊主任,程医生说还不是女朋友呢。”
“行啊。”科主任笑着拍了拍程砚南的肩,“到时候脱单请客啊!”
眼看着被贺易周越说越离谱,程砚南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收到眼神的贺易周若无其事的偏过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科主任杨进先笑了笑,拍手道:“行了,别聊了,马上下班了。”
这话一出,程砚南说了声便走了,旁边的贺易周也跟杨进先招呼一声便追了上去。
走廊上隐约还能听见贺易周在说着:“别生气啊砚哥,我开个玩笑嘛。”
但程砚南步伐坚定,理都没理贺易周。
杨进先看着眼前不断回头看程砚南,并且小声讨论的两个小护士,无奈地笑了笑。
说来也是神。
今年他们桦山口腔医院颌面外科一共收了两个医生。
一个程砚南,性子清冷,眼里只有工作,出了名的工作狂。
另一个贺易周,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型,眼里完全没有工作。
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说的就是他。
可偏偏是这样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却玩到了一起。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贺易周单方面亲近程砚南。
毕竟程砚南那性格,也不像是能主动找别人的样。
如果非要说,两人身上最大的相似点,估计就是:
长得帅都优秀还单身。
远处程砚南跟贺易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杨进先眼神一滞。
哦,也不完全是。
论长相和优秀还是程砚南更胜一筹,至于单身——
贺易周仗着自己长得帅,不知道交往过多少任女朋友了。
这么想着,杨进先转身给自己女儿打了个电话。
“雯雯啊,你最近有空吗?我们医院来了个特别优秀帅气的男医生,我帮你约出来,你们两个要不要认识认识啊。”
“不是相亲,认识认识先交个朋友嘛……”
-
等程砚南驱车赶到商家老宅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他把车停好,走进了前院,路过庭院中的水池时。
程砚南脚步一顿,他的视线落在脚下那群色彩斑斓的鱼儿上。
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跟盛枳见面的场景。
那会,他的母亲程君蔓刚跟父亲离婚差不多一年。
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家暴。
在程砚南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家境真的很贫苦。
他的父亲没什么本事,赚不了几个钱,脾气却大得很。
时常有什么不如意就跑去喝酒,喝完酒发酒疯,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他的母亲。
打完之后第二天又哭着喊着求得母亲的原谅。
母亲心软,前前后后原谅了好几次,可父亲依旧是毫不收敛,甚至变本加厉。
直到后来,两人闹了次大的,母亲实在受不了了才离的婚。
离婚后一年,他们便遇到了继父季闻延。
季闻延对他的母亲很好,只是那时刚满六岁的他,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很不适应。
尤其是这个环境,跟之前的生活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他性格本就沉默寡言,那会更是融入不了他们。
直到季闻延带着他,来商家老宅拜访。
他在商家老宅,第一次见到了盛枳。
那时,骄阳正好,树木葱郁。
大人们在房子里聊天,盛枳一个人坐在前院的草坪上。
五岁的盛枳长相惊艳漂亮。
她穿着粉粉的裙子,光着脚丫,露出半截白净的小腿。
像个洋娃娃似的。
注意到他的到来,盛枳光着脚丫就跑了过来。
她眼睛大大的,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伸出小手,说道:
“你好,我叫盛枳,你叫什么名字呀?”
程砚南记得当时自己好像没理她。
只是独自一个人坐到旁边,什么话也没说。
可盛枳也不恼,只是不依不饶地粘人上来跟他说话。
她嗓音清脆甜美,每次说话都喜欢带小尾音。
虽然娇气了些,但性格天真活泼,很讨喜。
开心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满脸笑容,不开心的时候,瘪着嘴抱着他哭诉。
边说,还边哭得更大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俨然是个娇气的小哭包。
小时候他总是害怕盛枳掉眼泪。
因为这个小祖宗一掉眼泪,能哭上好几个小时。
每次哄得他嘴巴都干了,也无济于事。
这样活泼机灵的盛枳,也曾一度让程砚南以为,她会就这么乖乖长大。
直到盛枳初三叛逆,她的性格变得极其乖张顽劣。
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随性而来。
谁劝都不听,拒绝跟人谈心,变得不再粘人。
程砚南至今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了她的叛逆。
好在后来上了高中后情况逐渐好转,盛枳交了很多朋友,爱上了画画。
后来的一些事情,程砚南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只知道,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盛枳时。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球,转头便抛下了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程砚南眼神一凝。
他耷下眼皮,遮住眼底的落寞,唇线紧绷。
算了,反正吱吱总是这样。
收回思绪,程砚南走了进去。
刚把身后的门合上,迎面便碰上了走出来的盛枳。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秒,然后盛枳便大步朝他走来。
盛枳在程砚南跟前站定,她撇着嘴,语气委屈:
“程砚南,你能不能跟外婆澄清一下啊。我年纪轻轻的,无缘无故就成有夫之妇了,这也太荒唐了吧。”
程砚南抿了下唇,正组织着措辞,想跟盛枳讲清楚这件事。
谁知急性子的盛枳以为他不乐意,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程砚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迎上盛枳撒娇的眼神,他抿了抿唇角,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吱吱,我已经解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