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推开旅店大门,如千真手指轻动,对着空气抬了一抬。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收起便携守护阵。
真正的知情人则明白,这是在装作收起便携守护阵。
进了旅店果然比暴雨天流落在外要舒服得多,一身阴冷都好像被明亮温暖的灯光驱散了。
如千真刚感叹完,就听到耳熟的声音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启缘,黑佐!等你们好久啦,你们吃午饭了吗?”
转头一瞧,果不其然是或辞。
小队的其他人则坐在另一端,隔着好几张餐桌或是点头或是微笑,也同样报以问候。
还是有点别扭只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的相菻姑且不论。
视线越过或辞的肩膀,满脸写着怨念的除了高中生还有谁呢。
“还没来得及呢或辞,”如千真不慌不忙先回答了或辞,又对南天星笑得堪称春风化雨,“高中生!你真的在等我们啊,你吃了吗高中生?”
南天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一口一个高中生,究竟熟是不熟。
“等你们回来再吃,我这么个脆弱高中生早就饿死了。”
抱怨被南天星演得出神入化,或辞一面起身一面问:“外面是不是已经淹水了?”
“差不多,”如千真比划了两下,“回来路上路过有的地势比较低的地方,积水到脚踝了。”
“那我们队今天就暂时不出去了,对了,我们房间在六楼的东侧尽头,启缘你们快吃饭吧,之后有空再聊!”
或辞快活地回到了小队之中,如千真落座补上了位置,黑则走向了店员,要来了菜单,开始解决这会儿该吃什么比较合适的问题。
有条不紊,但气氛太散漫了点,和蒙尘之前四处旅游毫无区别。
南天星索性放弃了思考,带着最真实的感想道:
“启缘,黑佐,你们的名字我居然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很怪啊。”
“往好处想想,起码你知道了,”如千真挑眉,往落地窗边挪了挪,给黑让出位置,“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就只能喊你高中生了。”
心头有一股郁气,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伪装是无可挑剔的,真的会怀疑如千真是在故意挑衅自己。
开口问一下名字很难吗?
“那你就喊高中生吧,挺新鲜的。”
南天星起了逆反心理,假名字上纠结个没完也没意思。
如千真同样懒得纠结话里话外的真实感情,待黑也在身边坐下,便问南天星:“你怎么跟或辞他们碰上了,看起来还挺熟的。”
“是早就认识吗?”
早就认识的熟人现在应该在暗杀别人的路上,怎么可能是这种天真烂漫的家伙。
伪装之下的南天星冷笑不已。
即便是最声名远扬的杀手,传播出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永远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中,与他人的恐惧、胆寒、愤恨和侧目为伍。
下场也不难预料,无非是成为杀人狂魔,又或是沦落为行尸走肉,当然了,最正统的结局是被反杀,也算是死得其所。
像这种呆子,南天星哪怕刻意不去看或辞小队,也能听到嘻嘻哈哈的交谈声,没有半点危机意识。
进了组织,用不了半天就会脑袋搬家。
“等你们等不来,没想到遇到自来熟的小哥而已,不认识。”
“怎么?是什么我该认识的名人吗?”
语气中的怨念都真了几分。
如千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算,也不算吧,昨儿个镇子里跑进来了妖界众,就是他们小队击败了入侵者。”
“是吗,”南天星面上不屑一顾,“那确实还挺厉害的,可惜我昨儿作业写不动早早睡觉了,不然肯定要见识一下英雄凯旋的风采。”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赞美却带着些微嘲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高中生,如千真不由好笑。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不聊这个了,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总不会还有兄弟姐妹绊住了家长的手脚,所以到现在都没来找你吧?”
如千真低头转戒指,一边随意调侃,黑却没有错过南天星突然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双眼。
刚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就见高中生挂上了满满的自嘲。
“是啊,猜对了,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宝贝得很。”
如千真噎住了。
自己只是这么一说,现在好了,自己大概也能理解了,长期在家里不受待见,所以成就了一位性格叛逆的高中生。
南天星抬眼瞧如千真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莫名松快了许多,轻哼一声勾唇笑道:“也没什么吧,可别自责起来了,那样吃饭都要没胃口了。”
“在这种灯火通明的知名旅店里享用大餐,现在还挺难得的。”
早知道星宫之主和辅佐官是这么好骗的货色的话,当时还在馆驿等个什么劲儿?
两位店员端着托盘正好走了过来,动作行云流水,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布满了餐桌,礼貌地留下了一句“请慢用”,又毫不拖沓地离开了。
比组织里的大多数家伙们规矩,南天星盯着窗外的雨幕想。
了结谁之前先问候一句“贵安”,完事了再补一句“一路走好”,那样场面肯定荒诞得惹人捧腹大笑,也能算是杀手的艺术。
“怎么不吃呢?你对虾过敏吗?”
思绪被打断,南天星收回赏雨的兴趣,只见对面的如千真满脸天然,顺着视线低头便瞧见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虾饼。
本以为是随手占用地方,没想到是想让自己一起吃。
算起来星宫出世将近一年,待在曦都也快一年了,上流社会老爷们高高在上的做派竟然还没学会,容易招来老古董们的笑话吧?
“不过敏,”南天星也不扭捏,取了身旁的亮银叉子,快准狠地插住了表面金黄酥脆的虾饼,“这虾饼的手艺怎么不像是我们凝青镇的。”
“嚯,好眼力。”
如千真立刻就乐了。
“你会做饭吗?这都能看出来?好厉害啊。”
南天星被夸得哑然,其实只是看出这是曦都大厨的手艺,之前暗杀一位倒霉蛋的时候,在他的寿宴上见识过。
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之后,趁着消食的功夫成功让寿宴转型成了葬礼,参与者又能多吃一顿席了。
南天星知道如千真现在夸的是所谓的高中生,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心中的得意,对职业杀手来说稍加控制便暂时抛之脑后。
“我还行吧,家里都是我做饭,生活必需技能,”蘸了满满的甜辣酱,南天星塞了一大口,“好吃,真不赖,新鲜虾肉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对吧,得谢谢黑佐,费心费力亲手捞回来了一堆活蹦乱跳的大虾。”
“特地又在曦都找了最优秀的厨师,做好给我们带走。”
黑只是对着如千真淡然微笑道:“在下的本分,顺手而为并不辛苦。”
沾了伪装的福,能吃上黑之辅佐官担当捕手收获的食材,这待遇怕是头目也没有过吧,南天星咽下虾饼想。
也真是浪费,堂堂辅佐官用来捞虾,传出去会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嘶,等等,”毫无预兆地,南天星脸色一变,蓦地皱眉抬头:“你刚刚说,昨天晚上凝青镇里有妖界众?”
如千真一口奶油意面停在嘴里进出两难,高中生的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正是,均被诛杀。”黑递去了冰镇的百香果汁,顺便接过了话。
南天星扫过如千真和黑的脸,身为杀手自然会关注风吹草动,自己怕是沉浸在高中生的伪装身份里昏了头了,才只忙着大言不惭地圆谎,反应慢了半拍才注意到这堪称极其诡异的点。
眼前的两人似乎是为了照顾他这年轻原住民的心情,表现得没有半点异常。
可是南天星并不是原住民。
自然不会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凝青镇的守护阵今天来看好得很,一点遭受冲击的样子都没有,也没听说有哪里大规模被破坏了。
“从天而降?”南天星问。
“从天而降。”如千真答。
凝青镇,看来被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惦记上了。
自己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只是——
现在得保证如千真和黑顺利前行,最好能快些,再快些,如同瞬息湮灭于天幕的流星,划过既定的轨道,带自己找到目的地,之后再燃烧成宇宙中的尘埃,才算一切完满。
凝青镇绝不允许成为轨道上碍事的绊脚石。
南天星视线重落回虾饼上,还算不错的心情被打扰,眼前的珍馐都变得味同嚼蜡。
现在好了,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探一探凝青镇的守护阵是势在必行的预定事项。
下定了决心的南天星凝神问:“我说,我们这顿算是午饭?晚饭?还是下午茶?”
初夏的雨不似盛夏一般气势汹汹,但自有一种撕开新世界的气势,打得人措手不及。
忽然某天风起,大雨落下,生活在恒国境内的民众们才会不约而同地察觉,夏天的第一场雨已经到了。
可惜自己不是盼雨的那一类人,吴晔烦躁地拽了拽领带,撑着伞站在灯光边缘,指挥园丁在镇礼堂前忙碌搬花,同时关注一群保洁人员借免费的雨水清扫门前的广场的进度。
泥土被雨水激活的气息给人一种徜徉旷野的错觉,吴晔不耐地动了动脚,皮鞋鞋面被溅起的雨水混着泥点糊得杂乱无章。
有的东西应该永远老老实实待在脚下当垫脚石,而不是添堵。
新的旧的,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收拾。
时间也太紧了。
途径凝青镇的风,会携着凉意,以多快的速度吹到数百里外的曦都日宫呢?
不必心存侥幸,一旦发作,日宫的怒火定然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头盖脸砸来,自己这种低三下四的小人物连其中万一都不能够承受。
努力了这么久才打造的一切全部功亏一篑,功败垂成的滋味可不好。
祈祷喜怒无常的星宫之主和严明的辅佐官黑能给出时间来留足余地,事到如今只能祈祷,真是痛苦的折磨。
抬起手腕瞧了一眼,还没到晚饭时间,却因着阴雨天四下沉沉,提前步入昏暗。
吴晔提起精神喝了一声:“行了,各自休息,一会儿雨小点了继续。”
领队的一听终于来了精神,虽说薪水谈得很高,但暴雨里干活实在不怎么痛快,甚至忙得晕头转向感觉自己参加了抗洪救灾忙着堵缺口。
赦免令一出,便即时上前招呼众人,好一阵嘱咐才四散而去,各自找些热乎食物暖暖身子。
吴晔便趁这会儿功夫掏出联络器接上了镇长。
“对,您交代的事都已经完成了。”
“现在在监督保洁,礼堂今夜就能焕然一新。”
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汇报。
“守护阵周边尚未巡检完成,但暂无异动,没有半点妖界众出没的预兆。”
话音落下,蒙元疲累不堪满腹牢骚的声音混杂着风雨声飘进了吴晔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看我们凝青出现妖界众之前有预兆了?”